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總督是乾隆十三年因金川用兵才定的專缺,兼管陝西,為清廷九大封疆之一。
衙門駐地原在成都,前年為方便督兵運糧事,時任總督阿爾泰直接將總督府打包到了靠近前線的崇州。
之後,一直沒挪過窩。
激動的賈六賞了葛五幾兩銀子後,便立即帶著著保鏢兼馬夫的二楊上了葛五的馬車直奔總督衙門。
阿侍衛讓葛五通知賈六去總督府的差遣房辦當官手續。
比如委任狀啊,官服啊,憑證腰牌啥的。
雖說只是個九品的藍翎長,看起來芝麻綠豆,對賈六的意義卻是重大,因為這意味著他不再是大清的事業編人員,而是正式的公務員了。
這擱戰場上想從事業編轉正,起碼得兩三顆人頭才行。
再說正九品到正一品,不過差了十六級,賈六年輕,慢慢爬就是。
不管怎麽說,他進步了。
馬車上,楊植關心的問道:“少爺,阿大人幫你弄了啥官啊?”
賈六很高興的回道:“藍翎長。”
“藍翎長是個幾品官啊?”
楊植不大曉得旗內行情,少爺卻不搭理他了,坐在那興致勃勃的看著窗戶外不斷閃過的建築和行人,突然想到什麽,吩咐道:“以後叫我大人,不要少爺少爺的叫,聽起來像是哪家不成器的子弟。”
“哎,好的,少爺!”
楊植滿口答應,同時也覺得倍感榮焉:少爺真行,這還沒上前線呢就當官了。
馬車很快到達總督府駐地。
葛五將車停好後,告訴賈大人總督府的值房在哪,便要趕車走人。
賈六順口問了句:“阿大人呢?”
葛五道:“阿大人去金川了,他要小的轉告賈大人,去了軍中後凡事多聽少說,千萬別逞能。”
“好,好。”
賈六不迭點頭,心想老阿這人跟和珅一樣都能處,就是不知道老阿被調到哪了,不然有機會得提點土特產去瞧瞧人家。
關系這東西,越走越近,越走越穩。
“你們倆留在這...”
吩咐幾句後,賈六整了整衣衫,撣了撣屁股便往總督府外的值房走去。
總督府駐地就是原先崇州城的嶽王廟,四周不少房子也被總督府征用了,這會有不少官員正進出著。
大門口的守衛怕是有二三十個,手持長矛一動不動的立在那,看著精銳的很。
對面一排栓馬柱上系了不少馬匹,有幾個看著像是馬弁的士兵正在閑聊著。
賈六這邊走到門口邊上的值房,很是客氣的向裡面的人問道:“請問,差遣房怎麽走?”
一個筆帖式抬頭打量了眼賈六,問他什麽事?
賈六道:“我是來辦官憑的。”
“辦官憑?跟我來。”
那人聽了這話起身走出,示意賈六跟他走。
“哎!勞您的駕了!”
賈六小碎步上前將早就備好的一個裝有五兩銀子的紅封塞在了對方手中。
宰相門前七品官,總督府的筆帖式怎麽也得是八品。
縱是賈六當了官,也要對人這位在機關要害部門辦事的筆帖式客氣三分。
紅封的殺傷力自不必多說。
“聽口音,京裡來的?”
筆帖式臉上明顯不一樣,很是親切。
“哎,京裡來的。”
賈六注意著,時刻緊跟,但始終保持一步距離。
“在旗?”
“在旗!”
“吆,
哪個旗的?” “漢軍正藍旗。”
“噢,我是蒙古鑲白旗的,總督大人也是。”說這話時,那筆帖式臉上的神情很是驕傲。
“是找人走的關系,還是直接捐的?”
“是捐的,不過也請了人。”
說話間,賈六已經跟這筆帖式到了總督府大門。那筆帖式朝守門的士兵點了點頭便被放了進去。
就憑這一點,莫說人家是蒙古八旗的,就是個漢人,賈六都得供著。
賈六之前進過的最高衙門是漢軍正藍旗的都統衙門,單位編制屬從一品,但比起眼下踏入的這個同樣是從一品的單位,都統衙門無論是權力還是實際地位肯定是大大不如的。
保鏢兼馬夫的楊遇春說總督衙門就是先前的嶽王廟,所以賈六進去後就看到遠處大殿上掛著“心昭日月”四字。
門口兩側站著六名身穿黃馬褂的護衛,殿外還侯著十幾名各式頂戴花翎的官員。
看樣子,殿中有重要人物。
“這邊,莫張望,總督大人在同溫中堂議事。”
筆帖式提醒賈六一聲,前頭帶路七拐八拐把賈六帶到了一排房子前。
每間房子外都掛有木牌,看著跟賈六前世單位差不多。
不用說,這是總督衙門下設的辦事機構。
人很多,有的房子外擠了怕有好幾十人。
跟著那筆帖式從人群中穿過,賈六被帶到了最西間的屋子。
門口也排著隊,約摸十來個人。
問了賈六名字後,那筆帖式便進屋了,沒一會出來讓賈六就在這排隊,等叫到他時進去辦手續便可以了。
說完直接走人。
賈六尋思這家夥一天要是帶七八個人進來,不得頂一個縣令一年正俸?
難怪是人就要往機關鑽。
油水,大大的。
走到隊伍的最後頭老實等著時,排在前面的那位看著五大三粗的漢子扭頭看了賈六一眼,笑道:“捐官的?”
賈六點頭:“哎,捐官的。”
說法很講究,是捐,不是買。
捐,那是為朝廷解憂。
買,不好聽。
“捐的什麽官?”
