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穹習慣了昭興帝的陰險,可昭興帝總能給他帶來驚喜。
他說禦駕親征,這是假的,徐志穹心裡清楚。
他要把大宣的政務交給梁季雄,這是假的,徐志穹也清楚。
但梁季雄要替他前往碌州,這句是真的, 因為梁季雄沒得選。
首先他不能替皇帝打理政務,蒼龍長老不乾預政事,這是大宣的基本規則,維護規則是蒼龍長老存在的意義。
社稷面臨危難,蒼龍長老不能置之不理,守護大宣社稷,也是蒼龍長老存在的意義。
不能處理政事,還要守護大宣社稷,那麽蒼龍長老能做些什麽呢?
皇帝已經給他指明了方向, 他只能代替皇帝奔赴戰場。
試問整個大宣,有誰的身份和地位能和皇帝相當?
有誰能代替皇帝親征?
有誰能在前線震懾住隨時可能投敵的碌州知府?
這個人無疑就是梁季雄。
從皇帝提出要親征的那一刻,梁季雄已經被送去了碌州前線。
接下來的戲碼都在徐志穹的意料之中,昭興帝堅持要親征,粱季雄堅持要代替昭興帝前往碌州,隋智和公孫文堅決反對昭興帝親征,內閣眾臣順水推船,最終定下由粱季雄代替昭興帝出征。
不要以為內閣會一直與皇帝對著乾,在很多情況下,內閣和皇帝的立場是一致的,尤其是這件事,如果皇帝不去,蒼龍長老也不去,萬一讓內閣首輔去可怎麽辦?
內閣首輔如果不想惹禍上身,只能幫著皇帝把船推好。
這就是昭興帝, 就這麽明擺著下套,還讓你眼睜睜的往裡跳!
不止粱季雄,在場的所有人都一樣, 此刻都在昭興帝的支配之下,包括徐志穹在內。
可徐志穹不怕他支配。
就算昭興帝不讓徐志穹去前線,徐志穹也要去看一看,他必須要知道前線的真實情況。
昭興帝是昭興帝,大宣國是大宣國,繁榮的大宣不能葬送在圖奴的鐵蹄之下。
他還要查清楚楚信倒戈投敵的理由,一名三品兵家,手上有七萬大軍,為什麽要向圖奴投降?
一個人的骨頭得軟到什麽地步,能向滿身長毛的野蠻人屈膝?
聖威長老去了,但他不能一個人去,粱季雄有可能震懾不住碌州知府,萬一吳靜春執意投敵,弄不好還會加害粱季雄。
得有人保護粱季雄,得有人在碌州維持秩序。
公孫文慨歎一聲道:“大軍壓境,如同烏雲壓城,只怕碌州境內一片漆黑。”
昭興帝看著徐志穹道:“徐愛卿, 可願為朕掌燈?”
高明, 這個轉場絕了!
鍾參有話要說:“陛下皇城司主管皇城安全,掌燈衙門按大宣律,不該離開皇城!”
任何情況下,鍾參都會不遺余力的維護皇城司的利益,他知道徐志穹此去凶多吉少。
昭興帝看了公孫文一眼,公孫文正要撕咬鍾參,徐志穹率先開口了:
“陛下,臣願隨前往碌州,為碌州百姓掌燈,為碌州將士掌燈,為聖威長老掌燈!”
昭興帝讚曰:“壯哉!我叫史川為你點選提燈郎一百人,明日隨聖慈長老一並啟程。”
史川幫我點人。
肯定都是他不喜歡的人。
這是要給掌燈衙門換血。
光有提燈郎還不行,還得有軍隊。
在隋智集結好大軍之前,碌州需要援軍。
京城之中有兩支可調動的軍隊,一支是禁軍,一支是武威營。
昭興帝一拍案幾,當即就要調動禁軍去支援碌州。
徐志穹已經掌握了皇帝的套路,接下來,肯定是大臣們苦勸。
果不出所料,先是隋智勸,說禁軍不能輕動。
再是公孫文勸,說禁軍絕對不能動。
內閣接著推船,說禁軍動了,京城就危險了。
說到底,就是讓武威營出征,這也是皇帝今天叫余杉來的目的。
鍾參還想爭辯幾句,皇帝沒給他機會,直接下了命令:“武威將軍一職空缺,今由余杉暫代,率軍兩千,即刻啟程,支援碌州。”
徐志穹升任千戶的時候,余杉兩個晚上沒睡覺,坐在院子裡徹夜長歎,精神出現了嚴重問題。
徐志穹被派往碌州時,余杉的臉頰一直在抽動,他感覺等徐志穹凱旋歸來,估計要升任副指揮使了。
余杉一直期待著,期待著還能有他的機會,這個機會終於讓他等來了。
暫代武威將軍!
