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六馬騎了沒一會,就換馬車了。
原因是路上沒什麽人。
在車中,賈六叫了兩個《大清日報》總督專門報道組的副組長上車親切交談,就近期報紙輿論方向作了幾點指示。
無非是老調重彈,一要重視農業,二要防范災難,三要搞衛生文明建設,四要清理積獄什麽的。
都是日常工作。
很是廢話的那種,因為之前賈六在報紙上類似的話已經講了好多遍,問題是明知是廢話,他也不得不要求報紙隔三叉五將自己的意思用文字再次報道出來。
這就是當大官的難處。
不講,不行啊!
最後,讓采編組以特約評論員名義發表一封號召直隸全省軍民的公開信。
就是讓大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參與進轟轟烈烈的道路大建設工程中,從而讓直隸這個京畿中心省份能夠脫胎換骨,為改革發展奠定良好的交通運輸條件。
“要想富,先修路!”
賈六很自然的提出這一先進且符合事實的口號。
報道組副組長、原總督衙門戶房書辦姚某有些不解:“大人,何為特約評論員?”
“嗯...就是普通百姓的意思,或者說這個號召就是百姓們的心聲,報紙傾聽民意將其報道,總督衙門對此十分重視。”
賈六如此解釋。
非要給出準確解釋,這個特約評論員就是他這個總督大人的化身。
百姓是他,他也是百姓。
他想到的百姓未必想得到,但百姓想得到的他肯定想得到。
所以,號召百姓捐款也是賈六尊重民意的體現。
楊景素奉命組織的省道路繪測隊測繪結果已經出來,兩條省道建設馬上就要提上日程。
考慮天熱原因,準備入秋之後就在全省各地同時動工開建,這樣一來不耽擱農忙,二來也能夠節省工期。
按總督大人標準化、流水化的道路修建要求,布政衙門聯同省道途經各府州縣已經開始籌建修路隊。
聽說六子賢弟要在直隸修路,修路的目的也是為方便貨物運輸,促進北洋通商為戶部帶來新的賦稅增長點,身為大清政府實際一把手的老富自是不會反對,但錢他是沒有的,所以就讓工部派了一個專家組下來指導直隸的修路工作。
可以說萬事俱備,就差東風了。
東風是什麽?
銀子唄!
兩條東西、南北的主乾省道工程加一起1600多裡,需要鋪設的橋梁就有一百多座,其中特大型橋梁十一座,工部同直隸布政使司相關專家測算下來,要想完全把兩條省道修好,至少需銀380萬兩。
這還不包括民工吃住費用,後續維護費用,道路看管費用。還有各府州縣的“縣縣通”工程。
完全按總督大人意思辦下來,直隸十年的財政收入都不夠填這個窟窿的。
自古修路修河就是大工程,有的朝代為了修一條路甚至動用上百萬人力。
隋朝修大運河,蒙元治黃河,不都是搞的亡國了麽。
現在大清的主要道路(驛道)實際沿用的還是千年前唐朝修的路,在這條驛道基礎上歷朝歷代定期進行整修,但沒哪朝說重新修路的,哪位督撫吃飽了撐的在境內原有驛道外再修什麽上千裡省道的。
單純農業社會,其實不需要太多路。
路多了,平亂都不好平。
甚至於連道路地圖都是最高機密。
不然反賊個個曉得本地通往外地的路有哪些,官軍圍剿會從哪條路來,哪個地方佔據戰略位置,那還打什麽仗。
所以賈六現在乾的事可以說是大清開國以來未有過的,
也十分激進的了,這使得京裡也有不少人在看他的笑話。真鬧出亂子來收不住窩,賈六這個直隸總督恐怕就乾不下去。
老富也未嘗沒有看六子賢弟笑話的意思,作為老十二的“富爸爸”,他也得提防腦後有反骨的六子賢弟在直隸做大,威脅大清的江山社稷。
溫福、阿桂、明亮、福家兄弟的死,可是給他敲過警鍾的。
誰知道鬼子六那小子將來會不會惦記皇位。
所以,六子賢弟要是摔了跟頭,對大清其實是好事。
就算因此北洋通商辦不下去,老富也無所謂。
治國之道,在於穩重。
只要能夠一改從前老四鬼子黷武窮兵、大肆鋪張浪費,動輒巡遊的壞毛病,以大清一年財政近四千萬兩的收入,完全能夠做到國泰民安。
當然,在此之前得把湖廣的反賊給平了。
鬼子六出了事,趁機將他貶官或罷官,亦或調回京中厚養,對雙方都不是壞事。
這一切的後果,賈六比誰都清楚,所以拚了命的搞錢,拚了命的想在山海關放水泄洪。
他也怕出民亂。
想要直隸百姓高高興興修路,不擔心吃喝還有錢拿,也不用擔心青壯勞力出來修路誤了農活,他就得拿錢出來補貼,而不是一昧的用徭役代替。
楊景素雖說省裡沒錢,但多少也能擠出50萬兩,那麽余下的300多萬兩省道建設費用就得總督大人想辦法解決。
賈六這邊雖獲得四川方面的450萬兩投資,但這錢他要用在通商工業上,如果挪來修路,那天津肯定要成爛攤子。
手頭還可以挪過來的款子也剩的不多,保隆項目的二期、三期正在推進中,大概年底之前還能湊幾十萬兩出來,但越往後怕是收益越差。
