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有七八張長桌。
桌上擺著各種壇壇罐罐以及各種瓷瓶碗碟之類的東西。
距離精舍還有幾百米的時候,杜傲就聞到了濃鬱的香氣。
那不是花香,而是藥香。
杜傲打量面前這高瘦的黑袍人,因為全身包裹的十分嚴實,杜傲不但看不出的他的年紀長相,甚至男女也看不出。而且這人的身上帶著一種不詳、壓抑以及仇恨,令人不想也不敢靠近。
黑袍人從桌上眾多小瓷瓶取出一個綠色的瓷瓶,丟給杜傲,冷聲道:“將它喝下。”
這瓷瓶中有什麽,杜傲不知道。
這人是什麽人,杜傲也不知道。
可杜傲毫不遲疑打開瓷瓶,將帶著淡淡鹹腥味的藥液一飲而盡,動作乾脆利落,一氣呵成。
黑袍人那死氣沉沉也殺氣沉沉的眸子也露出了異色。
杜傲喝下的動作的確很瀟灑,可後果實在不輕。
幾乎不過三個彈指的功夫,杜傲就感覺肚子忽然傳來萬千穿心的痛苦,面龐以及雙手一下子發青,一雙眼睛也變成了慘綠色,這明顯是中毒的反應。
這一刻,杜傲甚至幾乎要支撐不住,倒在地上打滾了。
可這個時候,黑袍人的聲音傳了過來。
“描述你此時的反應,描述得清楚一些。”
如潮水般傳入神經的痛苦令杜傲感覺要崩潰了,但杜傲還是用意志控制住自己,開始描述身體的反應。
“最初肚子出現脹痛,然後猶如肚臍處有如針扎,接下來是大腦發麻,後是雙手發癢,而後,而後左右胸腔滾燙......”
杜傲雖然說的很吃力,聲音結結巴巴,但還是一五一十說著。
黑袍人雖然神情不變,心裡卻十分驚訝。
倒不是驚訝杜傲的忍耐力,而是杜傲居然能在如此痛苦的情況之下,將身體出現的前後反應原原本本說了出來,雖然有些形容身體的狀況詞語出現一些問題,但卻沒有任何說漏。
這對於學醫亦或者學毒的人來說,真是最好的試藥對象。
“不如將這個小子帶回去試藥!”念頭一閃而逝,她知道薛衣人對這小子的看重,是絕不可能的。收回思緒,又從桌上取來一個瓷瓶丟給杜傲服下,同時對杜傲詳細描述剛剛服下的毒藥:“此毒名百蟲丹,淡綠色,散發出腐蝕般的惡臭,味道偏鹹,而且十分腥氣,混合在熊掌肉卻近乎於無色無味,辨別法子是......”
黑袍人用冷漠的聲音將毒藥的特點、藥性、下毒方法、辨別法子以及治療法子一一告訴給剛剛服下解藥的杜傲。
從鬼門關走過一遭的杜傲,縱然愚笨,也必然能記得清清楚楚,更何況杜傲近乎擁有過目不忘之能,自然記得很清楚很深刻。
但黑袍人卻認為還不夠,又讓杜傲吃下各種方式下毒的食物,令杜傲深刻感受之後,才停手。
這裡的停手,只是暫時停手。
只等杜傲略微恢復一些,再繼續進行下一種毒。
方法還是簡單粗暴,先吃下描述藥性,等差不多了再送上解藥,這個時候給出此藥的特性用法以及解法。然後再結合用法再讓杜傲服用,解毒,修正。
然後繼續。
循環往複。
此際,杜傲也算明白這個黑袍人就是薛衣人找來告訴他如何辨毒解毒乃至於下毒的高手。
江湖殺人的法子有很多,其中最可怕的一種就是暗殺。
暗殺之中最可怕的一種便是毒殺。
顯而易見薛衣人在讓人傳授他這方面的本事。
杜傲隻感覺薛衣人用心良苦,卻沒有什麽埋怨的。
有些東西不學,一旦遇上了,就是死翹翹。所以自然要學。
杜傲學得很認真,很仔細,一絲不苟,甚至可以在有不懂之處,反覆練習。
這倒是令黑袍人大吃一驚。
正常人面對服毒這種事情,或多或少都會有抵禦心態,他用人試毒也不知道多少次,可從未見過杜傲這種人。
不過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所以也並不太在意。
一個願意教,且想要快點教,一個願意學,且想要學快學好,自然配合默契,精進迅速。
每天至少二三十種藥,有時候甚至四五十種,可縱然如此,杜傲也學了整整三個月,才差不多學會。
可也只是差不多學會。根據黑袍人的說法,毒藥千千萬萬,縱然是專門研究毒藥的溫家以及唐門也沒有法子知道所有的毒藥。
毒藥有千千萬萬,大致可分為一百三十三種類別,只要經驗足夠,便可對症下藥,殺人救人。
黑袍人的話,杜傲記得非常清楚,不敢忘記,這畢竟是關系自己性命的大事。
這段時間相處下來,杜傲發現了兩件事。
第一,這個黑袍人雖然冷漠無情,但並不是個很難說話的人。第一點不重要,重要得是第二點:這黑袍人居然是個女人。
這令杜傲十分激動。又有那個男人不希望傳授自己技藝的師父是個漂亮的女人呢?縱然學不了多少,卻也可以秀色可餐。
只不過杜傲並沒有看到黑袍人的樣貌,甚至黑袍人的名字也不知道,黑袍人從不提起自己的過去,但可以聽得出她的聲音帶著濃鬱的仇恨,似乎這一生就是為了仇恨而活著的。
杜傲只是偶然聽過這女人本來的聲音,非常清脆冷漠,仿佛高高在上,不可一世,這令人不禁生出遐想。
杜傲沒有遐想,甚至不敢亂想,因為這個女人的手段的確十分毒辣。
第一百天,這一天,杜傲並沒有試毒,他來到院中的時候,發現院中擺了一個半人高的浴桶,浴桶中裝滿了水,而且裡面裝著各種藥材。
杜傲雖然不是醫家,這段時間卻也長進不少,可以看得出其中不少是珍貴的藥材,其中還有不少是毒藥!
