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遠啊...”
感受著神魂真靈,那微弱的一如風中殘燭般,似乎轉瞬即逝的一點兒波動,敖景雙眸照破這殿外玉牆,穿過了層層屏障,望向了那遙遠的東方。
那一點兒突然出現,卻又微弱到近乎不可尋覓的氣機,就是在那個方向。
不知,幾百萬幾千萬裡之長,更不知要跨越多少方界域。
但,總歸還是尋到了。
將肩上的煙紗褪去,女子著一身宮裝,以一根七彩發帶,將背後長發束起,隨後邁動步伐,出了這仙殿水宮。
她這一步走出。
層層禁製,無窮壁障,轉瞬消退。
殿內的侍女,哪怕身上無窮氣機繚繞,擱在外面都是一方大妖,可掀起無邊巨浪,攪動一方風雲。
但在這女子面前,也只能戰戰兢兢,不敢多言。
“敖景,你要去哪?”
當這穿著一襲青金宮裝的女子,踏出水宮,一雙玉足落在長階盡頭,門檻之外時。
一道自西海核心之地傳來的道音,於這八方長階拱伏虛空的水宮內外,悠悠響徹。
“你如今的修為,距離神魂蛻變,化為元神的境界,也就只差了一步之遙而已。”
“過了這一關,那才是生死簿上除姓名,縱使紀元消磨之劫降臨,你亦可選擇自封一地,獨善其身,靜待下一紀的到來。”
《劍來》
“如今大世開啟,卻又是落幕之時,時間已沒了多少。”
“外界正是一片亂象,你距離最後一關,不過只差一步,又非應劫之人,有何要緊之事,須得出了西海道域?”
這聲音回蕩宇內,語氣蒼茫,水宮仙殿范圍之內,但聞此音者,無不是身軀一顫。
西海之主,妖聖魁首!
他的存在,就好似一尊傳奇,是妖族之中當之無愧的頂尖強者,此世數個黃金大世,百家諸道爭鼎,其皆親眼見過。
除卻那些個自上個紀元遺留下來的古老道統,和那些自封不滅的老怪物外,縱使是有元神存世的當世聖地,也決計不敢攖其鋒芒。
聽到這厚重的傳音,敖景抬頭:
“老祖,我出關,自是有非要我去處理不可的事情。”
女子聲音平淡,並沒有多少波動,對於這聲音置若罔聞,隨即化作一道光柱,就欲破開海域,入了雲霄。
“元神之關,須得神魂無漏,但我之神魂,卻是缺了一角,若是不能補上,當難證得元神,縱使我承您血脈,亦是如此。”
“往日裡,是我不欲掐滅過往,踏出那最後一關。”
“但現在,卻是機緣到了。”
“若是不能去見上一眼,那縱使活到了壽數盡頭,我也不會心甘,更不可能破境功成,封得聖名!”
她的語氣強烈,稍稍溢散的些許氣機,更是將這座浩大水宮,給震的隆隆直鳴。
女子無視了那道勸誡之音,三步跨出,已是穿過了數千丈海域之深,隨著一陣驚濤駭浪,翻湧狂襲。
西海之上,敖景一襲宮裝迎風吹動,以發帶束起的長發末梢飄飛不止。
她看著瀚海碧空,萬裡如洗,感受著那微弱到近乎磨滅的神魂聯系,深吸一口氣,根本沒有猶豫多久,便往東方一路飛渡而去!
而此時,西海深處。
在這偌大海域的中心,一方道域的靈氣根源,敖元盤踞於泉眼旁邊,上百年沒有怎麽動彈過的身軀,此時抖了抖身子。
“逝水東流,老一輩已然落幕的七七八八,這些年輕一輩,也開始逐漸綻放出屬於他們的光芒。”
紀元之末,天驕輩出。
南嶺諸域,有運朝如同大日,赫赫升起,在短短一千余年的時間裡,便舉一朝之氣數,鍛出氣運至寶,鎮壓底蘊,雄踞一方獨霸,可叫板聖地。
有道人一隻手鎮壓了七大正宗的聯手抵製,一枚寶印一手雷法,破局而出,後又極盡升華邁出了最後一步,在短短時間之內,成為了萬載以來,最為年輕的聖地開辟者。
魔脈修者,有巨擘化身萬象,比肩悠久古史之中的天魔。
更有天縱奇才,古來橫推無敵手的年輕天驕,白發紅衣,執一柄劍,為大劫之子,不過八百年,便走盡了他人一生的道路,證得元神果位!
兵家兵仙,武道巨擘,儒脈半聖...層出不窮!
西海之主,被諸域共尊為元聖的老者,念叨起這些後,慢慢站起身來,背著雙手,目光望向敖景破虛離去的方向,眉頭輕皺:
“但。”
“本聖這唯一的嫡系後裔,又究竟在想些什麽呢...”
