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巴,是不會明白賈大人心思的,更不會暴露賈大人的秘密。
不過,也不算秘密。
韃子,在大清是禁詞,屬於**的存在。
那麽,代表大清官方的賈六,糾正一下少年語法錯誤,是合情合理的。
即便他本人偶爾也會罵幾句狗韃子,死清妖。
誠然,了解過金川漢人過往歷史後,賈六對金川地區堅持抗清的漢人是有同情心,但不代表賈六要和這些人站在一起。
因為,他們的力量實在太渺小了。
想要將一座大廈連根拔起,在沒有外力作用下,從內部腐蝕這座大廈是唯一可行的辦法。
比如,白蟻。
有人願意為國家做一顆無私奉獻的釘子,自然也會有人甘願為了理想投身敵營,為大清帝國的早日垮台貢獻力量。
身為旗人的賈六,不會跟個愣頭青似的盲目衝動。
次日天亮後,賈六便帶隊出發,倒不是他為大清賣命的積極性,因為昨夜的噩夢提高了幾個百分點,而是著急回去過年。
二十五份代表心意的禮包只是個形式,內在還是年初一給諸位大人們再拜個年,問個吉祥。
哪怕大人們忙得沒空見他,知道來過就行。
想要進步,就得這樣做,不必在意別人嘲笑譏諷的目光。
燕雀安知鴻鵠之志。
上馬時,賈六朝後面看了眼,那個啞巴少年依舊躺在車上一動不動。
如果不走近看,還以為是具屍體。
賈六理解這少年此時心中所想的一切,昨日血腥的一幕讓他也做了一場噩夢。
祖應元策馬朝前趕了趕,問賈六:“到了大營你要將那孩子交出去嗎?”
賈六心中一動,並不答這問題,只是問祖應元那孩子的腿骨是否是他幫著接上的。
“你高看我了,我哪有這本事。”
祖應元搖頭。他倒是看那孩子可憐,隻他是旗人,那孩子是反賊,自古官兵與賊誓不兩立,因此即便可憐,也不會對那孩子給予太多的同情。
一切,公事公辦。
賈六要說現在就處死這孩子,他也不會阻攔。
“再說吧。”
賈六打馬往前。
他的白馬叫栓柱騎走了,現在騎的青馬是跟王福借的。
不過人家王福本心是不肯借的。
奈何,官大一級壓死人。
沿著盤山路走了不到一個時辰,前方的道路變得難走起來,賈六於是喊來王福,將青馬還給他,並囑咐他小心些騎。
王福朝前面的路瞅了瞅,嘴角微動。
“嗯?”
在賈六關切的目光下,王福的臉色變得燦爛起來,一切不滿也隨那燦爛煙消雲散。
往前拐了三道彎後,出現一處比較空闊的地帶。一支剛從木果木大營回來的運糧隊正在那裡休息。
帶隊的軍官賈六還見過,就是那天在觀陰橋說過幾句話的荊州綠營什長馬祿。
“大人是?”
馬祿一開始沒認出賈大人,直到賈大人開口才想起對方是誰。
對此,賈六不高興,認為這個馬祿沒有前途。
因為,不能記住自己見過的每一個領導,又哪裡可能掌握命運給的每一個進步機會。
朝遠處山峰看了看,問馬祿:“路上有什麽情況?”
“情況?”
馬祿愣了一下,忙說沒什麽情況,一切挺好。
賈六“噢”了一聲,心道番兵那邊可能也忙著過年,
所以雙方心照不宣的達成停戰了。 一顆心算是徹底放下。
“大人,小的們趕著回去,就...”