毒藥的種類很多,中毒的方式也很多。
有些毒藥不必服下,氣味就可以殺人。有些毒藥本來無毒,可經過調配與混合便有毒了。
浴桶中的藥材種類很多,不少是非常名貴的。
黑袍人很簡單很直接,對杜傲道:‘脫光衣服,進去!’
杜傲愣了一下。
倒不是杜傲怕了,而是面前這人是女人,有些不自然。
黑袍人似乎知道杜傲在想什麽,冷冷道:“這些天試藥,你的身體對我還存在什麽秘密,何必扭扭捏捏。”
杜傲老臉一紅,不得不承認,雖然沒有在黑袍人面前徹底拖光過,的確沒有什麽秘密。
想通了,便立刻接下衣服,進入浴桶。
剛一進去,杜傲就感覺仿佛傷口撒了鹽一般,痛苦無比,緊接著全身如針扎一般的疼痛。
這痛苦來的實在太強烈,杜傲簡直要暈過去了。
黑袍人的聲音傳來:“不能昏過去,否則你會死。”
杜傲打了個激靈,立刻控制自己。
但此時此刻杜傲看上去給人感覺十分猙獰,簡直要支撐不住了。
黑袍人望著此時痛苦掙扎的杜傲,一雙無情的眸子中忽然又了情緒。黑袍人忽然想到昔年隨著父親修行時候的樣子,那個時候她也與此時的杜傲一般幾乎堅持不下去了。
一雙冷眸的眸子變得柔和了下來,聲音也恢復本來清脆冷漠的聲音。
黑袍人問出了壓在心中很久的疑惑,道:“你知不知道這些日子我對你用的是毒藥?”
杜傲巴不得有人對他說話,這樣才能不用昏迷過去:“我當然知道,第一次服藥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黑袍人道:“你既然知道,為什麽毫不遲疑服下?”
這是她最疑惑不解的地方。
杜傲疼得忍不住大叫了一聲,卻還是控制住了,喘著粗氣道:“因為你是我師父找來的,他要我聽你的,不得有任何違背。”
黑袍人冷笑道:“他要你不要違背我,你就聽他的?”
“是!”
“為什麽?”
杜傲道:‘我相信他。’
黑袍人冷笑道:“一個江湖人就不應該相信人,你若在江湖上相信人就可能送命。”
“我知道。”
“你卻相信他?”
“我只相信他。”
黑袍人愣住了,忍不住問道:“為什麽?”
杜傲疼的直叫喚,道:“這個世界固然有美好,但更多的是充斥著醜陋,人生活在這樣的世界本就是孤獨的,可人這一生之中總應該給一次機會相信一個人,縱然背叛了,也無怨無悔!我將這次機會給他,從此之後我不會再相信任何人。”
黑袍人愣住,全身都在發抖:‘所以他縱然要害你,你也無怨無悔?’
杜傲道:“一個人若連一個相信的人也沒有,他活著又有什麽樂趣呢?我告訴自己應該相信一個人,只有相信了一個人,我才感覺自己不是一個人,不會孤獨。”
這是杜傲的實話。
這實話的意義,除了他,沒有任何人能明白。
他有前世的記憶, 只有在今生相信了一個人,才算找到自己的歸屬。
院子外,薛衣人、薛笑人定住了。
薛笑人露出動容之色,剛才的話,他都聽到了。
眼中居然情不自禁留下了淚水。
他從未想過這個朝夕相處的臭小子居然能說出這樣一番有道理的話。
薛笑人忍不住看向薛衣人。
他震驚不已。
因為他發現一向冷面無情的大哥,眼中居然已有了淚光。
他不敢相信,這種事情會出現在大兄身上?
這還是冷面無情的薛衣人嗎?
聲音又一次傳來。
“你問了我這麽多,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句話。”聲音很虛弱,也很痛苦,很顯然問話的人十分不好。
黑袍人沉默了一會兒,道:“你問。”
杜傲道:“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漂不漂亮?”
剛才還感動的薛笑人忍不住笑了起來,罵道:‘這小子色心不改。’
黑袍人也愣了一下。
看著正在與痛苦掙扎的杜傲,沉默了一會兒,道:‘我叫花白鳳。’接下來,她居然取下蓋在頭上的鬥篷。
這鬥篷她帶了十六年,這是她第一次取下。
杜傲瞧見了那張蒼白卻很美帶著仇恨與歲月的面龐,耳畔聽著花白鳳這個名字。
杜傲感覺腦子嗡的一聲,仿佛要炸開了。
腦海中浮現的最後一個念頭是:老子居然在泡葉開傅紅雪的媽!
杜傲終於支撐不住,倒在浴桶中,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