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神都亮起萬家燈火。
如水的涼風滌蕩了白天的喧囂,三月的花香沁人心脾。
月光朦朧,像銀沙織布,幽藍色的天空中,星光點點,與城中一盞盞的燈籠遙相呼應。
神山,亙古落顯寂廖。
抬起頭,偶爾能看到一抹抹的流光自遠方激射而開,過城入山。
道宮宮殿,就在這神山之上,山腳距離神都不過十數裡的路程。
宮殿內,掌教無塵子一席白色道袍。
從神山宮殿內,他可以望見整個神都。
神都匍匐在他的腳下,巨大的城池中,安靜幽深。
這就是帝國的心臟,白日裡的血戰也沒能減緩它的半點跳動。
等到了太陽升起,它依然會向著四面八方輸送屬於自己的赤忱血液。
無塵子低頭俯望神都城,陷入了沉思。
就這樣,一直站了許久,直到天邊飛來了一道流光。
流光從神都城的上方掠過,無聲無息,出現在了道宮之外,在歷經陣法感應後,落到了無塵子的邊上。
“師兄,我回來了。”
來者是個穿著黃色道袍的老道,看上去年紀比中年人狀態的無塵子要大的多。
但是他卻喊無塵子師兄,一身道韻流轉不休,同樣也是元嬰之境。
“如何?”
無塵子背手望向師弟。
師弟無憂子是個急性子,立即道:“查清楚了,確實是萬平教動的手腳。”
“哼,大賢良師.......”
無塵子一聽,頓時冷哼一聲,顯露不滿之意。
無憂子搖頭道:“師兄,如今道宗皇帝駕崩了,新上的小皇帝才不過十一歲,乾元朝廷動蕩,局勢於我不利。”
“元宗與萬平教沆瀣一氣,聞恆大意了,葬送大好局勢。”
“所幸這天下,還是認‘聞家’為正統的。”
無塵子話少,夜觀星象,心思深沉。
元宗和萬平教的關系,他這邊也只能是瞧個大概,道宗駕崩是萬平教下的一步好棋,整個神都的局勢變得混亂不堪,而他們道宮如果還想保持超然物外的地位,就必須阻止其他的煉氣士參與這等紅塵俗事。
眼紅道宮世俗利益的人太多了,整個修真界,早已不是當初那般景象了。
無塵子歎了口氣,緩緩道:“再過兩年就該是開天門的時候了,千年天門今年渡,世俗紛爭,不過只是過眼雲煙,你我都是真元大士,本就不該插手此類事務。”
“隨他們去吧,天門才是真正的大事。”
“這天下的武夫呐,殺不盡的,天門開了以後,玄境的武夫,連你我都是需要仰仗一下的。”
無塵子說完了這些,打擊了無憂子的積極性。
無憂子就變得像他師兄一樣,沉默寡言。
道宮宮殿裡,頓時越發的寂寥安靜。
彷佛除了他們師兄弟,就再也沒有其他修道者的存在。
.......
.......
道宮之上,靈鳥穿過神山大陣。
振翅疾飛,掠過了高高的天空,它張開巨大的翅膀,滑翔著飛過神都城。
神都城內,燈火照耀的長水軍營中。
忽然出現了一道影子。
身影悄然無息的潛入了營內,輕車熟路的找到了帥帳位置。
以前她都是這麽潛入的,且從來都沒有被發覺。
但今日,她剛從營帳內露頭,一柄長刀就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誰?”
黑暗中,曹肅錚亮的雙眸,宛如野獸。
歐陽璿璣大駭,連忙摘下面罩:“曹兄,是我。”
曹肅此時已經察覺到了歐陽璿璣的氣息,
收起長刀過來扶住了她:“璿璣,你怎麽來了,都和你說了走正門走正門,你怎麽就不聽呢?”歐陽璿璣被曹肅煞氣一衝,確實有些腿軟。
此刻曹肅剛好扶住了她,她慘白的臉才稍微緩和了一些,尷尬無比:“都是職業習慣、職業習慣。”
他們方士掌控天地術法,縮地成寸、八卦挪移都是必備技能。
沒想到曹肅現在這麽敏銳,她剛一到他營帳裡,就被他給抓住了。
她不知道曹肅根本就沒有休息,研究了一夜的乾元地圖。
曹肅把歐陽璿璣也視為半個謀士,本來就看地圖看得頭暈,現在歐陽璿璣來了,正好向她請教。
“璿璣,靈州往北可達光州、遼州,再往北就到了幽州,聽說幽州佔地極廣,且有不少的修道宗門存在?”