大漢挺“八卦”。
賈六想這也不是什麽秘密,而且他這官人家也看不上,便回說是藍翎長。
“藍翎長?”
大漢卻是愣在那,似在想什麽,然後恍然大悟:“你是旗人?”
賈六點頭:“哎,在旗。”
沒想大漢卻熱情的拉他到前面,賈六忙說不用,大漢卻不由分說硬站在他後面。
賈六尋思旗人身份還真好使,想著前面的人也主動自覺些讓一讓吧,沒想前面那個人跟個柱子似的一動不動,甚至都不回頭瞧賈大人一眼。
這是條好漢。
賈六不得勁,乾等也不是事,回頭繼續同好漢中的好漢交談。
“大哥哪個單位...大哥貴姓,哪處的?”
叫人稱大哥,跟伸手不打笑臉人一個意思,賈六深諳其中之道。
大漢說他叫曹大華,陝西綠營興漢鎮陽平關營的,眼下當著外委把總,這不聽說總督衙門開了捐道,特意跟同鄉們湊了銀子來捐個實任把總乾乾。
外委把總這個官賈六知道,職權同把總是一樣的,但把總是七品,外委八總只是正九品。
“那可得恭喜曹大哥了!”
“同喜同喜。”
“......”
乾聊了一陣沒營養的話後,賈六開始有針對性的打聽起前線軍情了。
曹大華其實也才從陝西調來沒幾個月,也一直在後面乾著運送輜重的差事,所以對前線的具體情況知道的不多。
但多少講了些賈六不知道的事。
比如朝廷組建的三路大軍今年都沒能取得大的進展,聽說前些日子在大金川的門房噶爾拉山還吃了敗仗,折損了好幾百人。
“聽說溫中堂著急,親自帶軍上去了,好像大營設在木果木...”
兩人就這麽閑聊著,前面的人不時被叫進去,出來後一個個捧著新發的官服,個個都是喜形於色。
這讓賈六心情大悅。
終於,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後,屋中叫到了他的名字。
“漢軍正藍旗,賈東閣!”
“在!”
按捺住心頭的激動後,賈六步伐矯健且沉穩的踏上台階,步入通往大清政壇的大門。
屋內空間竟是很大,七八張桌子前後排開,每張桌子上都堆放著若乾冊檔,幾個筆帖式和小吏正在忙碌著。
“這邊,”
一個看起來好像是領班的筆帖式伸手招呼賈六過去,並讓他出示身份證明,待驗過賈六的漢軍正藍旗布特哈腰牌後,這筆帖式又從桌上一份漢軍八旗遞交過來的拜唐阿子弟名冊上翻找到賈六的名字,繼而開始詢問賈六的祖上數代姓名,皆無誤後方在一張空白的委任狀上(官憑)上提筆書寫起來。
什麽叫專業。
這就是。
委任狀一式四份,一份交賈六前往任職地;一份留存總督衙門;一份送京交兵部;一份送交賈六所隸漢軍正藍旗都統衙門。
書寫完後,那筆帖式又抬頭仔細打量了賈六片刻,繼而竟是開始在每張委任狀右下角書寫容貌特征,臉上有沒有痔,有幾顆甚至都要寫上。
看著,很是繁瑣。
但,賈六得勁。
不如此,怎能顯得他這官來之不易。
終於,檔案官憑全部落實好後,筆帖式讓賈六看一下他的委任狀對不對。
賈六趕緊湊上前探頭,定睛一瞧,實實在在的正九品藍翎長。
那心,就跟用熨鬥燙過一樣,暖和的很。
只是剛想伸手接過屬於自己的一張,那筆帖式卻在桌面上輕輕叩了兩下。
啊,懂,懂!
賈六趕緊從兜中取出另一個備好的紅封包放在桌上。
筆帖式打開“抽屜”,看也不看就將紅封包扔了進去。裡面,十來包都不止了。
將官憑給了賈六後,筆帖式示意他到後面去領官服、官帽、官靴以及藍翎長的腰牌。
後門?
賈六這才注意這屋子竟然有兩個門, 忙從另一個門出去,卻是條小巷子。
巷子兩頭通。
哪頭?
賈六正要回去問,西頭卻探出個胖乎乎腦袋,滿臉喜氣的伸手朝他招呼:“大人,這邊,這邊!”
“哎!”
那聲“大人”喊得賈六倍舒服,趕緊過去。
走到盡頭才發現竟是個小廣場,上面臨時搭著幾間棚子。
棚子裡,各式各樣的官服堆得到處都是。有的看著還很新,好像剛從裁縫鋪拿過來似的。
這讓賈六有些凌亂,但很快適應。
四川總督大賣官,不把貨備足了哪成。
“大人,請出示官憑,好讓小的們給大人備上!”
管事的那個胖乎乎腦袋讓賈六回過神來,趕緊出示自己的官憑,胖子看過之後朝後面喊了聲:“九品藍翎長一位!”
“好嘞!”
隨著流水線的操作,賈六的官服、官帽、官靴被從不同的地方找出,一件件的擱在了他面前的長桌上。
隨便是隨便了些,但只要貨真價實就行。
望著那嶄新的官帽官服,賈六覺得這些天來所受的種種委屈都值了。
正要伸手,沒想一隻大手先他一步放在了官服上。
歌聲響起。
八人合唱。
整齊劃一。
鏗鏘有力。
“恭喜大人鴻運連呐,恭喜大人鵬程萬裡嘿,恭喜大人步步高升呵,恭喜大人事事如意,財源鬥升...”
唱完,胖管事伸手,滿臉堆笑:“大人,讓小的們沾沾您的喜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