“不過是微末之時的些許相伴,在永恆不滅的漫長旅途之中,短暫的一如彗星墜落一般,轉瞬即逝。”
“為了這點兒執念,卻要自縛神魂,難出元神,無法封號稱聖,是為哪般?”
“這次鬧出如此大的情緒波動,又以成道為由,可一千多年了,要是能覓得,又何至於到了今日?”
“唉...”
老者歎息罷了,搖了搖頭。
敖景為真龍一脈的血裔,又是最為純正的皇族血統。
作為元神級數的大妖聖,對於她的前塵往事,敖元又怎可能不會調查清楚。
是以,他對於敖景為何困於最後一關之前,可謂心如明鏡,再是了解不過。
而今紀元即將落幕,是此世最後的輝煌。
極盡輝煌過後,便是無法言喻的末世。
到了那時,萬靈都將寂滅,數遍諸域,無論正宗、旁門、左道,亦或者末流修者,都將迎來落幕,哪怕聖地,也大半無法幸免。
只有那些最為古老的道統,以及破境元神級數的存在,才能保障以自封,亦或者行轉世重修之法,暫避劫難。
在這種情況下。
不證元神,去遍觀這般多的兒女情長,又有何用?
到頭來,若不能跳出苦海。
也難免淪為枯骨一具,葬身在歷史的風沙之中,徹底消磨於無形。
毫無意義。
但,作為老祖的他,卻又無法去當面勸阻。
這種路,只能由當事人自己去走,旁人的說道並不會起上任何作用。
“算了,任她出去走走吧,也未必就是壞事。”
“如今她的修為,各方聖地聖主、古老道統道主不出手,誰人能是她之敵?”
“無論此行是死了心也好,變得更加偏執也罷。”
“那千百年都難以消磨的念想。”
“想來,也總歸該作個了結了。”
...
不談西海風雨。
此時的季秋,於神霄峰巔與李秋白籌謀罷了。
察覺自身有異,當下匆匆而歸,便於清風居洞府之中入了靜室,盤膝於蒲團之上,雙眸微閉,氣息綿長。
他在觀想。
觀想自己以太平道意化作道韻,再度結成金丹,與神魂映照之後,所發生的某些意想不到的變化。
“這是...”
神魂內視,季秋看著幾縷與自己糾纏不休的契約烙印,神色略有些許怪異。
對於這神魂契約,他自不陌生。
正是當年與敖景締結,神魂相契而留下的那一道。
“第三世的經歷不是已經結束了麽?”
“而且我身為嶽無雙的那一世神魂,在將元陽劍封於鎮元山後,也徹底消散在了天地之間,早已不複存在了。”
“為何這道契約...”
季秋想起那張相伴了幾十年,在最後時刻似哭似笑的俏臉,一時真身證得金丹的喜悅,也被這突然勾起的回憶,稍稍衝淡了幾分。
輕輕引動法力,在這神魂契約之上波動了下。
隨後,道人神魂一顫,瞬間心神牽引,有了些許恍惚。
他...
好像在極為遙遠之地。
感受到了一股與他神魂相聯的氣息。
那氣息浩大、神秘、強盛,仿佛只需一息,就能將他泯滅於無形。
季秋在這一縷神念影響之下,就仿佛無邊大海之中的一葉孤舟般,只需要一道浪花輕輕拍打,就足以令他傾覆,徹底沉入海中,隕去性命。
不過好在,在這兩者締結的契約之中,他卻是佔據了主導地位。
因此哪怕那另外一人修為通天,實則也並不能威脅得到他。
但。
季秋想起了曾經在神霄門傳法殿,感悟五雷法時,那追本溯源所見到的一幕景,心中隱隱有了道預感:
“這神魂契約,是我與敖景締結的,按道理來講,只需五百年一至,便將會自行消散。”
“然而現在看來...”
“貌似那丫頭,她並沒有選擇解開,反而一直耗費心神,將其維系到了現在。”
季秋有些苦笑。
通過這道契約,他能夠隱約感知得到,如今的敖景一身修為道行, 早就達到了一種不可思議的地步。
就算是他前世全盛之時,與其對比,也不過如同一隻大一些的螻蟻罷了。
“當年最後一別之後,我傳來東荒一不知名的道域,現在看來,縱使大燕相隔甚遠,但想來也應在此界之中...”
“等等!”
“按我如今的修為,都能感知得到敖景的氣息,那麽她無疑也能感受到我的存在。”
“修者越到後面,進境便是越發晦澀艱難,往往數百上千年參禪悟道,苦苦修持,都未必能夠求得一個突破。”
“而那道神魂契約,於敖景而言,無疑是一個極大的束縛,在這種情況下,她度過了不知多麽悠長的歲月,到達了這般強大的地步,卻仍是不願將其斷掉...”
道人越想越深。
他想起了二人在那渝江海礁石上共飲,隨後那女子強顏歡笑,道了一聲:
“五百年還沒到,你可別死了啊...”
念及至此,道人一個激靈。
到了最後,更是不由撫額一歎:
“她...”
“不會來找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