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空間的利用率,在某種意義上,或許就是標志科技發展節點的道標——
星海聯盟可以運用空間壓縮,在星球上構造大的嚇人的裁判庭。
微小的質子可以被內部凋琢成微型計算機,賦予難以想象的複雜內構,據說人人都有的視界就是這麽個原理;
更進一步的失落文明甚至能改造光子,窮盡今人無法想象的複雜科技,隻為製造幾乎無法為人捕捉和觀測的間諜木偶。
當然,光子木偶也可能是是科技獵人把某種更厲害的東西用錯了方法也說不定。
無論如何。
科技進步,對空間利用效率的提升,在社會方面同樣有所體現。
社會科學也是科學。
帝聯沒有熟練掌握空間壓縮技術,但運用用強大的材料和科學的組織方法,有自信將整個銀河的智慧滿當當的塞進一個星系。
那星海聯盟沒道理不能讓造訪的客人,每個都住的舒舒服服。
像越都彪那樣數十年蹉跎在桉件上的人不在少數。
光陰和艱苦的現實,是最能融化黃金般宏願的王水。
越都彪和氦止能堅持,除開他們自身的意志外,星海聯盟一直無償提供的物資與住處,同樣不容忽視。
無償的宛如地上天國。
星海聯盟可不會覺得虧:每一次成功的裁決,都標志著它影響力的又一次滋長。
用自己決定所用的法律。
它巴不得自己“顧客”盈門。
……
小小的擺渡星艦飛馳,在往星系中央快速靠近。
即便星系中央那顆恆星無比暗澹,其光芒也依然在艦艦體上貼上了一層薄薄的金箔。
左吳用視界拍下眼前風景,目的是給沒在這裡的黛拉留下些許紀念,之後和金棉一唱一和,大概能編出相當不錯的睡前故事。
既然和科技獵人相遇,那調查黛拉體內,有關巨龍血脈的事便該提上日程了。
黛拉疑似身懷巨龍血脈,是瑪瑞卡提出的可能,但教授也不能百分百確定。
如果確實如此,那這巨龍基因大概率來源於鈍子的身體,那具身體又原本屬於死掉的科技獵人首席。
現在,是打聽的好機會。
但左吳還是決定先緩緩。
雖然暗影看上去隻為科技所沉醉,一點也沒有為那首席復仇的意思,他還是有些忌憚這群為了求知可以拋棄一切的狂人。
左吳能想到的方法,就是以虛空的秘密做出一個強大的牽製,給這些肆無忌憚的科技獵人帶上項圈。
黛拉基因的事並不急。
小家夥目前活蹦亂跳,日常的體檢也沒有異常,完全沒有什麽基因病的風險,就這麽放著也暫時不成問題。
相反,為了解答疑惑而強行介入研究,看上去是在對付未來的隱患,但會帶來的眼前風險更嚴峻些。
比如被狂熱的科技獵人盯上,防不勝防的來竊取自家女兒的日常用品,甚至身體組織之類。
左吳忽然抖了抖,感覺擁有光子木偶的獵人們簡直是天生的跟蹤狂,從每一絲透光的縫隙中都能潛入進來,防不勝防。
……算了,這件事以後再想。
左吳把注意力從周圍不斷變換,可能悄悄隱藏著那木偶的光影中移開,發覺擺渡星艦業已進入了停泊程序。
即便還隔著很遠,左吳也能感受到不遠處那顆行星地表的繁忙。
熙熙攘攘的星艦有些還在尋找泊位,這倒讓金棉想起之前來到此處的經歷,稍有不解:
“不是說運用空間壓縮後,這裡早不該缺少空間了喵?為什麽它們還在這樣繞來繞去,我們來時,也是和其他人搶過位置的?”
良骨伶抬了下眼睛:“很簡單的道理,不同種族的習性都不一樣;有的能在摩肩擦踵中無比舒適,有的自己方圓百裡內有陌生人就渾身不舒坦。”
“就算是聯盟,也不可能照顧每一個人,泊位的大小與間距只是用這麽些年的數據找到的最普世值。”
“大多數訪客都成功停泊,外面繞著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可來到聯盟的人實在太多,才讓在外面猶豫不決的看起來依舊這麽多、這麽忙。”
律師偏頭,黑漆漆的眼眸中也閃過一絲疑惑:
“諸位客官不像有人靠近就會坐立不安的樣子,你們搶泊位,是因為擔心在銀行取現時遭遇什麽窺伺或攻擊?”
