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富這次過來名為探望,實際則是來通氣的。
或者說是來打招呼。
有關皇帝可能不是滿洲人,而是漢人的情報,老富已經做了簡報通傳會中各位督撫。
當然,是以某種暗語形式傳遞。
不過老富這麽做,不是他自己心血來潮,而是得到了會中白紙扇、首席軍機大臣於敏中的授意。
於敏中深受帝恩,何以也懷疑起皇帝身世來了?
只因為前番太監高雲從案,於中堂兩次入獄,雖都被赦免,但也讓這位狀元中堂對皇帝生出懼意。
大概就是伴君如伴虎的滋味。
又值番賊出川、山東教亂,社稷動蕩,妖人出沒,謠言漫天飛舞,有些畏懼皇帝的於中堂不免有些想法。
倒不是對皇帝生了反意,只是人的本性。
有可能,或許是,萬一呢...
那麽,提前做些準備也是人之常情。
老富走時,賈六忽問簡親王為何派人去桐城調查皇上身世。
富勒渾遲疑後,道:“皇上登基以來,對宗室多刻薄,不許問政。”
又說聖祖爺長孫弘皙被囚禁而亡,年輕有為的平郡王鬱鬱而終、同樣年富力強的果郡王死因不明...
自乾隆三年開始,皇帝就一直在打壓滿洲王公,擯斥宗室,不許宗室王公介入朝政。
這就導致宗室王公對皇帝不可能沒有怨意。
如果皇帝的身世清白,王公們也無話可說,只能歸結為皇帝不希望宗室攪亂朝綱。
但突然間這個皇帝有可能不是滿洲人,而是漢人,你說宗室們震驚不震驚?
如果皇帝是漢人,那麽他排斥王公、刻薄宗室的做法,就變得非常合理了。
大清是愛新覺羅的大清,宗室們是愛新覺羅子孫,不管謠言是真是假,管著宗人府的簡親王豐訥亨肯定要就此事做一些秘密調查。
說不定乾隆比宗室還渴望調查結果他是滿洲人,而不是什麽漢人。
所以,即便知道簡親王在調查,乾隆也斷然不會阻止。
他如果阻止,這件事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再者就算皇帝不是漢人,但先帝的死因有疑,皇帝有可能也不是先帝骨血...
反正,宗室王公們有充足理由。
別看皇帝獨斷,似若大權在握,可不管八旗哪旗,上面那個不問政的旗主還在著呢!
當年先帝為了澄清謠言,還出了一本書,到你乾隆這,不出書澄清就罷了,反過來壓製不許宗室調查,這不是不打自招,此地無銀三百兩麽。
事情,就是這麽個事。
簡親王有義務查明真相。
聽了老富說的,賈六不由心中懊悔:真是該死,他怎麽就沒注意到乾隆不待見宗室的,多麽好的證鋸鏈啊!
必須亡羊補牢,打明天起,乾隆為了掩藏自己是漢人身份,從而不斷迫害宗室王公的新聞得馬上發酵。
“大哥,我是說...我就是打個比方,萬一的意思...”
賈六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你都叫我大哥了,再這樣藏著噎著,你我兄弟情份就到此為止了。”
老富不是太滿意鬼子六的樣子。
“那好吧,”
賈六出了口氣,咬牙道:“如果皇上真不是咱滿人,那大哥以為誰能當皇上?”
這個問題讓老富也是怔了許久,按道理皇上不是滿人,那肯定得從先帝爺其他幾個兒子中擇立新君,問題是先帝其他幾個兒子都不在了,聖祖爺的兒子們也都不在。
倫序上只有兩個選擇,一是從先帝其他諸子後人中擇新君;
二是從聖祖爺的其他孫子中選擇。
要按漢人的嫡長繼承製,最合適立為新君的肯定是聖祖爺長孫弘皙,但弘皙被乾隆囚死,所以只能從弘皙諸子,也就是聖祖爺的重孫一代選立。
弘皙被囚禁後生了不少兒子,尚在世的還有兩三個。
老富一時之間哪想得這麽遠,所以吱唔幾句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賈六可不是瞎問。
如果互助會掌握天下一半實權的督撫站在反對乾隆的陣營,那乾隆壓根沒人可用。
某種程度上,歷史上有名的乾隆鐵杆,所謂名臣勇將基本都死了他賈佳世凱手中。
大概也就剩定西將軍豐升額、軍機大臣福隆安等人了。
和珅倒是忠於乾隆,不過他沒有軍權。
他賈六這會要是回到四川領了大軍,京裡王公大臣們又一致反對乾隆,乾隆最好的下場就是去瀛台。
“你有想法?”
老富還是比較了解鬼子六的,知道這小子不會無的放矢。
自己人說話真沒必要掩飾什麽,賈六直言如果確認皇帝不是滿洲人,那麽大清的皇位理當從國初於社稷有功的諸王后人中摘選。
也就是從睿親王多爾滾、豫親王多鐸,或英親王阿濟格後人中選立新君。
因為要不是這三位親王,大清根本入不了關,佔不了中國的天下。
“當然,這只是小弟的個人看法,究竟怎麽選擇,還得大哥拿主意。”
賈六又輕歎一聲,“但願皇上是咱滿人,省得這許多麻煩。”
老富走後,見習軍師梵偉給出一個新的觀點。
“大人,我是說有沒有可能,乾隆真不是滿人?”
賈六不想回答。
他是利用強大的信息戰顛覆乾隆的統治根基,但不意味著他得把自己忽悠進去。
但梵偉緊接著提出的一系列證據,讓賈六第一次真正生出乾隆可能真不是滿人的念頭。
這系列證據還是圍繞張閣老。
“清廷從無文臣漢官封公封侯伯先例,為何獨張廷玉獲封伯爵,這個格外加殊恩的格外,究竟是什麽?”
“當年鄂爾泰病故之後,按軍機處班序當是訥親為領班,可為何乾隆卻下旨搞了兩套制度。說嗣後內閣行走列名訥親在前,吏部行走列名,卻要張廷玉在前?”
朝班順序,多以吏部行走列名為準,這道旨意實際就是將張廷玉這個漢官排在了訥親這個滿官前面。
大清開國以來,漢壓滿,也屬頭一回。
“張廷玉功勞再大,怕也不致破了清廷祖製。乾隆如此器重張廷玉甚至不惜違背祖製,這背後有沒有見不得人的事?”
賈六聽的認真。
乾隆登基以來對老臣趕盡殺絕,鄂爾泰死後都被乾隆鞭屍,硬是用文字獄構建了一個鄂黨出來, 把鄂爾泰的徒子徒孫整得夠嗆。
問題來了,功勞不及鄂爾泰的張廷玉怎麽就能在家平安老死。
不是老張手中捏著乾隆見不得人的把柄,又是什麽?
要坐實,必須要坐實!
賈六立即拿定主意,吩咐梵偉:“你馬上派人快馬通知賈辦,讓楊主任趕緊派人搶在簡親王的人之前到安徽桐城。”
梵偉問:“讓楊主任做什麽?”
“你就告訴楊主任,簡親王派人去桐城就行,他知道怎麽辦。”
對於栓柱,賈六是放心的。
柱子哥別的本事沒有,只要這人會說話,會寫字,那就一定能把他打成反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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