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總是能說出讓我無言以對的話。”路明非回過頭,目光冷冽道,“說起來,這家夥是怎麽回事?我記得在上一世,她可從未出現過。”
“如果命運是條河,那麽這條河就存在著無數條分支。哥哥你一直在極力避免大方向的變動,不就是擔心命運走向失控的軌跡嗎?遺憾的是,細微的變動也會引起某些細節的變化,蝴蝶的翅膀也能掀起龍卷風。”路鳴澤聳肩道。
那立於半空的白色身影凝視著兩位意外的訪客,任由四人組逃跑非她所願,但客人的到來卻讓她不得不轉移視線。
而來到此間的那對兄弟還在旁若無人的對話。
“你指的是哪些細節方面的變化?”
“因為日本局勢的變化,某些藏在暗處的家夥終於忍不住出場了,他們闖入了此地,拜訪並喚醒了小白殘留於世的意識,達成了臨時的盟約。”
“又是該死的盟約。”路明非苦笑道,“是誰,奧丁?還是長老會?”
“應該是長老會,畢竟小白曾經也是長老會的一員,還是其中的首席。”路鳴澤笑道。
“所以邦達列夫其實是長老會成員?”路明非若有所思。
對白王乃至是日本的尼伯龍根如此了解,一出場就闖入此地喚醒了沉睡已久的小白,對方的目的顯而易見,無非是欲圖攪渾局勢,以此牽製住他。
那些家夥多少也察覺到他的歸來了。
如果說那次在火車上與李霧月的相遇只是個警鍾,那麽大地與山的倒戈足以說明一些東西。
長老會可不是秘黨,他們本身就是龍族,對龍族的了解遠超秘黨,自是不會信他編造出的那些鬼話。
“可在此之前,那群家夥壓根沒想讓她現世吧?”路明非忍不住道,“他們打得算盤是以她為第一個實驗對象,試驗篡權的可能性。這也能達成同盟?”
“這不很正常嗎?”路鳴澤攤手道,“人類不就是這樣嗎?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恆的利益,只要時局改變,敵人也能是盟友,時隔千萬年後,那群家夥已經完全被人類同化了,他們同時以龍類和人類的思維方式看待問題,真奇怪這些家夥怎麽沒精分。”
路明非無言以對。
“哥哥,源稚女前面說的話你怎麽看?”路鳴澤忽然問道。
“我冷眼看。”路明非目露厭惡道,“這種人確實不少,北美派的混血種不就是這樣嗎?之前拍賣行上也見過了,開口就是我們應該一起瓜分世界,你一塊我一塊,可不能吃獨食幼親。真是讓人惡心,這些家夥日後也是最早投降的。”
他對這群直接導致了芬格爾慘死的北美混血種毫無好感,這幫家夥在漢高還活著的時候尚還能倚為助力,但在漢高死後就是一群牆頭草。
“那麽秘黨呢?”路鳴澤微笑道,“你覺得秘黨比北美派就高尚了嗎?”
路明非沉默了會:“單以戰士的數量而已,卡塞爾確實遠比北美混血種高尚。”
“霍霍,你用的是卡塞爾,而不是秘黨。”
“秘黨已經是過去式了,還停留在過去式的都是一群老頑固,而恰巧這群老頑固在某些方面和北美混血種沒什麽差別,他們的目光始終停留在家族上,家族的榮光勝過一切,如果要在人類和家族中做出選擇,他們中有的人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
“你是在指加圖索家族?”
“不止,他們只是代表。”路明非輕聲道。
在上一世的末日到來後,真正組建反抗軍的不是那些以校董自居,前身其實就是秘黨長老會的各大家族們,而是卡塞爾學院的無數學生以及教授們。
倒也不是全部,類似貝奧武夫家族就當得起滿門忠烈,但這樣的太少了,那些曾高呼為人類福祉而戰的家族們幾乎都在龍族徹底歸來後選擇了投誠。
“昂熱校長曾經說過,他組建卡塞爾其實是為了找到一個絕無僅有的天才,一個領袖,一個讓龍王們也畏懼的屠龍者,一個就足夠,就像他的朋友梅涅克·卡塞爾。”
路明非目光閃爍著,在他眼裡,那些曾活生生地公然掀起抵抗大旗的年輕人們,就好像暗色調的天幕上陡然架起的彩虹,那抹亮麗的顏色掩蓋了一切的光輝,徹底暈染了一個時代。
“但事實證明他錯了。他所找到的那個領袖讓他失望了,可無數從卡塞爾走出的學生們卻做出了足以讓那個老家夥驕傲一輩子的事。”
折刀墜地時磬鍾般余響猶然在耳。
可路明非始終沒有忘記,那個老人是為了送走最後一批學生而選擇正面迎戰。
他將活下來的機會讓給了他的學生們,而他的學生也不曾讓他失望,他們繼承了希爾伯特·讓·昂熱的意志,延續了多年的戰火。
路明非忽然笑道:“其實校長就是另一個奧丁,他組建卡塞爾,全世界搜羅年輕的混血種,培養他們,將他們分派到世界的不同角落。有些地方很偏僻,偏到要靠踩腳踏車發電才能聯系學院,但很少有人放棄,因為從加入這個學院起,學院就會告訴你我們正在拯救世界。在最青春的歲月,有人試圖將這樣偉大的夢想繼承給你,你的背後時刻站著一整個學校,誰不會心動呢?”
