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
唉,在人間已是癲,何苦要上青天!
憑實力斬獲八旗備補拜唐阿試三甲頭等的漢軍正藍旗子弟賈某,此時蹲坐在積水潭畔的草堆邊,癡癡的看著湖面。
遠處考場的熱鬧似與此間有結界般,無論是風吹還是草動,都不能讓他提起半點興趣。
許久。
賈六緩緩的站了起來,將兩隻抄在袖中取暖的手取出,合在嘴巴哈了一口熱氣後,搖搖頭再次向決定他人生命運的考場走去。
事已至此,能如何?
又能怪誰?
怪賈大全這個當爹的為了兒子前程使勁往外撒錢,還是怪那個叫周鐵心的拜唐阿太過注重信譽瞎操作?
只能說陰差陽錯。
金川,板上釘釘,去定了的。
現在就看能不能活著從那鬼地方回來了。
因為前世厭清的原因,賈六對乾隆朝的事情雖知道個大概,比如曉得和珅、劉墉、紀曉嵐,曉得乾隆有個外號叫“十全老人”,曉得這家夥是個蓋章狂魔,曉得這家夥為了修《四庫全書》焚盡華夏若乾藏書,曉得這家夥花了幾十年不斷讓人修改《明史》,曉得這家夥喜歡旅遊、聽戲...
但再具體些就不清楚了。
比如,所謂“十全武功”的細節。
因此,盡管賈六知道大小金川打了很多年,然而具體什麽時候結束,又是怎麽打贏的,他不知道。
這就注定賈六沒法憑借“預知”能力,從乾隆朝這場長達三十年的戰爭中獲取機會及利益。
倒是知道金川指的就是四川境內的映秀、汶川等地,這個地方在後世發生過一次死傷數亡的大地震,然而現在這個地方盤踞的勢力究竟是個什麽情況,賈六也不清楚。
總而言之,就是三不知。
自己呢,則是兩不會——文不會,武不會。
兩相一結合,本就多桀的命運就變得更加莫測了。
世間,有同情心的人還是挺多的。
剛剛考完的王福看到從湖邊歸來的賈六心情十分低落,忙迅速收去臉上的輕松笑容,上前拍了拍賈六的肩膀低聲勸道:“東閣兄弟,你也別太擔心,金川那畢竟有咱們的大軍,真過去了也未必有事。”
“唉,哪個知道你是第一個出場呢!你也真是的,怎麽就抽了第一個呢...”
劉禾易也是一臉同情,由於及時收到風聲,在再次加錢之後,如願同王福一樣將成績降到了安全的乙等。
至於為何不直接降到丙等,卻是還想能被定為二等拜唐阿。
收錢報靶的還是那位周鐵心。
開始,這人還挺吃驚的,也是一臉迷糊,等意識到發生什麽後,立即就坐地起價將數目翻了好幾番。
哼著小曲邁出考場的常秉忠,一眼就看到了正被王、劉二人安慰著的小兄弟鬼子六,趕緊小跑過來也是一通唏噓安慰,然後告訴賈六:“你知道不?打你考完咱正藍旗就沒出過甲等。”
這話無疑往傷口灑鹽,很是傷六鬼子的心窩。
疼的賈六臉頰不由自己控制的抽了抽。
“沒事,六子,聽哥的,你大膽放心的去,我爹健銳營有人,到時請他老人家跟健銳營打個招呼,保準不會讓你犯險...”
常秉忠想的挺周到。
賈六勉強從臉上擠出點笑容,可看著比哭強不了多少。
然後,祖應元過來了,很平靜的告訴眾人他考了個甲等。
“你考了甲等?”
王福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著祖應元。
“嗯。”
祖應元點了點頭。
“你...你知不知道...”王福的聲音都有些結巴了。
“知道。”
祖應元很是爽快答道。
關於三試甲等要往金川軍前聽用的消息,早就傳遍整個校場了。這麽大的事,能瞞得住?
只要有一個告訴別人,很快就是一傳一、二傳四、四傳八了。
沒見這會各旗子弟上場之後要不就是連弓都握不住,要不就是箭沒射出去人先摔個狗吃屎麽。
“知道你還考甲等,你不要命了?”常秉忠真是不明白祖應元是怎麽想的。
“好男兒應當馬革裹屍,大家都不去,難道讓東閣兄弟一個人去麽?”
看著垂頭喪氣的賈六,祖應元竟是笑了起來,然後很鄭重說了句:“到了金川,你跟著我就行。”
眾人沉默。
賈六也很認真的望著祖應元,心道莫非這家夥有兩手?
“我不要甲等,我不要甲等!”
考場內傳來的哭喊聲將眾人目光吸引過去,只見經典試第二個交卷的舒文慶被兩個健銳營的兵生生的拖了出來,又嚎又哭的好不可憐。
“怎麽了?”
眾人叫這一幕給看愣了。
“都曉得考甲等要去金川,誰敢考甲等?大家都是乙等,咱漢軍正藍旗難道就去我和賈兄弟兩個?”
祖應元“嘿嘿”一聲。
還真被他說著了,眼看前面一個個不是考乙等就是考丙等,剩下沒幾個人,負責射藝考試的主考官、漢軍正白旗的協理參領加士德怕沒法交差,索性把剩下的三人都給定了甲等,考都不用考。
算是直通車了。
這個操作讓賈六想到了拉壯丁一詞。
不過有幾個倒霉蛋陪著也好,逃跑的時候只要比他們快就行,這一想,賈六心情頓時好受多了。
有了正藍旗“拉壯丁”的教訓,其余各旗備補子弟立時四下活動起來,最後大致結果是但凡有點關系的都得了乙、丙兩等,那些家裡不怎麽樣的被硬定為甲等,冤都沒地方喊。
你一個連弓都拉不開的,給你定個甲等,你還不服氣昨的?
也不是都是貪生怕死的,整個漢軍八旗共有14人同祖應元一樣勇敢面對, 主動射出甲等考績,願往金川軍前效力。
除了忠君報國的思想外,未必沒有富貴險中求的意思。
考試結果一公布,幸運的歡天喜地,不幸運的就同賈六一樣拉著張臉,有心思活的則在盤算等結束後讓家裡給送銀子打點關系去,怎麽也不能去金川送死啊。
就在一眾備補子弟等侯下一步安排時,漢軍正藍旗那位年輕的副都統福長安過來了。
打量了一眾備補子弟後,福長安問本旗領隊王安道:“幾個三試甲等?”
王安猶豫了下,如實說道:“回都統大人話,三試甲等一共五個。”
“五個?”
福康安眉頭頓皺,不悅道:“三十四人怎麽才五個甲等?”
王安哪敢說就這五個還有三個是強拉的,解釋說子弟們臨場發揮不好。
福長安卻是不聽王安廢話,問道:“乙等有多少?”
王安趕緊看了眼手中的績冊,道:“回大人話,乙等有十二個。”
“十二個?”
福長安手執馬鞭走到賈六等備補子弟面前,視線從他們身上一一掃過之後,突然轉身吩咐王安:“所有乙等皆視同甲等,你馬上報冊定名,兩日後同健銳營一起前往金川軍前聽用。”
說完,看也不看一眾備補子弟,徑直向校場東處滿州八旗考場走去。
咦?
呀!
福長安的率性操作讓賈六心情一下明朗起來,拍拍邊上王福的後背,好心勸道:“放心好了,金川那有咱們的大軍,真去了也未必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