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君久等了。”
披上黑紋付羽織的男人大步從正門而入。
宛如一把鋒銳的長刀斬斷一切,他眉宇間展露的鋒芒讓在座所有人都側開了目光。
坐在最重要的老人忽然目露喜意。
他看著現在的源稚生,就像看到了一把能夠斬斷命運的刀。
刀已出鞘,那麽何人可擋?
可他的心中也有疑惑,明明這個孩子之前還滿目彷徨,為何現在卻有了這般驚人的決意?
源稚生徑直走到源家的小桌邊坐下,目光掃視間, 無人敢動,那種壓迫感近乎實質。
本殿中靜到了極致,雨聲越發清晰起來,絲絲入耳。
端坐首位的老人率先鼓掌,殿內所有人都開始鼓掌。
為這個一踏入本殿,就讓自身氣場輻射全場的男人鼓掌。
等到掌聲徹底消退。
老人才整了整自己的和服, 站起身來, 退後幾步,深鞠躬。
所有人都一驚,向他們鞠躬的人是家族的大家長。
蛇岐八家奉行著非常古老的家族制度,大家長地位之尊崇,平時後輩們連拜見政宗先生的機會都沒有,如蒙“召見”莫不心存感激。
而現在大家長居然向他們鞠躬!
他們這才意識到這場會議的重要性遠遠超過他們的想象。
“我擔任大家長之位也有十年了。十年中有幸認識諸位,有幸被諸位認可,也有幸和諸位一起承擔這段歷史,這些年過得無怨無悔。多年來托諸位的照顧,勉強地維持著這個家,很多事情做得不盡完善,給諸位添麻煩了。”老人說。
“是政宗先生照顧我們。”風魔家主率先開口。
“是政宗先生照顧我們!”所有人異口同聲。
“大家都是一家人,沒有諸位的努力, 我這個大家長早已經死了。”老人招招手,示意大家都坐下。
“又是雨天, 真懷念啊!”他自己也坐下, “很多年前我第一次來到日本, 飛機落地的時候打開艙門, 外面也下著這樣的雨, 風又濕又冷,冷到骨頭裡。”
“現在想想,原來一下子就這麽多年過去了。這些年裡我們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
“每年我都會參加很多葬禮,帶著墨鏡來遮掩傷痛,我在想,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才能到頭呢?我們在變得強大,而我們的敵人也在成長,因為他們本來就是和我們一體的啊。”
“就像一棵茁壯成長的樹,樹在長大,而樹木投落下的樹蔭也在慢慢囊括更多的范圍。”
“大家長的意思是?”風魔家主沉聲道。
“到時候了。”老人怒發衝冠,“他們千不該萬不該觸碰最後的底線,他們在試圖重登黃泉之路!”
“黃泉之路?!”風魔家主悚然,“那不是傳說嗎?”
“從來都不是。”老人冷冷道,“只是家族封鎖了這條路,因為這條路帶來的將是毀滅!所有試圖成為純血龍類的人,都是我們不死不休的敵人!”
“純血龍類?”所有人都震驚地看向老人。
“是時候告訴年輕人封閉的歷史真相了。”老人衝風魔家主點點頭。
“在那個人焚毀家族的檔案館後,很多以前的資料已經失傳了,尤其是那些荒誕不經的東西。”
風魔家主沉聲道,
“大家應該知道高天原。家族記載的資料中是這樣記錄的, 當高天原重新降臨到世界的時候, 幽冥黃泉的門將打開,被囚禁在那裡的母神伊奘冉尊將重獲自由。此後,天照、月讀、須佐之男將重歸她的懷抱,世界也將重回神的紀元!”
犬山家的家主搖頭道:“這種事難道你們也信嗎?”
在日本神話中,高天原是諸神齊聚之地。
而在蛇岐八家記載的真相中,高天原是龍的領域,是白王的領土!
可這座傳說中的地方已經被封印了,被天照和月讀埋葬進了深海。
“不要小看龍類啊!”老人低沉道,“各位,我們自豪於血統,怎能輕視將這份血統賜予我們的源頭?那是真正的神!”