歐陽璿璣雖然是方士,但方道不分家,方士們平日裡也在修真界活動。
她聽聞曹肅虛心請教,就大方向他解惑:“天下修真宗門,除了神州之外,首推遼州、靈州和光州,且這三州毗鄰,幽州宗門雖然多,但與這幾州相比,還稍微差了一些。”
“為何?”
“因為自靈州中部往北,那就是綿延不斷的各路山脈,名山大川太多了,且靈氣匯聚,深山之中,最適合修道。”
“反而幽州北部的平原比較多,再往北過於寒冷,已經不適合人類生存。”
“他們這些修道者,一般都是躲著紅塵修煉,不願意沾染世俗業障。”
“所以到了靈州往北,很多地方,世俗間幾乎見不到修道者,許多未開化的百姓,也不知道天下還有修道者的存在,有時偶爾見到了一些禦空飛行修道者,便以為是仙人下凡。”
歐陽璿璣道出了這幾州不一樣的地方,在她的眼裡,這些地方都太偏了,屬於未開化的蠻荒之地。
曹肅聽了她的話,若有所思。
歐陽璿璣暫且先放下地圖的事情不談,又說起了神都大勢:“神都城內的不少方士都退出去了,新帝即位,神都風雲激蕩,正是將軍起勢之時。”
起勢?我還起什麽勢?殺進皇宮裡自己當家做主嗎?
曹肅白了歐陽璿璣一眼,根本不信她的鬼話。
歐陽璿璣越來越像是歷史上那些蠱惑人心的方士,她慫恿道:“將軍,聽聞大將軍一系中,大將軍與右將軍都重傷身亡了,這不是天賜的良機嗎?”
曹肅呸了一聲:“什麽時候身亡了?兩人都好著呢,只不過暫時沒法醒過來而已。”
歐陽璿璣撇了撇嘴:“等他們二人醒來,什麽都沒了。”
曹肅沉聲問道:“之前你讓武芸去找的西州方士,後來有什麽下文了嗎?”
在曹肅大軍回來之前,武芸與曹肅等人分頭行動。
歐陽璿璣專門派遣武芸前去西州打探情況,也順便了解一下西州的方士群體。
歐陽璿璣搖頭道:“西州方士並不多,現存的幾脈中,最為出名的還是雷家方士,但雷家已經多年未曾出山,我們也對其不甚了解。”
“雷家方士是研究霹靂火的,以前神都有一營,專門就是找雷家研製的霹靂火,但後來不知為何,朝廷禁掉了霹靂火的研製,導致後來這一營也解散了。”
歐陽璿璣之前介紹過,方士類別比較大,各行各業都可以稱為是方士。
比如像她這樣研究奇門遁甲的,還有卜算、醫學、星象、煉金等多種多樣,這個群體的層級跨越也比較大,既可以是以家族形式存在,也可以是一宗一派,亦或者可能是朝廷的某個機構。
曹肅默默記下了雷家的名字,又換了個話題:“如今我軍安頓下來,我意入城探查情況,璿璣可願意與我同行?”
歐陽璿璣跟在曹肅身邊,一直在等著曹肅成為更強力的武夫。
曹肅已經給了她足夠的安全感,但她還是感覺不夠。
聽聞曹肅邀約,她立即應了下來,說:“曹兄可知道我神都歐陽家?”
神都歐陽家,可不是什麽小家。
歐陽璿璣是歐陽家的嫡系子嗣,但她自幼展露奇門遁甲修行方面的天賦,拜入了春秋閣成為了一名方士,反倒是歐陽家最為低調的一名子嗣。
歐陽家的人,都知道有這麽一位方士後輩,但很多人都不知道歐陽璿璣的具體情況。
甚至下意識的就會忽略掉她的存在,也不知道她年方二十五歲都還沒有婚配。
歐陽家最出名的,當屬歐陽家的家主。
當今左相——歐陽曾。
在宇文佋獨掌大權前,歐陽曾作為先帝左膀右臂之一,一直都是朝中強硬派的代表人物,曾經多次諫言先帝取消西苑修建。
可惜先帝不聽勸,偏偏臨死了,都沒真正見到西苑建設完成。
“歐陽家的家庭情況我是了解的,我很滿意。”
曹肅開了個歐陽璿璣的玩笑,隨後正色說道:“將來神都風雲激蕩,此環境不利於我突破進入上品境,我意換個地方閉關修煉,因此準備離開神都。”
曹肅把自己的初步計劃說給了歐陽璿璣聽。
歐陽璿璣其實之前就已經隱隱有所感覺到了,曹肅在進入西關之前,到處派遣得力手下去各地探尋情報,還找她買了很多情報,一部分是天機閣的情報,一部分是天下各州的情報。
而西州情報,曹肅更是直接白嫖武芸,讓武芸來為他探尋情況。
曹肅本身在西州也比較了解情況。
“曹兄是準備去西州?”
