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像白熾燈一樣慘白的日光似銀白色的粉末平鋪在女人的側臉上，滑落的眼淚濡濕了她的唇妝，一點血紅順著淚跡斜印在嘴角，藤原長秀從未見過母親哭泣的樣子。

　　裝著師兄師弟的水晶棺不知何時消失，女人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倚靠在棺版上，與外表不符嘶啞放肆的哭泣聲追著灌入他的耳朵。

　　他倏然想起了孩童時棲居著昏暗窄小的廳房和窗戶上吊掛著的晴天娃娃和雨天娃娃，那是母親精心為他製作出來的玩具。

　　一個明媚微笑，一個愁眉苦臉，不論是雨天還是晴天都牽著繩子在那裡蕩來蕩去，像兩個長了翅膀的小人。但是偶爾一陣清風徐過後，娃娃們卻又會在窗簷上打著圓圈的轉悠，這麽看又像是在互相追逐的稚童。而每當這時他就會端把椅子坐在窗台前的木桌上，一邊寫著功課一邊抬頭看著小人們之間的玩鬧，想著自己要是有一個兄弟姐妹的話會怎麽樣。

　　他記得兩個娃娃都是母親在某個下雨天時用方形手帕和石子包裹出來的，用鮮豔的紅顏料畫上了悲傷和歡笑的面孔，然後在每個娃娃腰腹的位置寫上了他的真名和小名……他又看到了那雙泛著白光的瞳孔，小女孩像港片裡的僵屍般坐起了身子，妖異詭譎的眸子直勾勾的死盯著他。

　　“長秀。”女孩說。

　　“秀子。”母親說。

　　藤原長秀瞳孔微縮，一股莫名的情緒像調料包撒入開水般雲散開來。

　　他見到了沙子，鋪天蓋地的黃沙，那些沙子好像有了生命一般的包裹住了他，然後是黃沙鋪成的畫面:他看到年幼時母親用銀針刺破了他的手指，沾著他的鮮血一筆一劃的畫出了娃娃們的面龐。他看到母親將他打扮成女孩的樣子，穿著粉色連衣裙過膝的長腿襪帶著“她”在街上亂逛。他看到母親早已腐爛發愁的屍體和他擠在逼仄狹小的房間……

　　“夠了！”他低聲的咆哮，向空中揮動著拳頭，似乎是要戳穿這該死的幻境。但外界還是沒有任何反應，像是在對著空曠的群山自言自語，他整個人都被世界給隔絕開來。

　　“轟。”似乎是有什麽東西在坍塌，接著是一縷微光打到他的身上，然後是第二縷第三縷，接著無數的光芒直直地落在他身上。

　　他禁不住眨了眨眼，熟悉的二手煙煙霧飄著刺入鼻腔，他好像又見到男人衣冠不整的坐姿。

　　“喂，你還好吧。”沙啞低沉的聲音打破了幻境。

　　“還好。”藤原長秀心中一凜回過神來，那奇異的情緒立馬如同海水退潮般消逝，猛地抬頭答道。

　　再低頭看時，那巨蛇已沒了動靜，猶如死物。再然後皮紋紙便化作了看得見的白色粉末一點一點的消散，包括那嬌媚含春的金發女郎，和腦海中猶如鞋帶纏繞在一起的思緒化作了記憶中的最後一點星光。

　　“你剛才好像進入了某種特殊的冥想狀態，我見你神色有些不對就把你叫醒了。”黑皮沙發上的男人頭也不抬的說道。他翹著二郎腿，一隻手擺在圓桌上，桌前煙灰缸上的煙蒂又堆得像坡般高，也不知道又抽了多少煙。

　　“是隱修會畫卷上的阿佩普給你體內塞特殘魂帶來的影響嗎。”男人壓低聲音問道。

　　藤原長秀罕見的沒有回答男人的提問，只是深深地喘著粗氣，大半張臉被陰影遮住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像是潑了墨的人物畫。

　　“沒什麽大礙?”男人摸著下巴的胡茬。

　　藤原長秀這才搖了搖頭:“沒，

就是普通的做了個噩夢。”　　“沒事就行。”見藤原長秀不想回答，男人聳了聳肩也沒再多問。

　　藤原長秀深呼口氣，心中大石搖搖欲墜。

　　“對了。”男人摁滅煙頭，張了張嘴，似乎是在斟酌著言語，好一會兒才開口道，“我信徐，你叫我徐專員就好了。”

　　“好的。”藤原長秀用手指將額前一綹長劉海撩向兩鬢，用手背拂去額上冷汗，不再做聲。

　　靜了一會兒，男人用左手中指指骨輕輕扣擊著金屬圓桌，發出“邦邦”的敲擊聲，然後又側俯下身右手從從公文包中又摩挲出出了一個未拆封的文件袋。不過這次他沒有扔給藤原長秀觀看，而是自顧自地站起身說:“我去上個廁所。”

　　而後拍拍屁股走人，走時還不忘順走圓桌上還裝著寥寥幾根香煙的煙盒。

　　藤原長秀沒有在意或者說沒時間在意男人的話語，畢竟他覺得男人這種級別的神使肯定還有別的任務在身，有句話不是這麽說的嗎:“能力越大，責任越大。”

　　將大拇指按在智能門鎖上，男人像喝醉酒一樣晃悠悠的踢開了廁所門推了進去。他背靠在廁所門上點燃了一根煙，面對著橢圓形的梳洗鏡打開了手中的文件袋，將皮紋紙製的檔案握在手中，注入神力仔細閱覽。

　　金色的眼瞳在鏡子的反射下越加耀眼，過了片刻男人放下手中的檔案左手輕輕地揉了揉太陽穴，而後重重的吐了口氣，隨之在皮紋紙畫像上用燃燒的煙頭大大的畫了一個叉。

　　火焰一點一點的雄起，皮紋紙帶著火光一點點化為零星的碎屑墜進了馬桶，男人將剩余的煙蒂也跟著彈了進去，而後靠在洗漱台上打開銅鑄的蛇形水龍頭狠狠的將冰冷的碎水拍擊在臉上。

　　水花浸濕了額前的劉海，他抬起頭，刺眼的黃金瞳冷冰冰的注視著鏡中滄桑的自己。雖說相貌還算優秀，但發白的頭髮，渾亂的衣著，和在衣領處疑似泡泡糖的粘稠物卻又無不顯示這個人的頹靡。

　　他咧了咧嘴，目光閃爍，側頭看向還在馬桶內壁滑貼著的煙蒂和紙張碎屑。碎屑上面還隱約用中文露出幾個未燒毀的字，字很小，連在一起像條田舍裡的蚯蚓，但男人在神力加持下的瞳孔卻還是可以看得分明:“藤原長秀——代號‘混亂’。”碎屑的上方還有一點妖異的銀瞳畫像，不過只有一隻眼睛，其余的都被燒炭後進了廢水箱中。

　　他長舒一息，把被水花浸濕的煙盒撕成碎屑丟進了洞窠，右手在馬桶背後摸索著一按，在極大的吸力下這些雜亂的東西就“晃當晃當”的落入了深淵，直到完全消失在視線中。

　　男人這時再悠然的轉過身去低頭看著地面，門外的腳步陰影正悄悄地遠去。

　　水珠順著劉海一滴一滴的墜落地面，他還是面無表情，只是威嚴的黃金瞳更猛烈的燃起，像是一團被燃油引爆的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