聽到動靜,撥開酒樓之窗。
季秋抬眼往外望去。
卻見那被追殺之人速度極為迅捷,腳步虛晃過後,不過微動之間,再見到時就已跨越了數丈距離,手掌握緊一柄劍,周身隱有浩然正氣相隨。
此人,不僅修武,還是個讀書人,且造詣不差。
心中下了定論,還未過多久,那四下平民便早就已經一哄而散,街頭巷尾,瞬間被身披甲胄的兵卒給團團圍攏了住。
一刹那後,場面頓時水泄不通。
那發絲飛揚的青年止住腳步,臂肘執著劍握緊,一雙眸子四下望去,看著這一個個身披甲胄的將士,面帶隱忍,不欲動手,就想奪路而走。
卻被身後跟來的金剛將領攔住。
那為首的將領隻爆喝一聲:
“止步!”
隨後,手中長刀勁力迸發,就往他首級處直劈而來!
繼而數百道兵卒身影結成軍陣,手執兵戈整齊劃一,緩緩往前壓進。
森森寒光,在兵器的利刃上顯出鋒芒,濃濃殺機,盡數展現而出!
如此動靜,酒樓內的食客當然都覺察到了,於是頓時亂作一團。
在這如此喧囂的環境中,季秋卻是顯得極為冷靜。
他的目光,透過窗戶望向了那四面合圍,身穿一身布衣,正執一柄劍的青年,眼神之中帶著些探尋之意。
【辛幼安】
【生於北元狄州,幼時出生起故鄉便被北元佔據,其族中於府縣尚有根基,祖父出仕當地,任一方官吏。】
【雖為北元之士,但因見得北元處處皆蠻夷,又有妖魔禍患屢見不鮮,其祖父遂自小便教授著他正統的人族文脈修行法,以期有朝一日,可以叫他學有所成,登高望遠,收復大燕舊日山河。】
【隨著祖父習文練武,自幼時起,便展現出了非同一般的天資,因終日目睹北元治下的平民百姓生活苦楚,再加上祖父的熏陶教誨,此人少年時期,便養俠義之氣,終日期望可引渡南燕,收復北原,叫得山河一統。】
【於二十一歲時,因不滿北元蠻夷與妖魔當政,苛責於地方鄉鄰,其與志同道合之輩組成義軍,於北元邊界獵殺妖魔,收攏隊伍,發展迅速。】
【時值北元發兵圍剿,其以果敢剛猛之魄力,親率五十余名親信,大破北元三萬軍營,將北元先鋒梟首,後因事發之後勢單力薄,直度兩國邊界,欲帶數萬人之隊伍南下入得燕都,複歸人族疆土。】
【此後三十載,輾轉南燕各地為官任將,卻因南燕時局混亂,昔日北伐之將盡皆凋零,縱使身負高絕實力,亦沒有發揮余地。】
【後續:???】
【模擬評價:一生懷揣驅除韃虜,天下一統之志,只可惜時局多舛,壯志難酬,然亦可謂人中之龍也!】
“是他。”
季秋看著模擬之中,透漏出來的那執劍青年的人生軌跡,不由露出了訝然。
此人名為辛幼安,在原本的軌跡內,是在鄂王嶽宏圖隕落後,南燕風雨飄搖的時代之中,為數不多的人傑之輩。
其自北元疆土南下歸於燕趙,並且還親手帶回來了一支打熬氣血,足有數萬人的龐大隊伍,雖算不上精銳,卻都是真正見過血的兵卒,在當時還引起了一陣轟動。
只可惜,燕趙皇倚重長生教和傀儡宗,隻願守著一畝三分地便滿足了,也不思北伐統一之事。
哪怕是到了趙紫瓊起事之時,這辛幼安輾轉南燕各地鎮守,縱使成了文道魁首,武道天象,也沒有尋到北伐之機。
再往後,季秋便不曉得了。
不過僅憑著這些消息,卻也足夠。
這可是當世難尋的人傑!
像是他父王嶽宏圖麾下的那些大將,時至如今沒有一人能煉成武道天象身。
可想而知,這三境究竟有多難!
就好比季秋突破金丹一樣。
哪怕他有著三世積累,活了百余年的閱歷,可對於金丹之道而言,若不借助一些機緣或是巧力,沒有上百年感悟,他是一點信心都沒。
“如此人傑,放給那南燕昏皇一用,卻是著實可惜!”
“不若招攬入我鄂王府,日後也算一大助力!”
季秋眸中精光閃爍。
至於那方才數道追擊襲殺於這辛幼安的將領,口中所稱的斬了傅煜義子之事...