歐陽璿璣試探性的問道,西州可不是什麽良善之地。
西州混亂疲敝,經濟薄弱,去年戰亂過後,更是屍殍遍野、盜匪叢生,聽說最近又有不少大賊寇在作亂,西州簡直就是爛攤子。
而且西州距離妖域很近,羌族又隨時都有南下可能性,歐陽璿璣覺得曹肅應該不會去西州。
此事涉及曹肅最核心的想法,他當然沒有直接回答,說給歐陽璿璣聽。
而是講到了其他方面,關於各州武、道的發展狀況。
武夫和修道者,是最為常見的修士,曹肅想要在某個地方發展,那就一定避不開這個地方的基本情況。
所以他之前要了解各州也是這個原因。
曹肅笑道:“左相大人我之前一直都沒有接觸過,回頭你幫我引薦一下,讓我與左相大人見個面,如何?”
“你要見歐陽曾?”
歐陽璿璣臉色怪異,竟然直呼左相之名。
曹肅反笑道:“有何不可?”
歐陽璿璣尷尬道:“也不是不行,只是這老頭脾氣古怪,你可不要報太大的期望,到時候你自己被噴了,可別賴在我身上。”
曹肅冷笑一聲:“笑話,我是怕被噴的人嗎,你盡管帶路即可,像這樣的先帝重臣、朝廷基石,我早就想要結交了。”
歐陽璿璣:.........
........
........
上林坊,曹家。
神都大變,曹家一家老小瑟瑟發抖。
從白天到黑夜,皇宮前的喊殺聲才逐漸小了下來。
上林坊是乙等坊市,距離皇宮的距離不算遠,喊殺聲聽得尤為清楚。
曹父曹母十分擔憂。
大兒子早就失了聯系,也不知道在哪裡,現在的一切,都靠著二兒子,偏偏二兒子乾的活也不輕松,看似光鮮亮麗的背後,全是把腦袋別在腰帶上的殺頭買賣。
有句話說,有多大的風險,就有多大的收益,世事皆是如此。
到了夜間,曹家也如別家一般,點亮燈火。
唯有點亮的燈火,可以驅散一點初春的寒意,給眾人帶來些許的慰藉與溫暖。
曹父曹母加劉鸞,一家三口,就坐在堂內。
很長時間沒有曹肅的消息了,氣氛比較凝重。
自神都亂起,曹肅忙於奔襲神都, 哪裡還有空寫家書。
“也不知阿肅現在在哪裡,這年頭,兵荒馬亂的,連神都這樣的地方,都免不了到處刀禍。”
曹父站在堂下,連聲歎息。
“沒事的,阿肅武藝高強,為人又機警聰慧,他現在是朝廷正四品的平西將軍,萬軍保護,誰能動得了他?”
劉鸞對曹肅的情況還是比較清楚的,用事實依據來安慰公公婆婆。
曹父曹母聽到此話,臉色好看了一些,但眼中的擔憂還是沒有半點退散。
曹母一想到曹肅才只有二十歲,就又開始念念叨叨:“我家阿肅今年才只有二十歲,尚未婚配就從軍護國,這次回來,少說我也要讓他先把終身大事給定了。”
曹父曹母急的,二十歲尚未婚配的年輕人也有,但絕不是像曹肅這麽優秀的人。
大郎不在,傳宗接代的任務就只能交給曹肅。
“先別想這些了,等他回來再說吧!”
曹父搖頭很無奈,一說到婚姻大事,曹肅就跟變了個人一樣。
他倒也不是抗拒婚姻,只是他現在好像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一樣,與曹父曹母的理念不太相同。
被曹父一呵斥,曹母頓時有些不高興了:“他不回來,我還不能想想了?隔壁的李媽你也認識,就比我大一歲,孫子都三個了。”
曹父越說,曹母就越來勁,她拉著劉鸞的手:“阿鸞,前些日子你也見過那柳家姑娘了,你覺得柳姑娘怎麽樣,可為二郎的良配?”
啊?
劉鸞愣住了,吃驚的望著曹母,就好像但凡她點一下頭,這門親事就能定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