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窺別人總是不對的,尤其是自我認知為最好女仆的列維娜來說。
所以只要不被發現就好了。
感知到那股有些熟悉的溫熱後,精靈便將手縮了回來。猶豫了一秒鍾,又戴上了她的獸骨面具。
即便列維娜早已知悉面具的危險,但或許,她在故意尋找能戴上它的契機也說不定,解放天性的感覺就是如此讓人上癮。
精靈於高維空間中的眼睛緩緩睜開, 居高臨下。那種奇異的視野中,她壓抑著心中因偷窺而緩緩滋生的罪惡快感,尋找那熱源。
找到了。
她看著被瑪瑞卡製造出的熱源,心中緩緩浮現出一股來自血脈的欣喜。和居高臨下的觀測一樣,這種欣喜也是出於一種上位者的心態——
就像在一堆毛毛糙糙的文明裡,終於遇上一個走在正道上、攀了條正確科技樹的孩子。
列維娜當然沒有資格評判教授像個孩子,這種觀感是源於血脈的深處, 所謂的“正確”,也只是初丹天使的正確。
天使自己也說過通往真理的道路有無窮多。也由此, 欣喜的來由是瑪瑞卡的研究因為證明了天使們“吾道不孤”,哪怕時間差了百萬年,距離橫跨半個銀河系,卻依然出現了志同道合的後輩。
精靈繼續偷窺。
瑪瑞卡面前有一抹溫暖的火焰晶晶漂浮,那個四十來歲的年輕人端坐在火焰前,一再懇求。
博士皺眉,緩緩搖頭:
“成為逝者可不是鬧著玩的,和我的理念一樣,失去生命便再也無法重得。”
“你也看見我了,身體的觸覺幾乎消失一半,味覺和嗅覺甚至完全損毀;思想也會變得很奇怪,會扭曲對情感的反應,稍不注意還有喪失理智的風險……”
四十歲的年輕人眼神堅定:“我就是想見識教授您說的‘黃金鄉’。”
“你還活著,也有家人,你的黃金鄉就是當下以及家人的身邊,”瑪瑞卡搖頭:“恕我拒絕, 我不能把你轉化為逝者。你回喧鬧行星的船票錢夠嗎?我可以給你補些。”
年輕人還是搖頭。
瑪瑞卡終於泄了一口氣:“所以,是什麽支撐著你打聽了我一路,從喧鬧行星追到這裡的?”
“博士,你應該不知道喧鬧行星對我這樣的小人物來說,是什麽樣的吧?”年輕人沉聲,說著他短短人生中所總結出的不知是對是錯的結論:
“簡單來說,是個銷骨窟。那裡的一切氣氛一切導向都在暗示人去消費,去墮落,”男人搖頭,似乎有所懷念:
“我比大多數人要幸運一些,我有一位……一位堅強的老媽,她工作的地方也是喧鬧行星上少有的可以隔絕噪音的餐廳,我在裡面生活了十多年,可以安心學習,好算沒有接觸到太多外界,”
“那個小餐廳就是我曾經的‘象牙塔’,之前只是像聽恐怖故事一樣聽著外界的故事,聽了好多年,準備了好多年,可到頭來, 卻終於發現是紙上談兵。”
“我出門的第一天是在完成了醫學函授後, 去聘我的診所報到;但剛出門就被人塞了極樂貼片, 又暈乎乎的被人騙著貼在身上,身體馬上開始哆嗦;迷糊中,我開始跑,去求救,可是又怕上班的第一天就遲到;好不容易跑到診所那裡,迎面走出來幾個執法者,你猜怎麽著?”
“他們是來進貨的,一人手上一包貼片,還在笑我呢。”
年輕人搖搖頭:“還好我技高一籌,跑回餐廳一個人給自己動了腦手術,在貼片的毒性浸入神經前把自己救了回來,可是我……不敢再出公寓,更不敢和老媽說。”
“老媽覺得我是受了什麽刺激,但什麽也沒說;我自己知道,我是怕了,這次我是運氣好,下一次呢?教授,你說成為逝者會讓人思緒變得不正常,嘿,效果恐怕沒有極樂貼片可怕。”
“所以,你看,我如此眷戀那成為我‘象牙塔’的餐廳,可我也知道那如此虛假,全靠我老媽一個人撐著;但現在,我聽說您在追求真正的黃金鄉,我一定要跟著你去看看……您期望的黃金法則中,包不包括人永遠不墮落?”
