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炎承平一十七年,自太平道大賢良師張巨鹿興兵起義,舉五十萬軍伐入大炎京城泰安,斬帝劉洪後,年號終。
而大炎朝共計國祚四百二十三年,也已是落下帷幕。
當史官提筆興墨之後,新的篇章,已然掀了開來。
大炎朝滅後,那一身黃衣的道人,於巍峨聳立數百年的洛陽宮前,朗聲昭告天下,宣稱取消帝製,此生不會染指那張金黃龍椅分毫。
並在眾目睽睽,百官恭賀之下,掌心劈出雷霆,將那大炎皇權之龍椅,生生給轟成了齏粉!
其決心,由此可見一斑!
也叫那些見風使舵,欲投靠張巨鹿,奉迎其為正朔的所謂‘臣子’們,徹底懵了。
歷來拒承帝位,行禪讓舉,不都是意思意思,便坐上去了麽?
你今日直接將金鑾龍椅轟成了粉末,他日誰又敢於提此提議?
此消息一傳出,天下不禁都引起了陣陣軒然大波。
泰安。
動亂平息後,又過去些許日子,這座往日裡巍峨都城,便再度恢復了秩序與平靜。
當然,其中也少不開太平道秋毫無犯,不施壓於民的原因。
總得來說短短時日,甚至還要比前朝的狀況,要更加好上了幾分。
起碼,是再也沒有了膏粱子弟敢於大庭廣眾之下,策馬奔馳於鬧事之間了。
此時,一處樓閣之上。
有一身披黃袍,鬢角帶著些斑白的道人,與一灰衫儒士,相對而坐。
二人面前,不過一張木桌,兩杯熱茶而已,看上去簡單至極。
“並州刺史尚在猶豫不決,大炎泰安就已化為了過眼雲煙,他倒是乾脆至極,直接交出了兵權以求自保。”
“朱煜與那正一道張陵交鋒鬥法,本就隻守不攻,待到你攻破大炎,驅使大軍兩面夾擊後,更是敗亡於沙場之間。”
“剩下的荊襄江南,想要納於掌中,也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至於西涼雖有小亂,但也無傷大雅。”
“憑此看來,大炎的天下,你掌之便已成定局了。”
“倒是那張皇位,你當真不想染指分毫?”
文士的話語,露出感慨與詢問意思。
千古以來,自悠長歲月前那位一統天下的皇開始,歷經歲月悠悠,那張至高無上的寶座,便引得無數人心向往之。
但是他這位弟子,卻是反其道而行之,對其棄之如敝履。
這態度,著實是叫鄭修有些難以揣摩。
對於少而求學,助力自己良多的老師發出疑問,季秋不在意的笑了笑,捧起了杯中茶水,看著那飄蕩著些茶葉的熱茶,輕聲開口:
“帝位,有這麽重要嗎?”
“一世稱尊,燦若驕陽,可說到底,卻也不過只是一世榮華富貴而已。”
“老師,你忘記了麽?”
“我年少之時曾與你說過,我所求的,除卻我自身的修行之外,還有一些別的東西。”
“有些東西,我與你也說不太明白,因為你不是我,所以可能不太懂。”
“但是我十年如一日的努力,時至如今都未曾動搖,哪怕付出偌大代價也不後悔,憑此事跡,想來您老,也應該看出些什麽來了吧?”
對於此回答,對坐文士露出沉吟,良久才開懷一笑:
“若論及至誠至性,你小子可比老夫強多了...”
“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你不坐那張皇位,後面該如何治理天下,該如何平定四方門閥世家,又該如何實現你的承諾,去叫這天下人都吃飽飯,穿厚衣,有修行之機?”
“若天下兵戈四起,皆欲奪帝業之基,打著光複大炎的旗號征戰不休,你又該如何自處?”
文士表情微凝,隨後語氣一轉,句句犀利直戳人心,盡都是些頗為棘手的問題。
這都是季秋需要仔細考慮的東西。
但對此,這道人又怎會沒有做好準備?
季秋的表情坦然自若,好似早有預料,他對於鄭修的疑問,只是道:
“總要有人去做的。”
“鄭師你要知道,這人呐,都是一種會逐漸習慣的物種。”
“我今日廢了帝位,定是會引得天下嘩然,人心浮動,但若抗了過去,再過上五年,十年,境況又會如何?”
“當平民百姓逐漸適應,雖階級這種東西隨著力量的產生,永遠不會杜絕。”
“但最起碼,我之期許若真能成,當普通人望向最上方時,他們的目光裡,就再也不會摻雜著那種不敢直視的恐懼感了。”
“以往他們看著皇帝,是會帶著奴性去看的,但我希望未來,他們看向太平道的道主時,目光不再是帶著奴性,而是帶著敬意。”
“我覺得人的膝蓋,總得來說,還是應該值錢些的,這是一個種族發展的過程之中,所必須要具備的一點。”
“修行之道,首重修心,無論哪道,皆是如此,而啟迪民智,便是修心。”
“我如此說,你能懂嗎?”
“到了那個時候,可還會有人願意,有個站在最頂點的人,去奴役他們?”
“想來,應該是不會再有了。”
“我沒見過什麽天下大同與太平盛世,但想來我想象力所能創造的極限,便應是如此了吧。”
寒風凜冽,已至年末,自外界吹入樓閣。
即使是溫熱的茶水,也漸漸泛上了幾許涼意。
但是道人口中言語,卻足以使寒風流逝,瑞雪消融。
那其中所包含著的溫和與胸襟,隱隱叫鄭修大為震動,隻覺視野開闊,茅塞頓開。
他之目光,不過放眼一朝一代,當下時局。
但自己教出來的這弟子,卻是將目光放在了久遠之後的未來,以及成百上千年之後的大世!
其中差距,豈是一點一滴可以形容的。
不過就算沒有想到這一層,但當鄭修聽聞之後,卻也是不由自主的便發起了深思。
“世道若當真如此...”
“莫說是什麽皇帝,就算是你這掌天下權柄的太平道主,恐怕也將化作歷史的風沙了吧...”
灰衣文士驚歎一聲,覺得有些可惜,然而對此,季秋隻曬笑一聲,便緊接著擺了擺手:
“不必不必。”
“自眾生之中來,複又歸於天地之間去。”
“我所傳授的道統,只需要與我一同去看住這世間百年,便足夠了。”
“至於剩下的,就交給這蒼生自己去做吧。”
“畢竟我張巨鹿不是俯瞰天地的仙, 不過只是一道基而已,能開百年所謂太平,便已是極限了。”
“斬了大炎氣數,縱使我有所受創,但以我氣數與實力,再活上個甲子,當不難也!”
“以法為本,掃清不平;以文為基,以開民智;以教為名,將往日裡那些束之高閣的知識,分層次的授予這天下諸民。”
“凡是革天下之變局,無不是從動蕩與流血開始。”
“肯定會有人不願意接受改變的,但在那之前...”
道人談笑間,看著樓閣之外寒風呼嘯,語氣輕吐,蘊藏寒意:
“我會將他們,一一除去。”
“借此,成我大道!”
(應該要明天才是卷尾,卷尾我要好好揣摩,明天小酌醞釀一下,早點寫,爭取升華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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