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說吳一窮記得這個日子,倒不如說是他記得當年在手術室外的忐忑不安以及初見那個孩子的不知所措。
那個時候的吳邪還是皺巴巴的一團,伸著黑黑的小手被護士抱在懷裡,用吳三省的話來說就是:“一隻毛都沒有的猴子在泥巴坑裡滾了一圈最後被護士撈出來了”,被吳二白淡淡的睨了一眼後,他縮了縮脖子支吾的說:“那什麽……我是說我這大侄子就跟猴子一樣機敏,爬樹……呸是學習、跑步什麽的就跟猴子一樣!對!他機敏啊!”
吳一窮在一旁聽著聽著就笑了,但其實他也並沒有在聽,自從吳邪被護士從手術室裡抱出來的那一刻起父親的本能讓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張小臉上,即使剛出生的吳邪並不好看,五官都皺在一起。
最後吳一窮在確認了妻子的安全後匆匆忙忙趕到育嬰室,隔著恆溫箱小家夥的手緊緊握成拳,似乎睡得很不安穩。他看著看著就覺得如此親切,面前的這個小家夥繼承了他的血脈流著他的血,他開始嘗試著去戳那孩子還不足它巴掌大的小臉,卻在接近的時候被他有感應似的一下子握住了手指頭。
他的手軟軟的,吳一窮注意到那孩子死死拽住自己的手後仿佛獲得了世界那般安寧,他的五官漸漸舒展最後就這麽毫無防備的睡熟了,那一刻吳一窮感覺生命中仿佛闖入了什麽,他就這樣傻笑的站在那裡扶著恆溫箱站了一個下午。
一歲,吳邪剛剛學會走路,蹣跚著用軟軟糯糯的聲音叫著“抱抱。”
兩歲,吳邪開始學寫字,吳一窮握住他白白嫩嫩的小手一筆一劃的教習。
三歲,吳邪第一天上幼兒園,吳一窮隔著鐵門在幼兒園外向著兒子揮手,吳邪蹦蹦跳跳背著小書包站在老師身後大喊:“爸爸不哭,小邪會乖。”
四歲……
五歲……
六歲……
……
三十六歲。
三十六歲的吳邪不回來,在外面爬摸打滾不回來,偶爾的幾個電話裡吳一窮聽得出他濃濃的疲憊,作為老人他不敢多說什麽唯恐耽誤了兒子,在不斷重複的幾句叮囑之後就匆匆掛了電話。
“這小子這些年越來越野,連個家也不知道回!”他家老太婆偶爾會抱怨幾句,而這時候吳一窮總會笑維護:“兒子忙嘛,咱做老人的,也為他想想。”
但是看到別家兒女成群的時候他也不免有些失落,但他最大的失落是吳邪似乎總習慣於一個人承擔著傷痛並且同時對別人笑著。
他想起吳邪14歲時第一次為了朋友跟別人打架,受了一身的傷躲在外面不肯回家,他一個電話一個電話的打過去從老師到同學再到到同學的家長甚至是同學家長的同學最後終於打聽到了兒子可能出現的幾個地方,他騎著老式自行車在漆黑的巷子裡穿梭,等他找到吳邪的時候,他縮在牆角默默的處理著傷口一聲不吭。
他又想起了龍應台的《目送》,他想一手養大的小子越長越大越走越遠,在外面受了傷流了血卻倔強的不肯回頭並且用背影告訴他不必追。
他漸漸老去而他在成長,他漸行漸遠而他再也追趕不上。
吳一窮感到眼角有冰涼的東西,他匆匆合上了手中那本《家庭影集》拭去眼角的淚,在3月5號晚昏沉的天色中他仿佛看了多年前的他在牆角找到了他倔強的兒子,他想要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笑著說怎麽了兒子,有什麽委屈跟老爸說,老爸幫你擺平但還沒等他靠近他養大的小子就豁然站起快步衝到他面前有些責備的說爸,這麽晚了你怎還一個人在這裡閑逛,你身體不好不能吹涼風,我們先回去吧你明天還有課。
那就好像現在的他想要幫著兒子分擔一些沉重的責任但卻只能在千裡之遙握著一部手機忐忑的想著如果現在打過去會不會打擾到孩子雲雲。
最後那個陪了他近四十年的女人在臥室裡不耐煩的喊著:“死老頭子這麽晚了一個人坐在客廳兒子不聽話你也不要身體了是不是!”
他能想象得到女人現在皺著眉頭眼眶微紅的樣子,同他一樣兒子的每個生日從不下廚的女人總會起個大早親手做一個蛋糕並且都和他一起等吳邪回家。
“——就來——”吳一窮應了一聲,匆匆放好那本珍藏的影集——它記錄了吳邪的每步成長,他起身之後又想起了什麽,對著空蕩蕩的客廳、餐桌上女人親手做的寫有生日快樂的蛋糕以及那做成37字樣的蠟燭:
“生日快樂。”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