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宮城。

　宣室殿中，乾元天子聞恆在書房裡勃然大怒。

　天子名叫聞恆，尊號至清善德神皇帝。

　現年三十九歲。

　自上位以來，聞恆自認為勵精圖治，上順天音，下順黎民，修函儀容，致使四海升平，民富安康。

　可最近幾年，這天下禮樂崩壞，有越來越多的亂臣賊子，目無遵紀，以下犯上。

　行大逆不道之事，壞乾元天下安寧。

　“萬平教要反我！”

　“羌人也來湊熱鬧！”

　“西州亂成一鍋粥，安州告急，涼州告急?”

　“那就打！”

　天子怒而摔書，書桌上的書全被天子推倒了。

　底下三公、左右丞相加大將軍皆在，中樞中最有權利的文武大臣，全都跪倒在了天子的面前，戰戰兢兢，不敢說話。

　除了幾個大臣之外，書房裡還只剩下跪倒在一旁的幾個大太監。

　這是皇帝的心腹，日常陪伴皇帝左右的人，也有資格聽政。

　“打，區區羌人，也敢扣邊擾亂?”

　“真以為我乾元國都好欺負了?”

　天子震怒，一個人在那邊自說自語，無人敢應。

　西州之亂，傳到朝廷時。

　天子比之前萬平教作亂還要憤怒。

　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天子也“看不起”羌人。

　萬平教作亂，起碼算是內部鬥爭，而那羌人作亂，聽說還帶著安州的幾個小家族也一起亂了，等於是以前最看不起的窮寇冒出來打臉。

　這讓天子十分震怒，或許認為三年平定萬平之亂，朝廷軍隊的戰鬥力還是值得肯定的。

　這次天子異常的堅定，一定要打。

　歷朝歷代，都是以開疆拓土為榮的。

　聞恆記得小的時候，他的父親，死後廟號真宗的老皇帝，年近六十歲還能將羌人殺的退後千裡，劃下諾大的安州，作為乾元開疆之名。

　而現在，這幫羌人又來了，當他們乾元好欺負的?

　天子氣頭上，無人敢反對。

　直到天子氣慢慢消了，逐漸恢復平靜時，文臣之首的右丞相才站出來，接受天子的問詢。

　右丞相表示在皇帝右手站立的丞相，也稱主相;左丞相是在皇帝左手站立的丞相，也稱副相。

　右丞相宇文佋是個兩鬢白發的老人了，很受天子的信任。

　宇文佋當年也是進士登科的狀元之才，曾任大理評事、國子直講、起居舍人、門下侍郎等職務，在儒林、學林都享有盛譽，乃是天下讀書人心中楷模。

　老丞相聽聞天子問詢。

　天子問他，是否可以支撐起一場新的戰爭。

　宇文佋十分為難，面露尷尬之色。

　“啟稟陛下，而今南方匪寇尚未完全平息，元宗在南方仍有戰事，國庫........恐怕無法另外支撐一場十萬人的戰事........”

　天子愣住了，他雄心勃勃說了這麽久，都差點準備禦駕親征了。

　結果問的第一個實質性問題，就被潑了冷水。

　元宗還沒打完，這讓天子聽起來，有些不舒服，對元宗也感到了一絲不滿。

　自鹿山戰役結束後，天下都看得出來，萬平之亂幾乎已經平息，通汝平三州的賊寇不足為慮，沒想到元宗還是一拖拖了這麽久。

　天子皺起的眉頭，讓三公之中的榮太尉跳了出來，正好參了元宗一本。

　“陛下，通汝平三州本可以輕易平定，但元宗始終進軍緩慢，難道他是想要等著天上掉人來收拾掉萬平軍嗎?”

　大將軍楊銘瞪了榮太尉一眼。

　這個老不死的.......

　但此刻，楊銘找不出話來為元宗辯解。

　天子聽了榮太尉的話，十分憤怒，猛地怒拍桌子。

　“這元宗，到底想要幹什麽?”

　“幾十萬的兵馬養著，動也不動?”

　榮太尉見效果已經達到，便不再多言。

　天子被挑撥的火冒三丈，無人敢為元宗說話。

　天子怒道:“諸位，你們覺著，應該怎麽辦呢?”

　到了最後，還得要問策於臣。

　底下的臣子一個個都沒有聲音，就連方才參了元宗一本的榮太尉，也沒說話，顯得不那麽急功近利。

　但他不說話，天子卻主動找上了他。

　“太尉，你說說呢，你是掌管天下軍事要務的帶頭人。”

　榮太尉被天子點了名，這才扭扭捏捏的走出來，難為的提醒天子:“陛下，元宗雖然進度緩慢，但可能有難言之隱，臣建議以督促為主，不可過於苛責。”

　中郎將林霄的事情近在眼前，天子也不曾忘記這事。

　本來元宗和天子關系密切，天子對他也是十分信任的。

　如果在興頭上處理了元宗，等後面恢復冷靜後，天子定然要後悔的。

　如果天子後悔，那肯定不行，所以當初誰瞎提意見的，定然會被責罰。

　而今太尉一招以退為進，可謂高明。

　“陛下可遣一監軍以犒勞前軍為名，督戰元宗，這樣監軍大人回來，也能向陛下真實的稟報一線戰況。”

　太尉這個提議，天子聽了之後，覺得甚得心意，欣然采納。

　當即就決定派遣身旁宮裡的太監，作為黃門侍郎，明面上代天子犒勞前軍。

　此事天子也不是第一次這麽做了，之前在鹿山之戰後，天子也曾派遣黃門侍郎前去犒勞平叛大軍。

　只是這次黃門侍郎另有暗線任務。

　元宗之事好解決，可西州該怎麽辦?

