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戶是開著的,屋子很亮,最亮的是一個人。
白玉京。
白玉京似乎天生就是萬眾矚目的焦點,他無論出現在什麽地方,每個人第一個注意到的人就是他。
杜傲看著白玉京。
他對白玉京這個人很好奇,也對白玉京的劍很好奇。
薛衣人認為這世上只有兩人才配稱作天才。
一個是浪翻雲,還有一個就是白玉京。
浪翻雲和白玉京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但他們有一點相同。
他們年少就已成名,一入江湖,就已成了江湖上最頂尖的劍客,突破了許多武林高手一輩子也達不到的先天秘境。
他們的修行似乎沒有任何障礙,順順利利,如履平地,迄今為止,沒有人知道他們的武功有多高,也沒有人曾擊敗過他們。
杜傲很早以前就想見一見白玉京、浪翻雲。
如今他雖然沒有見到浪翻雲,卻已見到了白玉京。
他也瞧見了白玉京的劍——長生劍。
江湖傳聞之中,長生劍並非人的劍,而是一口仙劍,而白玉京機緣巧合之下,得到了長生劍,才會無師自通,學得了無敵於天下的劍術,成為江湖上最頂尖的一撮劍客。
這個傳說流傳得極廣,江湖上已有許多人都相信了,可杜傲完全不信。
他曾痛下苦功研究過白玉京的資料。
所以他知道,是先有白玉京,才有長生劍。
並非人因劍有名而有名,而是劍因人有名而有名。
白玉京縱然沒有長生劍,仍舊是白玉京。可長生劍若沒有白玉京,那麽也未必是名動天下的名劍。
可長生劍畢竟有名,畢竟神奇,而且原著中有七種武器,其中一種就是長生劍,原著中長生劍似乎是天下暗器的克星,無論什麽暗器,長生劍都能擋得住,似乎連傳聞之中只要出手就絕不落空的孔雀翎也擋得下。
這樣一口極富有傳奇色彩的名劍。杜傲如何不好奇呢?
他看了很久,可是也仍舊看不出白玉京是多麽可怕的人,也看不出長生劍是多麽可怕的劍。
屋中有很多人,白玉京卻沒有看任何人,他甚至沒有看捧著鷹刀仔細參研的乾羅,白玉京只是看著杜傲。
這世上令他感興趣的人不多,可他卻對杜傲十分感興趣。
這一路上他已聽過了不少關於杜傲的故事。
這些故事之中有提起杜傲的劍,有說起杜傲的俠義,有論起杜傲的邪氣,還有談論杜傲的好色。
他隻感興趣一點——杜傲的好色。
白玉京十分奇怪,為什麽薛衣人這樣冷酷無情的天下第一遊俠,竟然會有一個極好色的衣缽傳人。
兩人互相打量,互相感興趣。
他們不約而同笑了起來。
白玉京忽然做了一件事,他取下了斜插在腰間的長生劍,問杜傲道:“你似乎對這口劍很感興趣?”
“是的。”杜傲道:‘這口劍似乎是江湖上最有仙氣最有浪漫色彩的武器。’
白玉京笑了,笑得愉快極了,問杜傲:‘你要不要看這口劍?’手平舉,將劍推到杜傲面前。
屋中的聲音完全消失了,眾人都十分詫異的看著這一幕。
杜傲也十分驚訝,也不知道為什麽白玉京會做這種事——劍對於真正的劍客來說,已不只是武器,更是他們的生命,又有誰會將自己的生命隨隨便便交給一個陌生人呢?
