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立牧帶著徐志穹來到了一座宅院,院子很寬敞,正房有兩層,一層是大廳,二層是臥房,左右還各有三間廂房,正門上掛著一塊匾額,叫中郎館。
中郎館是六品判官在罰惡司的住所,因為六品判官叫索命中郎,所以稱之為中郎館。
看看人家六品判官的宿舍,多有面子。
徐志穹在掌燈衙門待了半個多月,直到現在,連小舍還沒給分配。
不光有面子,還有裡子。
中郎館裡有仆人。
錢立牧一揮手,兩名仆人衣著整齊,來到面前。
“生火,架鍋!”錢立牧吩咐一句,兩名仆人抬來一口八尺大鍋,添上水,生好了火,不多時,水面熱氣騰騰。
看來他是要幫我熬些藥湯,幫我完成晉升。
可熬藥不需要這麽大的鍋,這麽大鍋藥,我也吃不下。
錢立牧看著火候,覺得差不多了,轉臉看著徐志穹道:“下鍋。”
“什麽下鍋?”
“你!”
“我?”徐志穹看著大鍋微微一笑,轉身就跑。
沒想到啊,真沒想到,這錢立牧竟如此狠毒!
他到底是判官,還是閻羅殿裡的鬼差?對待同門,竟然也下得去毒手!
徐志穹關節滯澀跑不快,錢立牧上前一把將他抓住,丟進了鍋裡。
“殺人啦!六品判官錢立牧!戕害同門,戕害同門!”徐志穹在湯鍋裡奮力掙扎,無論如何也不能死在這!
錢立牧笑一聲道:“水燙麽?”
徐志穹怒道:“怎就不燙,你下來試試……”
水還真就不燙,四十多度的樣子,泡著其實挺舒服。
錢立牧讓仆人添了幾根木柴,聞著滾滾熱汽,又覺得少了些什麽。
“拿些鹽和薑蒜來!”
拿這些作料作甚?
徐志穹徹底懵逼了:“錢大哥,你到底是要作甚?”
錢立牧一笑,從懷裡掏出一包羊肉,蘸著薑蒜和鹽沫,邊吃邊道:
“判官修為分九品,每一品下段升中段最為關鍵,一如破繭化蝶,必須得經歷脫胎換骨的磨難,
你剛入品,意與象之力皆在身外,到了九品中段,意與象將凝結於骨肉之中,以後再使用技能,不必念口訣,也不必想脈絡,信手即可拈來。”
徐志穹明白他的意思,升到九品中段,意與象將成為徐志穹身體的一部分,技能的發動速度將大幅提升。
“可為什麽要下鍋?”
“這是你運氣好,”錢立牧摸著鍋沿道,“這口鍋,是一位墨家摯友送我的,能集火中的朱雀神力,助你盡快破繭。
尋常時候,想從下段升到中段,你至少得靜養十幾天,如今泡在這鍋裡,長則三日,短則一日,即可完成晉升。”
徐志穹擦了擦汗水,泡在湯鍋裡總覺得不踏實。
而且錢立牧對他也太好了,把晉升的法寶給他用,他到底有何企圖?這讓徐志穹心裡更不踏實。
他應該沒有害我的心思,以他的實力想要害我,根本不用費這麽多周折。
可我也想不出他幫我的理由,不管怎說,眼下只能聽他吩咐,找機會盡快離開這裡。
“錢大哥,我想快些破繭,有沒有訣竅?”
“有!意念越是集中,則破繭越快!”
意念集中?
在鍋裡煮著,怎麽集中?
錢立牧提醒一句道:“想一想能讓你心平氣靜的人,越快平定下來越好。
” 心平氣靜的人?
徐志穹先想到了大師姐。
不行,大師姐太大了,很容易分散注意力。
他又想到了林二姐。
也不行,想到林二姐就想親一口。
他又想到了夏琥。
還是不行,徐志穹對夏琥處處防備,一想起她就心神不寧。
到底想誰好呢?
徐志穹陷入了深深的糾結……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徐志穹的心思徹底平靜了下來。
他的意念高度集中,鍋裡的水花也開始慢慢翻騰。
“這麽快?”錢立牧有些驚訝,作為一個剛入品的年輕人,徐志穹對意念的操控不該如此熟練。
其實他不明白徐志穹的訣竅。
通過想念某個人來平定心思,本身就不算一個好方法,無論對這個人情深意切,還是恨之入骨,想念的過程中都會擾亂心緒。
徐志穹想象的是一個場景,準確的說,是一種境界。
他想象自己身處在勾欄裡,正在看舞娘的表演。
此刻他心無旁騖,全無半點雜念。
時間在他的意念之中已經靜止,只要勾欄不散場,看上三天三夜也無妨。
半個時辰之後,水花沸騰,徐志穹出鍋了。
錢立牧張著嘴,半天閉不上,嘴裡的羊肉都掉在了地上。
“小兄弟,為兄我也算有些天賦,當年升九品中的時候,卻在這湯鍋裡泡了四個時辰,你半個時辰就破繭了!”
徐志穹謙遜一笑:“錢兄謬讚。”
錢立牧吩咐仆人給徐志穹準備了一身乾衣裳,又幫徐志穹把濕衣和隨身物品包裹好。
那兩個仆人不敢動徐志穹的燒火棍,錢立牧也不敢動。
“小兄弟,這東西是哪位前輩送給你的?”