“準確的說……”風魔家主沉默了很久,似乎即將道出於口的將是驚天的秘密。
這些秘密本該被永遠埋葬,但今天卻將它啟封,他不知道這是對還是錯。
“被埋葬進深海的並非真正的高天原……”
所有人都被這句話震動了。
神葬所是家族所隱藏的最深的秘密,那裡藏著神的骸骨,曾是諸神齊聚之地,可現在卻有人告訴他們,其實還有另外一處高天原!
風魔家主深吸一口氣,環視眾人,在政宗先生鼓勵的目光下緩緩揭開了歷史塵封的面紗。
“被埋葬進深海的是高天原,但也不是高天原。龍族中的貴族會大規模建造宏偉的建築,他們盤踞在最偉大的古城中央,俯瞰天地,但那絕不是他們安眠的地方,他們真正的沉睡之地,是尼伯龍根!”
“而海底的高天原,是一座真實存在的古城,自然不可能是尼伯龍根!”
“無數年前,第一代須佐之男從尼伯龍根中挖掘出了神的聖骸,就此踏上了黃泉之路,那是禁忌的領域,也是白王的陷阱。”
“為了阻止即將成為白王的第一代須佐之男,當時的天照和月讀不得不將整座臨海的古城埋入了深海之下。”
“他們以犧牲自己為代價,模擬出了【歸墟】以及【濕婆業舞】兩種禁忌言靈,雖然不足以發揮全部的力量,但也足夠了。”
“【歸墟】掀起巨大的漩渦,激起滔天的海嘯席卷了高天原,【濕婆業舞】則破壞了海床,海水淹沒了整個日本,高天原的地基斷裂,它在水流的推動下沿著海床滑到了海溝深處。”
“而這,便是諸位熟知的神葬所。”
風魔家主一口氣將這段隱秘的歷史道出了口,他深深吸氣,平複心中的情緒,在早已鴉雀無聲的眾人面前繼續說道。
“而另一處高天原,則是神的沉眠之地,第一代須佐之男在那裡挖掘出了神的骸骨,它還有另一個名字——夜之食原。”
“傳說中的夜之國?”有人低聲道。
“是的,傳說中的夜之國,神話中高天原的反面,但事實上它才是神真正的居所。並且跟沉入海溝的高天原不同,它依然矗立在日本的大地上!”
“什麽?!”眾人震驚地看著他。
“尼伯龍根,煉金術創造的悖論空間,本部的專員在不久前就進入了大地與山之王的尼伯龍根,殺死了長眠在其中的大地與山之王,可四大君主如何能與真正的神比擬?能與白王比肩的,只有黑王!”
風魔家主一字一頓,“猛鬼眾現在就在試圖挖掘出深海下的聖骸,打開通往夜之食原的大門,他們不僅想成為龍類,還要執掌龍類的古城!”
“所以,到時間了。”老人緩緩接過了風魔家主的話,“我們不能再忍讓下去了,他們觸碰到了家族的底線,這是不容退讓半步的底線。”
“我不知道多少人會讚同我,多少人會追隨我,但我想告訴大家。”
他起身拍拍手,側門開了,神官們抬著兩面白色的屏風進來,置放在他背後。
屏風下擺放著筆架和蘸飽墨水的毛筆。
“一旦被猛鬼眾得到了聖骸的力量,打開了夜之食原,那麽不僅僅是家族將面臨生死存亡,整個東京,整個日本,都將重回龍族的時代!”
“覺得家族應該和猛鬼眾決一死戰的,請提筆在左側屏風上寫‘正’字。覺得家族應該繼續隱忍不發的,請在右側屏風上寫‘正’字。”
滿堂寂靜,隻聞風如鬼嘯,窗外櫻花紛墜,令人覺得生命之無常。
沒有人起身,就連家主們都躊躇著,無論在哪一扇屏風上落筆都很難,筆上仿佛蘸滿了年輕人的血。
直到源家小桌前的男人霍然起來。
他漠然地掃過在場所有人,從橘政宗身邊經過,拾起飽蘸濃墨的筆在左側屏風上畫下粗重的一筆!