卻與其軌跡之中有所不同。
按照其命數軌跡來看,此次此人千裡迢迢入關而來,應是想要尋到主事之人,能夠引渡他與麾下兵將入得燕地。
但就眼下來看,貌似發生了些許變故。
這般想著,季秋站起了身子,對著眼前的龍女輕聲囑咐一聲:
“敖景,你先吃著。”
“我出去,處理一下事情。”
說完,季秋便從這人人自危的酒樓之內,大步從容邁出。
...
外界,踩在青灰石板上,辛幼安執手中鐵劍,手腕一震,澎湃的氣血之力,便將那金剛將領震開。
天空灰蒙蒙的,有微微小雨‘嘩啦’灑落。
他重重喘著氣,語氣微沉:
“我再說一次,我辛幼安並非是北元賊寇!”
“輾轉數載,於北元的州府邊境,在下曾與好友組織過數萬人的起義軍,斬過北元的蠻夷,也誅殺過曾與南燕交戰的妖魔亂黨,我輩手中所染的北元人血液,未必要比你們少!”
“此次北元派遣人手欲要將我等剿滅,不得已之下這才孤身南渡而來,欲投奔名震天下的鄂王爺,求他收編,至於斬了你們口中傅將軍的義子,那也是因為他該!”
“此獠勾結北元,意圖將我綁住送往北境,若非在下手中仗劍,又豈能脫身而出?”
辛幼安身陷於數百人包圍之中,又與三尊金剛武夫對陣,亦是不顯慌亂,隻言辭鑿鑿,語氣激烈。
然而此地乃是玄州,是鄂王府所統領,傅煜雖賦閑於玄州府中,但在軍中之望,卻也是余威猶在。
他的義子被這來自北境之人給斬了,於情於理,玄州府本部的兵馬究竟該偏向於誰,自然是一目了然了。
那為首執刀的驍將,被辛幼安手中執掌的長劍一挑,互相交手之下,不由感覺到了虎口微微發震,一時心下暗暗吃驚。
想他追隨鄂王軍南征北戰多年,也是八部之一精銳軍的校尉,一身武道淬煉至於今日,筋骨皮已打熬完畢,雖煉血如汞、煉髓如霜還未修成,但在金剛境界內,亦算是一把好手了。
這看上去不過是二十余歲年紀的青年,手上功夫竟能不弱於我?
一時間,此校尉心中不由大感忌憚。
同時,他的口中也隨即肅聲回應:
“傅煜將軍,那可是我鄂王軍八部之一的背嵬軍前統帥,是武道大成,距離天地二橋也不過只差一步的驍勇大將!”
“其斬殺的蠻夷與妖魔,何止上千?他所收於府中的大義子,又怎可能與北元有所勾結,你這北境之人來歷不明,口說無憑剛至我玄州就將其斬殺,我等如何信你!”
“若有冤屈且先罷手,待到事後面見府尊,自然有人與你敘說公道!”
說罷,剩下兩名金剛武夫與這校尉一同進逼,場面頓時劍拔弩張。
而辛幼安咬了咬牙,自知今日難以善了,隻得突圍而出,才能勉強保住有用之身。
只是可惜了與他一道而來的那兩名生死弟兄,幫他拖延時間,現在也不知境況如何。
“沒想到,這名揚天下的鄂王府,麾下邊州精銳軍馬統帥的義子,竟然也能與北境有所勾結!”
辛幼安心生寒意,不禁感到有些微冷。
隨後,就見他持著手中長劍,欲強行突圍而出,且先避過追剿,再圖謀後續之時。
卻聽聞到了一聲清晰入耳的清喝聲傳出:
“且慢!”
聞聲,玄州府軍與辛幼安一同抬頭,不由循聲望去,只見得那不遠處的酒樓有一白衣道人身影,跨出門檻,迎著眾人目光,便堂而皇之的走了過來。
“道士,你是哪處洞府的修行者?”
“此人乃是北元逆賊,斬我鄂王軍之人,你出聲是為何故,莫不成也是與他一路,意欲圖謀不軌?!”
位於那校尉左側的金剛武夫面露謹慎,不由出聲盤問。
眼下這個世道,哪裡還有什麽正氣凜然的道士,大都是些邪魔外道,手段千奇百怪,是以不得不防。
但,當那方才出聲的校尉轉頭,看見了季秋的面貌時,不由感受到了些許熟悉,繼而眸子慢慢縮緊:
“那...那是...?”
他的心中,將這張氣質飄然,略有幾分書卷氣息的面容,與記憶裡那尊六州之主的威嚴面容,慢慢重合在了一起。
隨後,不禁失聲開口:
“小世子?!”