率軍兩千出征!
余杉很激動,當即謝恩領命。
他還偷偷看了徐志穹一眼。
雖然徐志穹已經是掌燈衙門沒實權的千戶了,但余杉也成了代理將軍,兩個人此刻的位置算是平起平坐,至少不會被徐志穹這個王八蛋活活氣死!
軍隊有了,皇帝還要求陰陽司出一百名陰陽師,一並出征。
這是個合理要求,一來陰陽師可以通過法陣加快行軍速度,二來陰陽師可以提升信息的傳遞效率,三來陰陽師在戰場上也能發揮重要作用。
太卜接受了皇帝的命令,但也提出了一個要求:“老臣願隨聖威長老同赴碌州。”
話音落地,粱季雄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徐志穹也覺得詫異,太卜不是和粱季雄有很深的過節麽?
太卜用一個深沉的笑容,回應了粱季雄的疑慮。
這個深沉的笑容背後有兩層意思:
第一層意思是在家國危難之際,彼此私怨本就該放在一旁,作為大宣的兩根支柱,你我就該勠力同心,並肩抗敵。
第二層意思是,留在京城不安全,容易被皇帝各個擊破,還不如跟著你去碌州抱團取暖。
太卜真擔心皇帝會對他下黑手,他有辦法離開京城,但沒辦法帶走整個陰陽司。
如今皇帝讓他派出一百名陰陽師支援碌州,這正好是個好機會,他可以把陰陽司精銳全部帶到碌州,在通過根據戰場的形勢,伺機把整個陰陽司搬空。
可惜還沒等粱季雄讀懂太卜的意思,昭興帝已經看出了太卜的想法。
“沒有太卜坐鎮京城,朕總覺得不妥。”
“不妥,的確不妥,消息往來須由太卜調動,戰事吉凶須有太卜卜筮,京城告急還須太卜助戰!”
“太卜萬萬不可離開京城!”
隋智和公孫文等人紛紛表態,太卜抱團取暖的計劃就此擱淺。
除此之外,皇帝還從苦修工坊之中派出了二百多名匠人,隨軍出征。
商定計議,離開皇宮,徐志穹回到掌燈衙門收拾行囊。
他沒有太多行囊,只有幾件換洗的衣衫,隨便找個提燈郎打個包裹就是。
至於貼身的那些寶貝,他也不會隨便讓人動。
真正帶不走的,是京城裡的這些事。
如果徐志穹的注意力被肖松庭和張九姑分散了,他根本沒有時間培育隨生蠱,所有的計劃也只能停留在計劃階段。
等去了碌州,就算偶爾摸魚,利用中郎院回京城一趟,徐志穹也不敢在人前露面,一旦露面,勢必會走漏了身份。
多虧徐志穹沒上肖松庭的當,沒有分神,提前動手下蠱。
雖說事情還沒有徹底辦妥,但眼下還剩下一個晚上。
入夜時分,陶花媛現身在明燈軒,看著徐志穹道:“賊小子,聽說你明天要去打仗了,今晚還出去下蠱麽?”
“下呀,一個晚上足夠了。”
“今晚要去陰陽司,你怕麽?”
“有桃兒陪著,有什麽好怕?”
陶花媛目露凶光:“就不信我把你關在陰陽司裡,不讓你出來?”
徐志穹笑道:“若是出不來,也就不用去打仗了。”
一聽這話,陶花媛認真了起來:“賊小子,若是真不想去打仗,我真能找個地方把你藏起來,誰也找不到你。”
“那種地方我也有,可總不能藏一輩子!”