而後大步流星地離去。
緊接著,犬山家家主起身離座,走到左側屏風前提筆一畫,然後把筆扔在筆架上調頭離去,推開衝上來給他打傘的隨從,直撲風雨中去了。
在所有家主中,犬山家家主一直是最不堅持通過戰爭的方式解決問題的人。
但現在,他卻選擇了支持。
只因正如老人所言,家族最後的底線絕不容許觸碰!
所有試圖成為純血龍類的人,都是他們的敵人!
……
……
“稚生,你遇到了什麽事嗎?”
會議結束了,送走各家的家主後,老人在後屋找到了源稚生。
源稚生今天所展現的沉默與鋒芒,讓他驚喜而困惑。
他驚喜於源稚生的變化,只有真正的天照才能打開夜之食原的門,而要想成為真正的天照,必須要有所覺悟,背負起天照之命。
可他不知道源稚生的蛻變來自何處。
每個人的成長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必然需要經過一個演變,而他則早早為源稚生準備了相應的劇本,以推動源稚生走向既定的結局。
但他的劇本才剛剛開始,源稚生就展露出了驚人的決意,這讓他有些驚訝,感覺局勢似乎超出了掌控。
源稚生回頭。
“老爹,風魔家主說的都是真的嗎?”
“是的,都是真的,很抱歉,一直都沒告訴你。”
“無所謂。你告訴我的話,我以前也只會更煩惱。”
“只是‘以前’?那麽現在呢?”
“我答應過你的,會陪你走到最後,你也要答應我,不要騙我。”
“當然!我怎麽會騙你?你就是下一代大家長!”
“大家長?那麽下一代大家長能臨時動用些特權嗎?”
“當然可以,你想做什麽?”
“找一個叫藤原信之介的人,將他帶到我的面前。”
“藤原信之介?當然可以,可是你想做什麽?”
“我……要先確認一些東西。”
“明白了,家族會盡快將這個人帶到你的面前。”
“麻煩了。”
“你是下一代大家長,無需說這種話。”
……
……
會議所在的地方是一座非常古典的神社,經過細致的翻修,神社沒有任何破落的感覺。
而唯獨沒有修的就是那座被燒焦的鳥居,還有就是朱紅色的石壁,仍舊保持著當年的模樣,甚至沒雇人來清洗。
身穿紅色巫女服的女孩獨自站在窗前,面前是淅淅瀝瀝的雨水從屋簷滑落。
一個蒙著面紗的女人悄然出現在她的身邊。
她們並肩而立,一言不發。
直到繪梨衣終於注意到了女人的出現。
那一瞬間她的眼中亮起了光,那是看到好朋友的光。
一個孤獨寂寞了這麽多年終於有了一個好朋友的人,在看到朋友時,眼中真的會亮起璀璨到極致的光芒。
因為她的世界也出現了光。
繪梨衣歪著頭,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袖。
女人沒看她,模樣清冷地站在窗前,下巴微抬,冷澈眸光望著雨水,每一分角度都經過了細致的調整,每一瞬間都足以成為入相的典范。
可惜繪梨衣不是攝像師,自然看不懂女人刻意保持的姿態。
女人不理她,她就拽著對方衣服拉個不停,極為罕見地耍著小性子。
終於,女人不耐煩了。
她不滿地回頭看她,輕拍掉繪梨衣拉著自己衣角的手。
“快了,急什麽,再急能吃熱豆腐嗎?”
她的嗓音悅耳動聽,宛如山中清泉飛濺,可她的語氣卻帶著鮮明的譏諷,
“哪有你這麽倒貼的女孩,真是丟人。”
繪梨衣眼睛又是一亮,在這個女孩身上,眼睛似乎真的會閃閃發亮,就像是寥廓夜幕上的星辰。
女人皺了皺眉,又道:“你是啞巴嗎?為什麽不說話?我不是告訴過你,在我身邊可以盡情說話嗎?你是在看不起我嗎?”
繪梨衣無辜地眨了眨眼,歪了歪頭,一縷發絲垂落側臉。
女人抬手為她攏起散亂的發絲,親密地就像是十幾年的閨蜜一樣。
她抬手點在繪梨衣的眉心:“你啊,多長點心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