這校尉乃是背嵬軍的一員,麾下統領精騎數百,也曾有幸於嶽州見過季秋一面。
那雖然是五年之前的往事了,但他卻仍然記憶尤深,是以在季秋露面的一刻,隻微微一愣過後,他便將其給認了出來。
季秋露面之後,聽到有人將他給認了出來,隨後瞥了那校尉一眼,在記憶深處略略搜尋了片刻,這才找到了有關於這人的印象。
“原來是背嵬軍的都武校尉,徐江徐校尉。”
白衣道人點了點頭,打了聲招呼。
背嵬軍的八大都尉之一,統禦八百赤炎駒精騎,各個都是精銳,哪怕是在鄂王嶽宏圖面前,都留有名姓。
季秋數載之前,曾經與他見過一面,是以有些印象。
而當季秋應下了來自背嵬軍的徐校尉稱呼,頓時在場的數百兵卒們,便突然生出了陣軒然大波。
世子?
還能有哪個世子!
在這鄂王府所統禦的六州六府之地,只能有一個世子,那就是鄂王嶽宏圖唯一的嫡子,嶽無雙!
相傳這位小世子年紀輕輕,就練就了一身武藝,還被鄂王爺偷偷送出了王府,不知師從何人,拜師學藝。
眼下,竟在這玄州露出了蹤影來?
看著那白衣獵獵,眉目俊朗的英姿道人,不少兵卒眸中先是顯出驚詫之意,然後隨著徐江的確認,俱都瞬間轉變為了敬重之色。
若不是眼下場合不對,隻論鄂王的威嚴,說不得這些將士們,一個個都得單膝下跪,畢恭畢敬的迎接季秋的到來!
“小世子,你緣何會在此地?”
“這北境之人實力高強,還是稍稍退一下吧,不然真動起手來...末將可能顧及不到你。”
徐江謹慎的看著一言不發的辛幼安,眼瞅著一步跨出,近乎到了自己身邊兒的季秋,不由緊張的持刀詢問。
一邊問著,他還一邊盯著那執劍的布衣青年,生怕辛幼安突然發難,便叫得這位千金之軀,坐不垂堂的世子爺出了閃失。
要真是在這玄州,叫小世子出了事故...
那別說是他這小小的都武校尉了,就算是府尊親至,傅煜傅統領趕赴而來,也都得謝罪於此!
一步跨至這徐江身畔,看著周遭數百雙眸子聚焦於自己的身上,季秋並不顯慌亂,聞言不過一笑:
“我不過是偶然遊歷至此,在酒樓上面吃飯時,恰巧遇到了這一幕罷了。”
“不用擔心,我實力雖說未曾如父王那般功參造化,但起碼也已修成了自保之力,等閑之人,難進我身。”
“此地發生了何事?不妨與我道來聽聽。”
季秋言語淡然,夾雜著幾分來自於高位的壓迫感。
那是與生俱來,銘刻在骨子裡的威嚴,是上一世作為大賢良師統禦天下,建立太平政權時,數十年如一日積累起來的威信。
眼下不經意間露出,頓時就叫得徐江精神緊繃,隻覺眼前的這位世子爺,就仿佛是和鄂王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
念及至此,這背嵬軍的都武校尉不由越發崇敬,沒敢有絲毫隱瞞,便繼而出聲,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對著季秋都盡數講了一遍。
而辛幼安看見有變故突生,還聽聞了季秋乃是鄂王嶽宏圖的世子,本來正欲動手突圍的動作,也是稍稍停頓了下,準備看看之後是何說法。
氣氛凝滯著。
季秋聽著徐江語速迅捷,未過片刻就將事宜講述清楚,隨後緩緩點了點頭:
“事情的來龍去脈,我已聽的差不多了。”
“按照規矩來講,你們所做的並無差錯,北境之人來我鄂王府境內,斬了軍中親信,動用人馬前來追捕,無可厚非。”
聽到這般話語,辛幼安心中沉到了谷地,不由握緊劍柄。
“果然是這樣麽...”
他低語著,輕微搖了搖頭。
下一刻,就待辛幼安雙膝微屈,正欲生出動作突圍離去之際。
季秋的目光,卻是又落到了他的身上。
“但...”
“這位,本世子卻是聽說過他的名號。”
“昔日狄州辛氏一脈,乃是詩書傳家,修文脈法的讀書人,而本世子在關外遊歷時,也曾聽說過人中之龍,辛幼安!”
“此人曾仗劍跨馬,率五十余騎破北元三萬駐扎人馬,擒殺北元賊寇守將首級,名聲在南燕關外心系我人族正統的同胞口中,可謂是口口稱頌!”
“若他真是辛幼安的話,當不是北元逆賊。”
頓了頓,看著面色有些變化,終是露出了些許喜色的辛幼安,季秋又狀似無意的開口,道:
“因此我認為,事情是不是有些誤會?”
“這種人物,又怎麽可能是北元的走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