徐志穹低下頭,沒說話,他不能報出道長的名字。
實際上他也不知道道長的名字。
錢立牧道:“你不願說,我也不問,憑你這身好天賦,也難怪會得到高人賞識。”
徐志穹連連擺手道:“錢兄羞煞我,我哪有什麽天賦。”
“賢弟不必過謙,在賞勳樓,你處在化蛹的關頭,身體不能行動,卻還和孫俊福周旋了那麽久,足見你天賦非比尋常。”
這算是天賦麽?這算求生欲吧?
徐志穹憨憨笑道:“原來錢兄一直都看護著小弟。”
錢立牧道:“我一進門便看到了,可你一語不發,想必是信不過錢某,錢某也不想惹你生疑,所以故意先行離去,卻又覺得放心不下,姑且在賞勳樓外多待了一會。”
徐志穹連聲道謝:“多謝錢兄屢次相助,這番恩情,小弟……”
“不要說什麽恩情,”錢立牧擺擺手,“還是那句話,且向那位高人多提提我名字,錢某已是感激不盡,兩度相逢,錢某還不知道賢弟的名字,賢弟應該有判官之名了吧?”
“有!”徐志穹鄭重回答,“判官之名,馬尚峰。”
錢立牧看著徐志穹,森森殺氣漸漸襲來。
這是怎地了?他生氣了?
生哪門子氣呢?
錢立牧壓低聲音道:“看來賢弟知道我在凡間的身份。”
徐志穹愕然道:“此話從何說起?”
錢立牧又道:“我性情灑脫,不拘於俗禮,於煙花之地頗有眷戀,可賢弟何故出於相譏?”
徐志穹明白了,這位錢兄喜歡風月之所,他以為徐志穹在故意罵他。
“錢兄,你誤會了,我這名字就是那位高人起的,取崇尚高山險峰之意。”
“原來是這麽個馬尚峰……”錢立牧沉吟許久道,“這個,賢弟,你若是與那高人有深仇大恨,就不要在他面前提起我了。”
……
四更時分,徐志穹回到了家裡,把濕衣打開晾在院子,又把剩下的功勳拿了出來。
之前剩下二十八顆,又從孫俊福手上搶來了十八顆,一共四十六顆。
徐志穹取來一壺水,一粒一粒把金豆送進了嘴裡。
九品中的體魄大不一樣,徐志穹吞的一點都不費力,吃下了功勳,調息片刻,徐志穹把舞娘陳九兒的一縷頭髮拿了出來。
答應老孟的事情還沒辦呢。
徐志穹要這綹頭髮,自然不是去找童青秋算卦,這要是能算得出來,童青秋也不用賣藥丸了。
他是要帶著這綹頭髮去小黑屋。
集意於丹田,連具三次騰躍入雲之象。
換做以前,這套操作至少要兩次呼吸的時間,而如今的徐志穹只是眨了下眼睛,一秒鍾不到,已經身處小黑屋之中。
控制意念,就和控制手腳一樣靈便,這就是九品中段帶來的質的變化。
“道長,你在嗎?你還睡著嗎?”
呼喚幾聲,不見回應,徐志穹只能自己操作了。
按照道長教給他的方法,把意念集中在某個場景,攥緊那綹頭髮,就能用頭髮的視角複現那段場景。
徐志穹先從當晚喝止判官的場景入手,因為當時他在場。
畫面嚴重抖動,從頭髮的視角來看,宦官的衣袖確實有一處破口,但看不清破口裡面的情形。
接下來徐志穹和宦官對戰,陳九兒脫離了宦官的控制,頭髮的視角也就失去了作用。
得往前追溯一點,可怎麽追溯呢?
之前能看到黑狗的種種畫面, 是因為徐志穹事先在孽鏡台上看到過黑狗的罪業。
至於陳九兒此前如何與那判官撕打,徐志穹沒見過,只能完全憑想象。
按照陳九兒的描述,她出門解手,遇到了宦官,那就先從解手開始想象……
不行,徐志穹對這一流程不是太熟悉。
接著往下想,她遇到了男子,男子說是她夫君。
這個好想一些,具象之力在眼前徘徊,漸漸有了些模糊畫面,證明徐志穹想對了方向。
再接下來,宦官強行擄人,動作很容易想象,畫面變得更加清晰了。
關鍵部分到了,陳九兒咬了那宦官一口。
咬一口,怎麽咬的?
想想陳九兒的嘴和牙,想著咬人的動作。
畫面出來了,陳九兒沒咬中宦官,但咬破了他的衣服。
沒錯,就是這道口子,徐志穹看見了,在臂彎處有一道怪異的疤痕。
這疤痕的形狀真不好描述,難怪陳九兒一直想不起來。
畫面結束,徐志穹離開了小黑屋,小黑屋對體力的消耗實在太大了。
疤痕的形狀歷歷在目,徐志穹可以隨時畫給武栩看。
但他不能畫,一旦畫出來,就解釋不清楚了。
得讓陳九兒畫,得讓陳九兒自己想起來。
怎麽才能讓她想起來?
得仔細想一個萬全之策。
五更時分,徐志穹坐在瓦市臘梅棚子裡,靜靜的思考著對策。
且看戲台上的紗裙慢慢飄了起來,徐志穹笑了。
萬全之策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