　天子把目光重新轉回來，看向了大將軍楊銘。

　楊銘只能硬著頭皮站出來，向天子獻出一策:“陛下，西州羌人叛亂，可以三路大軍平叛。”

　三路大軍?

　宇文佋氣的胡子都要翻過來了。

　一路大軍的錢糧都湊不出來，還弄什麽三路大軍?

　楊銘可不管宇文佋那副要吃人的樣子，自顧自的說道:“一路可以是邊軍十二鎮，而今安州雖亂，但邊軍十二鎮尚未亂，邊軍十二鎮有虎賁二十萬，就地便可化作大軍與羌人作戰，此路也是主路，若是此路能成，其余二路說不定都用不上。”

　邊軍十二鎮哪裡來的二十萬大軍，這楊銘真是張口就來。

　宇文佋知道情況，邊軍十二鎮常年吃空餉掛人頭，此前秦虎帶走了一批人，又並入了如今的禁軍，邊軍十二鎮上，如今能湊的出七八萬人就嚇死人了。

　而且這七八萬人是秦虎挑剩下來的羸弱之兵，能打得贏如狼似虎的羌人鐵騎?

　皇帝不知道情況，聽了楊銘所說，頓時露出喜色。

　連忙道:“愛卿說得好，還有二路呢?”

　“二路可以是禁軍二校，而今神都安穩，三十萬禁軍都駐扎在神都拱衛，實則可以化出兩校，湊出六七萬大軍，號十萬，前往西州平叛。”

　“我禁軍都是精銳之師，此去西州遠征，定然可以揚出禁軍之名，以震天下。”

　禁軍分兵，天子聽了之後，果然覺得沒有第一路來得好。

　但禁軍這麽多人湊在神都，確實也沒有必要。

　而今乾元的亂，大多都在外州，有神關和西關兩關拱衛，神都還是十分安穩的。

　只是之前萬平教在神都謀劃的那一場爆炸和騷亂，讓天子多少有些顧慮。

　“此計也行，但二校皆去，是不是有些代價太大了，羌人一共才不過十萬鐵騎，我們沒必要如此興師動眾。”

　天子此言說完，楊銘立即附和道:“陛下所言極是。”

　“所以這第三路，便是陛下之前在其他州都發布過的備禦令，放寬編制，令西州各地整兵備禦，西州自古以來都民風彪悍，尤其是安涼二州人馬，極其雄壯。”

　“西州各地備禦之後，兵力提升，義勇之師紛紛出擊，便成了這第三路大軍。”

　“三路大軍齊出，所出的錢糧，便只有禁軍這一路，而禁軍如今.......咳咳，是三月結糧餉.......”

　楊銘說完，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就是在幫皇帝省錢。

　皇帝聽了之後，果然很高興。

　白嫖還湊的出幾十萬大軍，大將軍果然比右丞相靠譜多了，是個懂軍事的人。

　這時，左相歐陽曾忍不住了，站出來向天子諫言:“陛下，而今天下未平，國庫吃緊，這西苑修建，是否可以放緩幾日?”

　西苑修建放緩?

　這種話你也敢說?

　楊銘等人紛紛大吃一驚，他們在這裡絞盡腦汁的為皇帝省錢，不就是為了不影響西苑進程嗎?

　要是不修這奢華的西苑，哪用得著這麽摳?

　果然，皇帝聽了之後，臉色就變了。

　非常惱怒的盯著歐陽曾。

　歐陽曾平日裡就有些剛強，此番諫言皇帝放緩修建西苑，也是因為實在看不下去了。

　這國家猶如風中殘樹，枯敗不堪，居然還要做這樣勞民傷財的無用工程。

　他不想乾元就這麽垮台，所以希望再次諫言，扭轉皇帝的思想。

　天子沒有說話，書房裡的氣氛越發凝重。

　幾個文臣武將，都知道左相說的是對的，但天子要這麽做，你有什麽辦法?

　他們不說話，天子用眼神掃了一圈後。

　便跨過了這個話題，沒有多計較。

　“此事容後再議，今日之事，首為平叛。”

　歐陽曾還想說什麽，被楊銘搶在了前面。

　“陛下，所以我們第二路人馬，到底是一校還是二校?”

　“一校！”

　“區區十萬羌人叛亂， 不過只是一些農民罷了，需要這麽多精銳子弟跑那麽遠嗎?一校即可，不許再添！”

　“邊軍十二鎮與備禦令，中書省即刻起草詔書，明日傳詔西州，不得有誤。”

　“另，此番出征，黃門侍郎與軍同行！”

　天子語氣生硬的說道。

　突發奇想的要派遣高級監軍。

　底下人察覺天子心情又變差了，連忙都低下腦袋。

　歐陽曾終究是無奈的歎了口氣，在天子的注視下，跪伏在地，不再多言。

　天子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書房之中，只剩下一眾中樞的文武大臣。

　久久未曾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