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在三生河旁停留了太久。
阿爸來到橋邊時一眼就看到了我,潰散的眼神在那刹那之間閃起了光。撥開人群來到我身邊的時候,眼裡是悔、是痛。
他抓著我的手,眼眶紅紅的看著我,幾度哽咽,卻說不出話來。
“阿爸。”我最終還是無法狠下心來甩開他的手,便回握著他保持著死時皺巴巴的手,輕聲道。
“雲彩……阿爸我……對不起你啊……對不起……”眼淚不止的掉下來,即使早已成了鬼魂,聽見近親的聲音如此悲痛的時候,那些不再跳動的器官再次運動起來,生理淚水不停的掉落,劃過了臉頰,滴在阿爸粗糙的手上。
所謂至親,就是無論對方犯了多大的錯,最終還是會因為相同的血緣流動而選擇原諒。
將阿爸送走的時候,我看著那駝背的身影在橋上越走越遠,也越來越模糊挺直的時候,即使彼岸不再屬於陰間,我也依舊聽到了那聲熟悉不過的“雲彩。”
淚水忍不住的再次決提的時候,吳老板走了過來。
算算時間,我們已經有五十多年沒見了。
這五十多年,在陰間卻只是五年而已。
陰間的五年,陽間的五十年。
他變得太多。
“雲彩。”吳邪笑得時候一直都很好看,像春日的陽光一樣,而他此刻的笑容,卻隻讓我察覺到了淡然,對世間一切的淡然,包括生死這種事,“有個人想見你,你能來一趟嗎?”
在與吳邪同路的這段時間,我聽他講了不少事情,唯獨他手臂上那顯眼的十七道疤痕和喉嚨那裡的傷,他並沒有提起。說得更多的是胖子在我死後定居在了巴乃,在那裡混得順風順雨。
我一邊聽著,一邊想著胖子跟一群大媽搓麻將、一群大爺下象棋的樣子,禁不住的一笑。
熟悉的聲音便闖了進來。
“呦,雲彩,還記得胖爺我不?”胖子笑嘻嘻的湊了上來,跟當初見的並沒有什麽不同,就連說話的腔調都一模一樣。
“記得記得。”我也笑了,在死後還能看見熟悉的人是種不同的感受。想著,我下意識的想要去找那另一個人的身影,就看到他站在離胖子不遠的地方發呆,還是一樣的安靜。
我不禁看呆起來。
“雲彩,胖爺我知道你有夙願未了,才遲遲不肯步入輪回。”胖子歎了一口氣,走了過來拍著我的肩,“胖爺我心好,不願意看見雲彩妹妹你一個人在這裡受苦,所以把小哥給你叫來了。”胖子說著看向了張起靈,吳邪似乎剛跟張起靈交待完了什麽,也走了過來,看著我笑了笑然後跟胖子並肩離開了這裡。
張起靈走過來的時候並且停在我面前的時候,我仿佛又聽到了久違的心跳聲。
“走吧。”他清淡的聲音道,“我會送你到輪回的。”
“那你呢?你不走嗎?”不可否認的是,我有一瞬間的失望,可隨即又覺得這已經是最大的幸運,他肯送我一程,包括與我說話。已經是這輩子最大的幸運了。
“他在這。”張起靈搖了搖頭,望著遠處與胖子聊天聊得很開心的吳邪,有一瞬間的微笑。
我咬著嘴唇,並不說話。
張起靈的確很有誠信,孟婆說我停留得太久,不是能一碗湯就能解決的事,至少要有一個人載著我到三生河中洗滌一番太過沉重的靈魂。就在我不知道怎麽辦的時候,張起靈隻淡淡的說了一聲,“我來。”
不感動是假的。
張起靈並不像吳邪,一路上都只是劃著船槳,默然不語。
最後回到三生途岸的時候,孟婆才允許我進入了輪回。
走上橋的時候,我下意識的去看他,卻發現那裡早沒了張起靈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個肥胖的身影。一直盯著我,神情專注而認真。
胖子發覺偷看被發現後有一瞬間的慌張,然後穩定起來,將手放在了嘴邊當喇叭用,對我喊道,“雲彩!你放心的去吧!我賄賂好了閻王爺,會給你投個好人家的!”
兜兜轉轉,我才發現那個最不引我注意的人反而是最愛我的人。
錯愛了一生。
“胖子!你也要保重!”我也學著他的樣子,對他喊道。胖子的眼眶乍然紅潤起來,我從來沒見過他這樣,一時間也有些心酸起來。
“再見。”在三生河上的橋上,我隔著一個世界,對他揮手告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