“當然。”
“那我一定要跟你去看看。”
瑪瑞卡吸氣:“你再去和我的鄰居吃一點東西,嘗嘗味道吧。”
“不用……我隻想再給我媽打個電話,”年輕人吸氣:“不能是成為逝者後再打,這是白發人送黑發人,她會難過的。”
瑪瑞卡點頭,年輕人的電話沉沉撥通。
第一次居然是佔線,這讓年輕人有些落寞。轉念一想,也對,老媽工作的地方是屏蔽了信號的餐廳,能打通才是奇怪。
但,幾乎一秒鍾不到。
另一個星球的電話便回了過來。
……
面對賁虎,左吳想著忘在床底下的頭顱,有些尷尬的沉默。
可對方似乎會錯了意,腰躬的更低:“先生,我不是要復仇,真的不是。我已經把我兒子的器官賣了。”
左吳愣了下:“什麽?”
“把我兒子的器官賣了,”賁虎頭埋的如此之低:
谷竣
“我剛退休,卻吃上了官司,我兒子告的。嘿,官司追的可真緊,我是撞見小什的屍體才想到的辦法,好在現在債還清了。我臉皮薄,不會這樣還想著復仇,所以,隻想把小什的頭討回來安葬。”
左吳點頭,覺得這中間有一絲絲奇怪:“我還以為在腹地,器官不會值錢。”
賁虎苦笑:“您有所不知,這價錢是看身份的。過氣偶像和現役明星的器官是兩個價,小什好歹是公司高層,以前有不少敵人,他們對這樣像戰利品的收藏很感興趣。”
“我明白了,”左吳點頭:
“你在這裡稍等片刻,不要走動,我這就回去給你拿。”
說著,他轉身,還是覺得有些奇怪。
於是決定給剛走的鈍子發發消息。
鈍子很快回復:“啥?你在喧鬧行星乾掉的公司高層的親人來找你報仇了?應該不是吧,若換了我,現在應該緊鑼密鼓的籌備復活工作。只要定時備份記憶,頭沒了也能復活,我不信一個公司高層會沒有這樣的備份。”
“但這樣沒辦法解釋賁虎為什麽會來到我面前。”
“也是,誒,我給你查查唄。賁虎最近的交易信息,這點權限我還是有的。”
鈍子沉默了一會兒:“確實有記錄,表面結晶的器官若乾。可惜適配性太差,沒賣出多少錢。”
左吳挑眉:“不是說有收藏家會想要嗎?”
“賁什又沒被人懸賞,就算真有人對他的器官感興趣,也要蹲一蹲,談談價吧?”鈍子回應:
“可是賁虎賣得急,被人壓了好大的價……噢,他還有一條交易信息,是頂格賣了他自己壽命,就隻給自己剩了幾小時,咦?”鈍子輕咦一聲:
“器官和壽命的錢,加起來好像和從喧鬧行星到這裡的擺渡船票價差不了多少……”
ai的話音未落。
左吳忽然聽見自己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響,隨即身體中又吸收了幾分力量。
轉頭。
賁虎在用一把臉頰的匕首,一下一下捅著自己的背,即便第一次已經認識到了徒勞,他仍是揮舞著刀尖,一下又一下。
終於。
他臉上渾濁的結晶表面流過一絲淚,手上的刀還是沒停。
一下又一下。
沒什麽好說的了,左吳不可能放過他,因為自己總有夠不到的地方。
他抬手,鈍子卻忽然出聲阻止:“等等,不用的。我說了,他是頂格售賣自己的壽命的,現在,留給他自己的幾小時也沒有了。”
左吳停住,遠處,有幾台造物疾馳而來,是所謂的收屍人。賁虎還在重複著捅刀的動作,一下又一下,每次都徒勞如斯,每次又都和山一樣重。
直到他手臂忽然一僵,捅刀的手失去了準頭,渾身肌肉宛如開始降解,直直軟下,跪坐在地。
最後半分鍾。
“臭小什,你對不起老子,老子可對得起你了,”賁虎搖搖頭:“先生,多謝你的慷慨,能聽聽我這老頭子最後的遺言嗎?”
“好啊。”
左吳蹲下,低頭。卻沒想到,賁虎居然掙扎著使出了最後的力氣,提起刀刃在左吳身上輕輕一敲。
賁虎臉上有股豪邁浮現,可笑聲還沒脫離出口,便被死亡悶在了他的皮囊之中。
收屍造物回收了他的屍體,最後一瞬,賁虎仍然仰望著空中。
……
電話接通。
對面那畫著廉價濃妝的女人眼睛亮了一下,隨即面露惱怒,又朝經歷小聲道了歉;
然後,才低聲埋怨:“你這幾天去哪了?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還不快回來……”
“……媽,我可能不回來了。”
濃妝女人愣了愣,抿嘴:“你本事大了,你找到你要去的地方了?”
“嗯,很有意思的地方。”
“嗨,挺好。去吧,總比你一輩子窩在店裡強。記得多給我打打電話,多穿衣服,一定要小心,”
“小心別讓自己著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