杜傲沒有考慮太久,
就非常乾脆利落的接過了長生劍。
他的動作很隨意,很尋常。
任誰也看得出只要白玉京選擇在這個時候殺杜傲,至少可以從十七八個破綻入手,每一個破綻都可以要了杜傲的命。
白玉京卻動也沒有動,而且松開了手。
長生劍已在杜傲的手中。
杜傲立刻拔劍。
他拔出了長生劍。
江湖上許多人都知道長生劍,不少人也見過長生劍,可長生劍到底是一口什麽模樣的劍,卻沒有幾個人知道。
白玉京雖然不是嗜殺的人,可他的劍法太好也太快了,當他揮劍的時候,無論誰也難以看清楚長生劍是什麽樣子的,縱然眼力再厲害的人也看不清楚。
所以,雖然看過白玉金出劍的人不少,可沒有幾個人知道長生劍到底是什麽模樣。
今日之後,至少又多了五六個人知道了。
每個人都看著杜傲手中的長生劍,就連乾羅也都不再去看鷹刀,而看長生劍。
他們都和杜傲一樣好奇,長生劍到底是一口什麽樣的劍。
只有一個人例外。
這個人就是薛冠人。
薛冠人和白玉京同是武林十大劍客之一。武林十大劍客之中,薛冠人與白玉京的關系一向破好,白玉京的長生劍他是看過的,所以他對天下人都好奇的長生劍一點也不好奇。
不過他也在看,看著杜傲。
他認為杜傲比長生劍好看多了,有趣多了。
白玉京也在看,看著杜傲,他也認為杜傲比自己的長生劍有趣多了。
不過屋子卻是安靜的。
安靜的,只有拔劍出鞘的聲音。
長生劍已出鞘。
劍鞘的皮革陳舊,這是無論那個地方都能找得到的劍鞘。
劍柄上綁著紫色的綢子,這一點也很尋常不過,那麽劍呢?劍可有什麽神奇的地方呢?
終於看到了劍。
長生劍是一口三尺多長的標準長劍,重量也很正常,六斤四兩,樣式也很平凡,並沒有任何奇特之處。
這的的確確是一口看上去很尋常的劍,或許唯一不同之處,也只不過是在劍鍔上刻下了以大篆書寫的長生二字。
杜傲看的很仔細,從劍柄看到劍尖,從劍尖又看到劍柄。正面反面都看了。
杜傲什麽都沒有看出來,這確實只是一口很尋常的劍。
眾人也沒有看出什麽。
他們或多或少有些失望。
鏘!
長生劍回到劍鞘,又遞回給白玉京。
白玉京隨隨便便將這口劍插在腰上,笑道:“你看出什麽沒有?”
杜傲道:‘這只是一口很尋常的劍。’
白玉京道:“它本來就是。”
杜傲道:“但它的確是長生劍。”
“哦?”
白玉京道:“因為他是你的劍,所以他是長生劍,他如果在我的手裡,那就不是長生劍。”
“不是長生劍是什麽?”
杜傲哈哈一笑道:‘自然是我的劍。’
這是很簡單的問題,可有時候人卻總是會想得很複雜.
白玉京怔了怔,也笑了起來。
他笑的時候,杜傲做了一件事。
杜傲忽然取下了劍,將劍遞給白玉京。
白玉京雖然沒有笑聲,但臉上的笑意更濃了,道:“你為什麽將你的劍遞給我?”
杜傲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道:“我看了你的劍,我當然也要你看我的劍。”
白玉京笑道:“你不喜歡佔人便宜?”
因為你不喜歡佔人便宜,所以你才讓我看你的劍。
縱然白玉京沒有說出這句話,可在場每個人都明白。
杜傲搖頭:“我很喜歡佔人便宜。”
白玉京道:“哦?”
杜傲道:‘我不喜歡被人佔便宜。’
因為我不喜歡被人佔便宜,所以我要你看我的劍。
他竟然將看長生劍當做被白玉京佔便宜。
白玉京愣了一下,笑得更愉快了,現在白玉京真是越來越欣賞杜傲了,他終於伸手抓過杜傲的劍。
白玉京沒有急於拔劍,而是先問杜傲:“這口劍有沒有名字?”
杜傲笑道:“本來我想百年後,讓後來人為它取一個名字,我相信他們取的名字一定威風好聽。”
從這句話也聽得出杜傲對自己極為自信,一個人若無法名動天下,蓋壓群雄,又如何會被後人銘記,又如何會被後人取劍名呢?
白玉京很欣賞杜傲的這一份自信,他一向認為劍客就應該自信,一個不自信點劍客,就注定不可能成為最頂尖的劍客。
白玉京道:‘現在呢?’
杜傲道:“不久前,我一個仇敵已為這口劍取了一個名。”
“什麽名?”
“傲!”
“傲?”
“是的,傲!”
白玉京看了看杜傲,又看了看劍,道:“你似乎不是個很傲的人。”
杜傲微笑道:“我是。”
“哦?”
杜傲道:‘學劍之人必須要傲,至少要對自己的劍法驕傲,否則就沒有法子成為一等一的劍客。’
白玉京道:‘所以你對自己的劍法很驕傲。’
杜傲道:“至少在沒有敗之前,我都應該保持這一份傲。”
白玉京又問:‘如果你敗了呢?’