卡塞爾很少會放棄學生。
譬如某位在聯合國安理會擔任速記秘書的學長,他曾無法忍受代表們就著政治論調高談闊論,歸根結底還是要給自己國家擴軍備戰找借口的行徑而激動地跳上台,和代表爭論,講述“人類歷史背後的秘密史”,強調人類本身的團結才是最重要的,共同的、更可怕的敵人藏在歷史的幕布後呢。
雖然他控制情緒沒有講到龍,但是依然造成了災難性的後果,因為他的演講實在太逼真了,最後學院不得不展開危機公關,把這位學長送進了精神病院裡,給他開具了一份“家族性遺傳精神病”的病歷,兩年後才悄悄把他弄出來。
有人站在你的背後堅定地支持你,並告訴你我們共同的夢想是拯救世界,這樣恢弘而非凡的未來,誰會拒絕呢?
“你?”路鳴澤指著他,展現了當代青年直言不諱的優良品德。
“小屁孩別瞎指!”路明非大囧,旋即語重心長道,“誰說我不心動?校長演講可是一把好手,當年開完拍賣行的路上我就被他感動的眼睛進沙子了,要不是風大,我保準上演一場飆淚戲碼。”
“鱷魚的眼淚?”
“冬!”路明非收回拳頭,目光慈祥道,“其實我上一世就想這麽做了。”
路鳴澤抱頭委屈道:“這怎還不讓人說實話了呢?”
“魔鬼說什麽實話,乖乖說點好聽的讓哥哥樂一樂。”路明非嗤之以鼻。
“所以哥哥你這次要一起和大家拯救世界嗎?”路鳴澤輕聲道。
“拯救世界?”路明非站在那,想了很久,久到那位女子君王都有些不耐,方才低聲道,“其實我從來沒想過這麽偉大的夢想,校長的演講也就讓我熱血了一刹那,刹那過後就沒了。在我曾經的觀念裡,只要能混吃混喝地等死,就是上等的人生了。可你不放過我,這座世界也不放過我。”
“從卡塞爾開始,我就開始遇到一個又一個值得我去賣命的人,現在想起來,這些恐怕都是你的安排,但我無所謂,你可以安排我和某個人見面,但你不能讓我心甘情願為他去死,這份情誼是我們共同的選擇。”
“所謂的拯救世界,其實都是為了自己關心的某個人某件事而已。世界是什麽?世界屁都不是,你沒辦法觸摸它也沒辦法擁抱它,只會在講大道理的時候用到它。我對這座世界的留戀僅限於那些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如果有一天那些人不在了,這座世界於我而言就全無意義了,就算握著再強大的權柄又能怎樣呢?如果手中的權力無法讓我找回我喜歡的女孩,那麽它就是一坨屎。”
路明非凝視著路鳴澤,輕聲道:“我其實一直想問你個問題,你為我安排這麽多的‘朋友’,究竟是想讓我心甘情願為他們賣命給你,還是另有目的?”
路鳴澤踮起腳尖,輕輕摸了摸哥哥的臉:“哥哥,你以前的人生過得太孤單了,可你偏偏覺得自己不孤單,我怎能容忍你度過這樣悲慘的人生,硬要說的話,也許兩種都有吧?”
“你在期待‘她’的歸來?”路明非低聲道,目光幽然。
他口中的她指的是另一個自己,曾經的高天之君,而不是路明非。
“我也不知道啊。”路鳴澤撓頭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不會因為曾經的你那麽衰那麽廢就嫌棄你,自然也不會嫌棄另一個,要不乾脆你們分裂一下吧,這樣我就有兩個哥哥了。”
路明非倒吸一口冷氣:“好小子,還得是你!”