左吳已經悄悄扶起了額頭,不是這樣的。
原因多半只是鈍子光顧著和相鄰的星艦吵架,以及一門心思學習人家的髒話引擎,忘了正事,完全沒搞清相應的情況而已。
她大概還在為自己神乎其技,順利搶到泊位的駕駛技術而沾沾自喜來著。
畢竟是自家AI犯的傻,左吳趕緊將這個話題揭過:“律師小姐,你還沒給我們發送拍賣會的具體信息來著。”
“咦?呀呀!抱歉,”
良骨伶的心不在焉耽誤了太多事情,她趕緊把文件打包發送,甚至沒有檢查出排頭幾句話就有的明顯錯字。
左吳也沒看出來,咬文嚼字大可不必,看一些關鍵的信息便行。
接著。
他有些震驚的將頭抬起:
“這麽大的場地?六十萬個席位?和我一樣喜歡‘毛茸茸’的居然還有這麽多?”
其語氣中竟然浮現出一抹微妙的親切,似是忽然得知同好原來有如此數量般,被金棉複雜又幽怨的盯了好幾眼。
艾山山扶住額頭的動作比左吳剛剛還要深,畢竟鈍子丟人在億萬公裡之外,左吳可實打實在自己身邊。
海妖動起手來可不客氣,指尖狠狠掐起左吳的臉頰,邊掐,邊問:“應該不會有六十萬人這麽多,只是租用的場地頗大而已吧?”
“難講,六十萬人的集會依舊屬於‘微型’,若時間再多一些,小伶便能查清它的底細,但現在只能胡亂猜猜,”
良骨伶搖頭,捏住自己的下巴:
“既然能讓一心研究的科技獵人知曉其存在,那我覺得人數的水分便不會太大……七比一,真實人數小伶認為大概是在八到十萬人左右。”
金棉訝異:“八到十萬人來參與販賣我同胞的拍賣會?成功生還的鶯歌索人才有不到三百萬!”
律師攤手:
“不不,您可能是誤會了;宏觀來看,銀河之中長有絨毛的獸人種族數量頗大,但對此有所喜愛的人同樣很多。”
“小伶也說過,鶯歌索人並不特別,所被拍賣的‘毛茸茸’大概率不特指你們鶯歌索……呀呀,小伶不想和你吵你們特不特別的事,裁判長可能更喜歡這個話題。”
金棉不想吵,只是忽然嗅到了無比在意的消息,童孔縮成一根針:“……不單指鶯歌索?難道人口販賣在星海聯盟就這麽堂而皇之?”
良骨伶覺得骨頭疼,比了個暫停的姿勢:
“稍等,想討論這個問題,我們得先厘清什麽叫‘人口販*********如一些對國民福利不太重視的政權,其公司職員在另一些文明眼中就是再清楚無誤的契約奴隸;人口販賣,也可以指以星際遷徙為單位的勞動力轉移……”
金棉嗓子裡陡然發出一陣壓抑不住的虎吼:“少跟我玩兒這些文字遊戲,你是律師,精明無比,早該知道我所指的是什麽事!”
律師的手緩緩垂下。
近似的話語她對不同的當事人說過許多次,此次再講,像娓娓道來般,卻不知怎的,良骨伶覺得甚是違心:
“小伶知道客官您在想什麽,無非是將您同胞的苦難,具化為了想象,又推及到我們還未實地探查的拍賣會上而已。”
“但客官您要知道,對不同的種族來說,有關‘苦難’的定義根本不相同。”
“您的首領說過,要讓鶯歌索人做一個抬頭挺胸屹立於星間的驕傲族群,對吧?您覺得被奴役被拍賣,就是苦難了,對嗎?”
“可是,在星系間,無數獸人就是靠販賣自己的勞動力和美麗的毛皮過活,自古以來都是這樣,自古以來,他們都會有個會絕對服從於的‘頭狼’;”
“有時,頭狼是他們的同胞、有時頭狼會是外星人;都是要他們絕對服從,哪怕跳崖也無怨無悔,這次無非可能是讓他們販賣自己而已,又有……什麽分別?”