杜傲道:“如果不死,那麽我的這份傲就會蛻變。”
“蛻變成什麽?”
杜傲道:“蛻變,自然就是新生,新生自然要繼續傲,否則又怎麽有資格成為天下最頂尖的劍客呢?”
白玉京哈哈大笑,放肆大笑,道:“好,你有一個很好的仇敵,傲,這的確是個好名字。”
杜傲也笑。
他們都能從彼此的眼中瞧見欣賞之色。
白玉京終於拔出了劍,拔出了這口白小樓為之起名的‘傲’劍。
這口劍也是三尺七寸,不過比起一般的劍要窄一些,除此之外,無論材質樣式,都是一口很平凡的劍。
白玉京閱劍無數,可還是看了很久。
白玉京道:‘這也只是一口很尋常的劍。’
杜傲道:“它本來就是。”
白玉京笑道:‘但它的主人卻不尋常。’
“哦?”
白玉京道:“它的主人劍法如何,我不知道,可有一點他卻是普天之下所有劍客中排名第一的。”
眾人也很好奇,他們認真在聽。
杜傲也很好奇,道:‘哪一點?’
“好色。”
杜傲愣住。
白玉京哈哈大笑道:“它主人的好色,在天下劍客之中排行第一的!而它主人師父的不好色也是天下間劍客排行第一的。”
杜傲笑了,笑得有些尷尬。
白玉京將劍還給杜傲,收起笑容,道:“你應該看得出我對你非常好奇。”
杜傲點頭:“可我不明白你為什麽對我好奇。”
白玉京的回答令杜傲吃驚:‘我好奇,只是因為你是天下間客之中最好色的一個。’
杜傲有些意外,道:‘我真是天下劍客之中最好色的一個?’
白玉京點頭。
他又作出補充,道:‘天下間用劍的人,可有資格被稱作劍客的人卻並不多,一個真正的劍客必須心中用劍,必須對劍有一種說不出的虔誠,僅這一點世上就沒有多少用劍之人做得到,做不到的人就不算劍客。’
杜傲發現依照白玉京的理念看來,這世上的劍客實在不多。
白玉京道:‘正因如此,但凡是劍客,沒有那一個是非常好色的。’
杜傲能明白。
這些劍客已將心血精神時間都用在劍上,又有什麽時間好色呢?縱然喜歡女人,也無足輕重。
白玉京歎息道:“可你不一樣,你好色,不僅好色,而且非常好色。”
杜傲也不能否認。
白玉京又道:‘所以自從我知道世上有你這樣一個人以後,我就一直很想見一見你,為什麽世上會有你這樣好色的劍客。’
這句話沒有貶義諷刺,只不過說出了杜傲的特點而已。
杜傲道:“你是否已有答案?”
白玉京道:‘本來沒有,可現在已有了。’
“什麽答案?”
不僅杜傲想知道,其他人也很想知道。
“色是你享受人生的一種方式,而劍則是你展現生命的一種方式, 色不會令你沉淪往返,反而會讓你的生命更加波瀾壯闊,曲折起伏,從而使得你的劍更加冠絕天下,所以你不能離開色,也不能離開劍。”
眾人恍然,特別是易燕媚、風四娘。
她們和杜傲接觸的時間長,而且他們也是女人,所以她們的感受最深。
她們發現杜傲似乎真如白玉京所說的那樣。
杜傲也在沉思,沉吟,苦笑道:‘說實話,我自己也沒有想到。’
白玉京道:“你想不到的。”
“為什麽?”
白玉京道:“若你先想到了,再這麽做,那麽你必定做不到。”
這句話很奇怪,卻也是事實。
這世上許多事情本就是這樣,你不刻意去想,反而做得成,一旦刻意了,卻反而做不成。
杜傲若有所思,微笑道:“不管想與不想,我還是會做,因為我真的好色。”
“好。”
白玉京為杜傲鼓掌叫好,道:“江湖上就應該有你這麽有趣的人,看在你如此好色的份上,我有個問題請教你。”
向人請教問題本來是請求,可聽白玉京的語氣仿佛是給了杜傲面子。
杜傲居然也很平靜,似乎認為這是很自然不過的事。
“什麽問題?”
眾人奇怪,白玉京居然有問題向杜傲請教。
兩人雖然相差不過十多歲,可彼此之間的見識差距卻是極大的。
白玉京沒有任何不好意思,說出了自己的問題。
他一說出來,所有人都怔住,任誰也想不到白玉京居然會問這樣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