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溯呆坐在清涼閣外的台階上,直到日落西山,仍不動彈,不進半點水食。
兩位太后聞訊從宮外趕回來。
於初夢走到他面前,他依然目中無物靈魂出竅一般,做不出反應。
於初夢最煩他這副樣子。
要麽仁要麽狠,他都做了個半吊子, 高不成低不就。
“玄溯,你拿方培良威脅本宮,就為了這麽個結果?”
玄溯大概是聽見了,磕了下眼皮,沒有說話。
“眼下你滿意了,你為了逼死言嬪這樣大費周章, 也是不易,在這裡貓哭耗子做什麽, 做出這番矯情姿態給誰看?”
玄溯隻想一個人坐會兒, 於太后咄咄逼人的話,吵得他頭疼。
他扶了下腦袋,抬起頭,眼底血絲密布,看著她,啞著聲說:“為了玄景,你恨毒了我。”
於初夢沉默著,冷淡的看著他。
玄溯閉上眼睛:“你恨我,她也恨我,為了玄景,你們都這樣對我。”
於初夢根本就不想再同他說話,隻覺得面對他特別累。
“祁兒呢。”
“祁兒?”
他念了下這個陌生的名字,慢慢才反應過來,這大概是那個新生嬰孩的名字。
祁,求福之意。
玄溯本來是很厭惡那個孩子的存在的。
那個孩子,總讓他想起他失去的那個, 屬於他跟阿言的孩子。
還會讓他想起,他身為皇帝卻不得不對她跟玄景的行為忍氣吞聲,這般窩囊和恥辱,讓他憤恨不甘,恨不得把玄景挖出來鞭屍示眾。
她很突兀的答應侍寢,他欣喜若狂,以為是個新的開始……再然後,得到她有喜的消息,他才反應過來,那次侍寢只是為了給孩子掛個名而已。
他所以為的,念念不忘的甜蜜,事實上就是一場羞辱。
怎麽能不怨恨,要回阿言,無非是想把這個孩子除之後快。
他還想著,不就一個孩子,他們還可以再有的,只要她親手殺了這個孩子,他真的能做到既往不咎,好好對她。
可是……
“祁兒呢?”於初夢又問了一遍。
玄溯這才開口:“皇后抱走了。”
於初夢便不再留在這兒,轉身就走。
阮薇走到他面前, 站了一會兒,道:“你是不是覺得, 對一個女人而言,哪怕是親生骨肉,跟自己的利益比起來仍是不值一提的。所以你這樣去逼言嬪,你覺得她會放棄孩子的。”
玄溯嗓音極啞:“阿言這樣的母親是極少的。”
阮薇又心涼了不少,他這是在否定自己的母親,無論初夢還是她,對他來說都是涼薄自私的。
“後悔嗎?”
玄溯搖了搖頭:“她自己要去死。”
口氣淡薄充斥著怨氣,好像他是被辜負被欺騙的那個。
阮薇說:“不是,她是被你逼死的。”
玄溯不認可這個說法,握緊了拳頭反駁,“是她自己尋死的!”
不是他的錯,是她自己要死,這不能怪他。
阮薇淡淡的說:“我本來很疑惑,為什麽你在得知初夢是你生母之後還能侮辱她,威脅她。她也試圖同伱交過心,你卻不能理解她分毫。到現在我才明白了。你需要的不是親情,而是我們對你的縱容,甚至是服從。你以已度人,剛愎自用。”
玄溯聽完便起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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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溯原本以為,他喜歡齊言嫣,就跟他喜歡鸚哥,喜歡大白是一樣的。
喜歡的寵物沒有了,自然會悲傷,但是這種悲傷不會太久,他會放下的,在很久以後想起她,也只會有一點點可惜罷了。
這陣子他對鸚哥比較疏忽,鸚哥見了他卻還是上竄下跳的,特別歡騰。
玄溯摸摸它的翅膀。
“你長得好看有什麽用,她也不喜歡你,”玄溯對著鳥說,“她看都不想看你,早就不要你了。”
鸚哥沒心沒肺的拿腦袋蹭他的手指。
小書子進來說:“皇上,柳貴人在竹翠軒等您。”
柳貴人懷孕之後人便浮腫了,肌膚也暗沉了不少,不複昔日裡婀娜多姿的模樣。
玄溯看著她,心裡莫名其妙的想,人和人懷孕差別怎麽就那麽大,齊言嫣為什麽可以隻大個肚子?
柳貴人察覺他目光裡幾分嫌棄和失神,低下頭說:“皇上,舅舅說……”
“不要再提你舅舅,”玄溯很不耐的說,“朕但凡當初不聽他的,就不至於有今天。”
柳貴人垂睫輕顫:“妾身知道了。”
玄溯的視線停留在她圓滾滾的腹上,問了句:“你跟這孩子只能活一個,你選誰?”
柳貴人一怔,慌忙跪地。
“皇上,妾身這條賤命,豈能同皇嗣並論,妾身願為腹中孩子萬死不辭!”
反應倒挺快的。
玄溯淡聲說:“你真的願意?”
“妾身願意。”
玄溯又失神了,愣愣的坐在那裡,好像是在看著她,又似乎不在看她。
回到太極宮,玄溯就病了,病得不下不來床的那種。
小書去了長春宮和福寧宮好幾趟,都沒能請到太后過來。
“小梳子。”
玄溯突然覺得這座宮殿很空,空蕩蕩的,住在這裡特別沒有意思。
小書應了聲。
玄溯說:“朕終於明白了,於太后什麽樣的作為才叫……企圖把朕變成傀儡皇帝。”
經歷了現在,他才體會到什麽叫徹底形同虛設的皇帝,他才明白,於太后先前不是做不到,只是在給他留有余地,他並沒有珍惜,
小書勸道:“皇上去向太后服個軟吧。”
玄溯想過許多種他的下場,卻沒有一種是向太后服軟的。
又過了些時日,舒嬪的孩子莫名其妙的在腹中停了胎。
玄溯聽到這個消息,內心已沒有多少波瀾了。
作為一個皇帝, 他僅有的作用只剩下綿延子翤這一樣,光這一樣他都做的不夠格。
等到冬日裡,柳貴人臨產之時,他卻走到瓊華宮外,推開了那扇關閉了數月的宮門。
齊言嫣住過的寢殿什麽都沒變,她喜歡的擺件都在原處,她的字畫也都在案牘上壓著。
玄溯隨手拿了一張。
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她的字娟勁灑脫。
玄溯冷冷笑了一聲,這種表白的詩句,必然是寫給玄景的。
他有些煩躁的把紙揉成一團,捏在掌心裡,視線一瞥,看到多寶格上,有一隻純金雕的小老虎,拳頭大小。
小老虎身下,壓著一張紙。
上頭幾個洋洋灑灑的字是她的墨筆。
錦水湯湯,與君長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