“只要是他們自己選的,就是……正確無誤,是小伶身為律師,所可以為其辯護的……好事。”
越說。
良骨伶空蕩蕩的胸腔中越痛,好像真有一顆絞在身體內裡的心臟在緩慢形成與哀嚎。
夕殉道和離婀王,不就是越都飆和氦止的頭狼?
最後關頭,兩位老兵不是自己選擇了他們的死?
律師無比不解,為什麽就這件事,自己會如此痛苦?就因為他們是自己的當事人?
就因為自己在心痛他們的付出沒有得到哪怕一點回報嗎?
可是,只要努力便能得到應有回報,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天真的童話吧。
農人努力到雙手潰爛,擋不住天災與橫征暴斂,更難成為其所耕作的土地主人;契約奴亦是,哪怕猝死,可否成為自己勞動的主人?
越都飆和氦止也是。
甚至良骨伶記得自己曾清楚無誤的提醒過他倆很多次,他們的努力絕難讓兩個超級政權改變態度。
最多的最多,只是讓他們的訴狀在一個個“公平”至極的流程中流轉,一次次徒勞燃起他們的希望而已。
他們應該聽懂了。
他們還是這麽選了。
為什麽?
良骨伶想不通,甚至一時間沒弄清自己想不通的究竟是什麽事;只能從抽屜中爬出,渾身骨骼拚合出她的身形。
然後。
良骨伶將額頭靠在視窗上,渴望用窗上的冰涼讓自己空蕩蕩的顱骨鎮靜下來。
科技沒給她這麽個機會。
視窗適時加熱,溫度無比宜人,不會讓人清醒,只會讓迷醉的夢鄉逼近。
擺渡星艦也猛地晃了下。
目的地到了。
……
為一件誰也沒見過的東西爭吵,於事情本身而言並無意義。
金棉和良骨伶只是在爭執各自的觀念,看上去樂此不疲,實際上爭論的主題和中心思想都有些驢唇不對馬嘴,根本沒有統一。
這樣,直到最後也自然不會有任何結果,只是讓一行人的氣氛稍微凝固。
左吳歎氣,沒騎在姬稚身上,良骨伶選擇的降落地點頗為巧妙,自位於近地軌道上,泊位的纜梯中下來,幾乎瞬間便能到達拍賣會正門。
金棉走在最前頭,尾巴一會兒高翹,一會兒又垂下,在與她不斷燃起又熄滅的戰意做鬥爭。
律師則停在了原處,甚至沒能挪動腳步,全然忘記她自己還身負向導一職。
左吳抓抓頭髮,向良骨伶走去,語氣頗為委婉:“我聽說拍賣會有些會要求不同的服裝,我們需不需要類似的準備?”
“……不需要,統一著裝只是特意設置門檻,或者彰顯大家是一類人而已;來參與拍賣會的已經都喜歡毛茸茸了,用不著其他更能劃分你們是一類人的特征,”
律師機械般作答,忽然反應過來:
“對,來到門口,小伶能下載到更詳細的資料了;沒猜錯,人數就是十萬左右,更類似一個規模很大的展銷會,買門票就可以進……諸位可以進去先逛逛。”
“先?”
良骨伶輕輕點頭:“嗯,這種展銷會,多半會有貴賓專區,用來販賣真正的好貨;我去打聽一下怎麽參加,您可以領金小姐去看看她的毛皮夠不夠得上‘高級品’。”
左吳倒是對自家保姆信心滿滿, 無比自豪的舉起大拇指:“放心,肯定能!”
“……您應該沒見過多少獸人。”
律師笑了笑,能轉換下心情也不錯。
左吳沒有多說,領好良骨伶買的門票,晃晃手就往壓縮空間中出發。
良骨伶本來已經轉過了頭,忽然立定,轉身:
“客官!您對我和金棉間的話題……有什麽看法?!”
左吳也轉頭:“吵的很有趣,再多來點,我喜歡聽。”
良骨伶以為是左吳沒聽懂自己的問題,咬牙:“那換個問題,您覺得夕殉道先生……是什麽樣的人?”
這個問題很沒水準,良骨伶剛問出口便有些後悔。
左吳認真思考了一下:“我討厭他,因為血脈,但我想你問的應該不是這個。”
“我只能說,他的故事還沒有結束,遠遠不到蓋棺定論那一刻。”
“我希望所有人都有一個美好結局,夕殉道的現在結束,可不算美好,充其量只能算爛尾。”
“你也一樣,良骨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