看著徐志穹的笑容,陶花媛越發不是滋味。
她為徐志穹算過一卦,此去凶險重重。
陶花媛叮囑徐志穹:“到了陰陽司,千萬別出一點動靜,未得師尊允準,任何人不能進出阡陌樓,若是被師尊知道了,連我也護不住你!”
花瓣如雨,徐志穹踏上法陣,和陶花媛悄無聲息進了陰陽司,來到樓梯第六層,陶花媛推開一間房門,帶著徐志穹走了進去。
用正常人的空間概念,永遠也理解不了陰陽司的建築格局。
陶花媛帶著徐志穹進了一個房間。
這只是陰陽司無數房間中的一個。
可就在這座房間裡,有一座塔樓。
這座塔樓有幾十層,比陰陽司要高得多。
比陰陽司還高的塔樓,出現在陰陽司的房間裡,徐志穹無論如何也想不通其中的邏輯。
徐志穹跟著陶花媛上了塔樓第二十三層,塔樓的地面,發光的線條縱橫交錯,好像一張棋盤。
沒錯,這就是棋盤。
圓盤狀的石頭出現在線條的交錯點上,石頭有黑有白,這不就是一盤圍棋麽?
陶花媛看著棋子的布局,細細推算一番,對徐志穹道:“七路十三,有顆白子,看到了嗎?”
七路十三就是第七根豎線和第十三根橫線的交錯點。
徐志穹點點頭道:“看到了。”
陶花媛道:“咱們要去的浮州,就在那顆棋子上,你可別走錯了,若是跳在了別的棋子上,難說伱會被送到什麽地方,若是踩在了空格上,就要掉進無底之淵,連我都救不回你。”
徐志穹拍著良心道:“這有何難,你若抱著我跳,我肯定掉不下去。”
陶花媛把徐志穹的手推開:“摸你自己的良心,用你自己的腿跳。”
陶花媛縱身一躍上了棋子,剛一落地發現徐志穹已在身後,雙手正好接住兩瓣肥桃。
這賊小子身手真快!
陶花媛適當掙扎了一下,罵了徐志穹兩句,觸發了棋子上的法陣。
兩人通過棋盤,到了東海沿岸的浮州,這裡有大宣最大的荒原——渾天蕩。
渾天蕩方圓三百裡,三百裡平坦的原野,竟然沒有人居住。
沒人居住的原因是這座荒原是上古戰場,惡戰在此持續了百年之久,無數亡魂怨靈堆積,使得此地陰氣極重,不適宜居住。
這可不是傳聞,陶花媛告誡徐志穹,進入渾天蕩,必須有陽氣護體,若是被陰氣侵蝕過甚,輕則轉性,重則送命。
“轉性是什麽意思?”徐志穹一臉好奇,“是男變女麽?”
陶花媛點頭道:“你想變個試試?”
“我若變了女子,你還鍾情我麽?”
陶花媛點頭道:“鍾情,當然鍾情,且看你肥桃厚不厚實,良心結不結實,卻要把這些日子的便宜都討回來!”
兩人一路笑鬧,進了渾天蕩,徐志穹現在明白這荒原為什麽要叫渾天蕩了。
這裡的荒草一直沒人收割, 再加上陰氣長年浸潤,有些常見蒿草竟然長到了三五丈高。
陶花媛施展法陣,分開了蒿草,遮天的蚊蟲撲面而來。
陶花媛用藥粉驅散蚊蟲,帶著徐志穹在草叢中穿行。
走不多時,徐志穹冷汗直流。
荒草從中的陰氣太過猛烈,徐志穹感覺自己身上的陽氣快頂不住了。
“桃兒姐姐,奴家覺得這身子不太對勁。”
陶花媛一驚,回頭看著徐志穹,也覺得他清秀了許多。
“你,你,那個,自己看看,還在麽……”
徐志穹很緊張:“桃兒姐姐,我不敢看,你替我看看吧!”
“我替你看,”陶花媛深吸一口氣道,“我看……這,這,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