原因是老富這支股票最近漲的厲害,他漲了,老四鬼子這支股票肯定就綠了。
再說,忠於老四鬼子的反清分子們,也不盡是家財萬貫的。
於是,賈六很自然的想到號召直隸軍民捐款修路。
其實,他也不是不可以在直隸同老富在四川一樣搞“捐官納糧製”,當初他走上官道的九品藍翎長不就是借這機會買的麽。
但直隸作為大清工業化的試點,吏治不說清明吧,起碼得過的去。要是胡亂賣官把個地方搞的一塌湖塗,那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腳了,也對不起他苦心營造的青天形象。
前腳大張旗鼓整頓吏治,平反冤桉,重辦貪官汙吏,後腳大肆賣官,不是自個打自個臉麽。
賈六算過了,直隸全省人口接近三千萬,其中城市居民據布政使司衙門統計有286萬之多,佔總人口的百分之十左右。
如果按農村人口一人五文錢,城市人口一人十文錢算的話,直隸全省百姓就能為修路解決四五十萬兩之多。
另外凡在官府當差的人員,無論是官還是吏,亦或幫閑跑腿,按級別捐款,也能湊個幾十萬兩。
兩者一結合,百十萬兩銀子不就有了麽。
前期一開動,後期再從娛樂產業罰款,以及整頓各行會,辦理經營執照什麽的,省財政再擠擠,大概就能把兩條省道搞定。
後面通商一成,財源滾滾,自是不必擔心缺錢的事了。
當然,賈六必須強調自願這一原則。
凡官辦各單位及下屬機構,包括、總督、布政、按察這三大衙門,所有人都必須無條件自願捐款。
省裡的學校、府裡的學校、縣裡的學校也要行動起來,如果秀才們不肯自願捐錢修路,那是不是可以考慮讓他們在家裡自學,以及秀才歲試定等時是否也要看看這個秀才有沒有為國家出力啊。
百姓不肯捐錢,是不是可以讓三班六房的幫閑跑腿經常過去做做工作,勸一勸啊。
總之,在自願前提下,這款子必須得收上來。
這封公開信就是掀起直隸全省官、兵、民、商、學大捐款的引子。
不會出亂子的。
官、商、學天生鬧不起來。
兵和民又捐的極少,不過五文十文,怎麽可能有人為了一兩個饅頭揭竿而起就要把總督大人掛路燈的?
何況,總督大人是真心拿他們的錢在辦他們的事,自個可是一文都沒落,反而貼補了幾百萬兩的。
清的不能再清的那種!
捐款之外,其實還有個辦法可以籌集資金。
就是貸款修路。
跟直隸包括其它省份的錢莊票號貸款,拿省道將來的厘金收稅權抵押。
這個辦法才是最有效的,也是最安全的。
問題是賈六不想自己辛苦搞的大開發,最後便宜了那幫商團。
既是集資捐款修路,將來道路就應該免費,怎麽能拿來獲利用呢。
這要是給人家收幾十年過路費,肯定會嚴重影響地方經濟發展的。
也違背了取之於民,用之取民的聖人教誨。
跟兩位報道組的副組長又說了些報紙宣傳注意事項後,賈六命停車,他要方便一下。
下車之後便見眼前是一片良田,就是稻子長勢看著不是太好,可能是今年天氣太熱的原因。
親兵先四下察看一番,確保沒有危險後,賈六這才愜意的走到路邊一排白楊之下。
一番噓噓打了個顫,抖了三抖後方才滿意收起作桉工具,聞著鼻間傳來的稻香味,不禁又是一番享受。
又見不遠處的地裡有幾名農戶正在拔草,賈六立時就從小渠跳了過去,快步過去要同老鄉說幾句,問幾句,交談幾句。
這是他親民的一慣作風,走哪都不改的德性。
這可不是事先安排的,親兵們見狀嚇壞了,趕緊紛紛跳過溝渠跟了上去。
這要是總督大人被農戶打死在稻田裡,那他們的腦袋就得跟著搬家了。
地裡的農戶也看到了官道上長長的隊伍,曉得是哪個大官打這經過,也都好奇的望著,再見一幫官兵朝他們跑來,倒是把他們嚇了一跳。
“老鄉們,你們好啊!”
“過來歇一歇吧,老鄉!”
賈六大老遠就揮手扯著嗓子跟人農戶熱情打起招呼來。
看到有當官的喊他們,農戶們自是趕緊回到田邊,一個個既緊張又拘束,生怕哪裡做的不對得罪了官老爺。
“老鄉,不要緊張,我就是路過此地,見你們在田裡辛苦勞作,所以想同你們隨便聊聊...來,抽煙。”
賈六知道農戶們對自己這個當官的天生的排斥,為了讓農戶們消減對自己這個官員的戒備之心,便從兜中摸出小鐵盒打開,取出幾支煙遞了過去。
別說,這一散煙真讓幾個農戶放下了警惕,也緩解了緊張。
個個好奇的打量手中的煙卷,接過年輕大人的火折子一個接一個的點了起來。
隨著煙圈的不斷吐出,氣氛一下就活了。
賈六趁機拉人家坐在田邊,自己也一點不在乎的一屁股坐在一塊乾燥的大泥塊上,指著地裡的稻子問人家:“今年的收成應該可以吧?”
“要說這今年收成啊,”
一個六十來歲的老頭覺得這位年輕的官員人比較好,便隨口說了句:“可能和大人的頭髮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