“哥哥,換個話題,你還記得上一世秘黨中是誰篡奪了二黑的權柄嗎?”
“是加圖索家族。我和你說過了。”
“是說過了,但你沒告訴我具體是誰。”
“我不知道,我不認識那家夥,老大死了,那個叫帕西的也死了,帕西就是另一個繪梨衣。此外弗羅斯特也死了,死的比任何人都早,老大的混蛋老爹也死了,我認識的加圖索家族的人都死光了,你讓我上哪認人去?”路明非無奈道。
“好吧,反正你已經肯定是加圖索家族了對吧?”
“對。”
“那就基本可以肯定了,長老會就藏在加圖索家的內部。”
“要不我們直接把加圖索家族炸了?”路明非建議道。
“見到你難得這麽踴躍我一時間不知該高興還是傷心。”路鳴澤挑眉道,“你確定愷撒知道後不會找你拚命嗎?”
“怎麽會呢?我可是幫老大做了他一直想做的事,他感謝我還來不及呢。”路明非誠懇道。
“哥哥,有些事可以自己做,但不能假借他人之手。加圖索家族肯定要動,但不是現在,他們藏得太深了,我需要時間把那些秘密挖掘出來,他們背後恐怕不只是長老會。”
“不只是長老會?”
“是的,能與奧丁一戰,就證明他們真的篡奪了二黑幾乎全部的權柄,可不是赫爾左格能比的,換血不足以繼承所有的權能,想想就知道了,哪有這麽簡單?”
“嗯……”路明非點頭陷入了沉思。
確實如此,如果說換個血就能繼承全部的權柄,龍族的傳承簡直是搞笑。
龍類在死後,所有攜帶基因信息的細胞也將一同失去活性,這也是當年赫爾左格未能直接從龍骨中提取基因,轉將目光投向混血種小孩的原因。
“對了。”路明非抬頭,目光詫異道,“我們是不是過於忽略主人了?”
“主人?”路鳴澤小手搭在額前左右觀望,驚奇道,“哎呀,好大一條母龍!”
“浮誇,太浮誇了!”路明非嚴厲批評。
他忽然回頭看了眼,神色一變道:“不好,繪梨衣要醒了,我先溜了,她醒來看不到我就麻煩了。”
“哥哥你以後一定是個出色的氣管炎。”
“你個小屁孩懂個屁!這裡交給你了,反正師兄他們也逃出去了。”路明非擺擺手,匆匆小跑離去。
“對了,我希望明天是個晴天!我明兒還要約會呢!”
……
……
“師弟……你親家實力雄厚啊!”芬格爾大字型躺在地上,望著風雨中縱橫交錯的兩道身影,由衷感慨。
楚子航沉默。
源稚女好奇道:“親家?那位是右京老師的什麽人?”
“按中國的說法,是大舅子。”愷撒重新躺了下來,幽幽道,末了還不忘補充,“也就是老婆的哥哥。 ”
“那個女孩是右京老師的愛人嗎?很漂亮呢。”源稚女輕聲讚美。
楚子航依然沉默。
愷撒望著半空中的兩位小龍人,一時間不知該作何表情。
他想起了上一世的某些疑點,譬如他和路明非都極力避免在楚子航面前提到夏彌,譬如路明非說夏彌是小龍女……
但當這一幕真實地擺在眼前,愷撒才發現原來不只是夏彌一頭龍王,還有那個被路明非帶在身邊一同旅遊的夏也是一位龍王。
“你們究竟想做什麽?校長知道這件事嗎?”愷撒沒忍住低聲問道。
他感覺自己的世界觀在不斷遭受衝擊。
楚子航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沉默半天吐出四個字:“拯救世界。”
愷撒額角青筋跳動,本欲動怒,可楚子航卻再次重複。
“我們的目的是拯救世界。”
楚子航凝視著愷撒的眼睛,沒有一絲退卻,堅定如磐石。
在久久凝視著這雙眼睛後,愷撒回過來頭,緩緩吐出一口氣道:“很好,看來你沒在騙我。那麽作為保密的代價,我也要加入,我會代替學校盯著你們。”
楚子航無聲而笑,他剛說些什麽,倩影投落在他的身上,遮住了路邊的燈光。
夏彌雙手撐臉,好奇地看著他的裝扮,他陡然一僵,才發覺模彷日本分部的製服不知何時已經破碎不堪,露出了裡面的牛郎裝。
愷撒吹了聲口哨:“隆重介紹下,這位是高天原第二火的牛郎橘右京老師。”
楚子航目光如刀,再次證明了想刀一個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