“去吧。”
賈六示意馬祿自便,走到路邊大石之上遠眺風景。
腳下,是深幾十丈的懸崖,一條河流打崖下穿過。
如果他的地理認知沒有出現差錯的話,此地應該就是後世的汶川。
“大人頭一次來,難免瞧著新奇,不像卑職在這呆了一年多,這山啊水啊林子的都看膩了,現在恨不得到一望無垠的平原上好生跑個夠。”
幾日接觸下來,福建綠營的外委把總劉德知道八旗賈大人性子隨和,所以不像剛見到時那般拘束小心。
“是啊,一個人在一個地方呆久了就想跑到另一個人呆膩了的地方看看,叫什麽來著,對,旅遊。”
賈六笑了笑,側臉看向劉德,“聽說你老家福建那邊八山一水一分田,所以百姓為了活路常出海是吧。”
劉德點頭道:“有這麽回事。”
賈六忽的說了句:“出海的百姓多,想來你們那會黨也多吧?”
“大人的意思是?”劉德愣在那裡。
“沒什麽,我隨便問問。想咱大清開國都一百來年了,但使百姓有口飯吃便是太平盛世,那會黨分子成天蠱惑百姓造我大清的反,圖個什麽,到頭來死的還不是百姓,苦的還不是百姓...”
賈六的樣子頗像有感而發。
劉德深以為然道:“大人說的甚是,那些反賊都是亡命徒,豈會在乎百姓的生死,就同這金川的番賊一般,最後死的還不是他們自己人....”
“行了,叫弟兄們上路吧。”
賈六擺擺手,示意劉德去集合隊伍,只不過望著對方離去的背影,他眼中卻有猶疑。
世上任何一件事都不會無緣無故發生,尤其是在金川。
是誰幫那少年啞巴綁的腿,是誰給他的被子?
是同情,還是什麽?
在排除旗人子弟同蘇喇後,賈六懷疑的目標自是這幫打福建來的綠營兵。
因為,福建,廣東的綠營,有清一代就屬於不可靠的群體。
而且,南方反清具有天然正義性,貫穿清朝始終的天地會也一直在南方活躍著,並且前後組織領導了數十次規模不等的起義。
賈六很難不懷疑,這支福建綠營兵中是不是有人被反清組織滲透影響,又是否借著官兵身份掩護同金川的番軍有聯系。
幾十萬清軍、幾千萬兩銀子沒能把金川掃平,原因可不僅是金川佔據地利。
而是大量漢人從中發揮作用。
試問,連總督大人最親信的軍師都是番軍首腦, 下面又有多少人與番軍暗通呢。
賈六不知道,但他知道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的道理。
隊伍繼續向前出發,這一次沒走多久卻出事了。
幾十個民夫和兩個綠營軍官從前頭倉皇逃奔過來,看到後面過來的緝捕隊,那兩個綠營軍官如見到救命稻草般奔了過來。
“戒備!”
劉德一驚,立即帶人攔住,並命令手下組成陣型。
鳥槍手在前,迅速裝藥。
一眾旗人拜唐阿同蘇喇們也緊張起來,拔刀的拔刀,搭弓的搭弓。
不過比起那幫福建綠營兵,旗人子弟們顯然驚慌失措的很,不少人握刀持弓的手都在顫抖。
很快,那兩個綠營軍官被帶了過來,其中一個叫彭曉寒的哨長說他們是運糧隊的,就在前面二裡多地處遭到了埋伏的番兵襲擊。
由於番兵出其不意居高臨下發起攻擊,導致領隊的蒙八旗圖爾格大人身負重傷,其余押運官兵也被番兵衝散。
彭曉寒說他同另一個姓陸的軍官是冒死跑出來報訊求援的。
這應該是鬼話。
“番兵有多少人?”
問話的是劉德。
“好多,漫山遍野,有上千怕也不止。”姓陸的那個哨長可能是被嚇壞了,聲音都在打結。
“上千?”
賈六幾乎是本能的轉過身,可不等他下令撤,就被邊上眼明手急的祖應元一把揪住:“隊長,不能跑!”
生怕賈隊不聽他的,又補一句:“大清律,臨陣脫逃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