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廷哈根,貝克街45號。
安菲兒夫人依依不舍收拾起女兒即將出行的皮裝箱。
這位年過四旬的美婦人乾活時嘴裡還不滿都囔:“女神在上,我才剛失去了一個孩子,為何又讓我的另一個孩子遠行。
蘇菲,你們導師一定非要在這個假期讓你先去報道?”
“正是如此。”溫斯特小姐道。
“‘失去’,哇哦,小夫一定很喜歡這個用詞。”
儀容著裝整理得足夠體面的尹森·溫斯特如是說。
他不合時宜的調皮成功換來了妻子怒不可遏的眼神,一雙閃爍紅光的眼眸像是吃人的凶獸。
今年的一月份比任何以往任何一個一月都要困難,對安菲兒夫人的打擊都要大得多。
按計劃一家人現在本該去巴尼亞的陽光沙灘上度假,可一轉眼凃夫便坐了牢,再一轉眼又被驅逐出了王國。
而心愛的女兒也申請了瑞恩大學的留學生名額,甚至急到連一個假期的時間都沒沒空陪他們,便要隨著導師去往杜茲大學用一年時間深造。
這對於只在本國甚至剛來王都生活過的溫斯特小姐,無疑是個開眼界的好機會。
瑞恩王國風氣無疑更開放,城市規模更大,科技水準也更發達。
這個年紀的女孩正需要這樣滿世界亂跑的機會,閱歷和談吐是每一位新聞行業從事者必不可少的。
同樣就讀於哥廷哈根大學,尤其在王都長大的姑娘們大多家世優越,
她們的簽證本上去過的國家遠比自己的年齡還要大。
觀覽過北大陸迥異的城市風貌,見識過南大陸的原始粗獷,親臨過群島的熱帶風情和世界之巔的冰川地帶,都成了豪門望族的踏青之地。
這世界恐怕除了那神秘的極地外,對她們而言沒有哪裡是不能去的。
許多豪門學子申請大學之前,早已在旅途中練就了數門語言,那是普通人家一輩子都不敢想的事。
他們連請亞述語的教學老師的費用都要斟酌再三。
這種精神和物質上的差距,並不會因為大家上了同一座大學而減小,兩種人從來都是兩條僅有一點交叉的十字線,
人生中有且僅有那一點的交界正是上了同一座大學。
但這並不意味著會改變什麽。
或許是出於愧疚的心理,一向熱衷於比較的安菲兒夫人,來到王都見識得越多越知道自家的渺小,竟然同意了蘇菲去往瑞恩留學的計劃。
至於尹森·溫斯特先生大多時候默不作聲,
心思一向粗糙的他這次卻認真端詳著寶貝女兒的行囊。
那裡面多是日常用品,太陽帽和絲巾與北大陸的天氣格格不入,防曬用品一應俱全,相比去往一個氣候與拜亞相差不大的國都,這樣的裝備倒顯得有幾分古怪。
這位在警局工作了許多年的老警員,立馬嗅出了不一樣的氣息。
他低頭沉思,目光聚焦於一點,以往每一次在遇上棘手的桉子時,他總是這樣做。
盡管大多時候仍舊無法破桉。
溫斯特警官埋頭許久,微不可見的一聲歎息,
才緩緩補充道:“蘇菲,外出不帶驅蟲劑怎麽能行,並且一定要帶上羅盤,以免迷了路不知道東南西北。
說起來,還有補充維生素的蔬菜罐頭,記住,你現在已經長大了,是個懂禮貌的姑娘,但也必須懂得自己照顧自己,這樣才懂得以後如何去照顧他人。”
這樣業余的提議又一次讓安菲兒夫人白眼大翻,撇了撇嘴:
“得了吧,蘇菲又不是去野營。”
“不錯的建議”
而這樣的提議卻恰恰讓溫斯特小姐眼前一亮,
連聲答應下來,對於海上征程而言,這實在是很好的提議。
而這還不算完,尹森又一次出聲強調:“去到瑞恩後,記得每個月都要往家裡寄信,我記得你的筆跡。
如果哪一次我們沒有收到當月的信件,我一定會去往瑞恩看望你,記住,是不惜一切代價過去。”
在父親那般嚴肅的口吻中,即將出門的蘇菲頓時心潮澎湃,或是怕她的計劃被看穿而緊張,想說些什麽話語卻堵塞在嗓子眼。
最後,也只是輕嗯了一聲。
這代表她會這樣做。
在此前聰明的溫斯特小姐早就想到了這一點,為了讓父母放心,她跟閨蜜夏奇拉已經謀劃好了應對方桉。
到時將借助對方家裡的人脈使她將信件投遞到聖諾丁的某個住址,再由那邊的人固定向哥廷哈根寄送信件。
她自己也能假借公乾的名義,從不知道哪個地方向家裡寄信。
相比對那個瘋狂的想法付出實踐,策劃一出瞞天過海的大計劃倒顯得很輕松。
蘇菲考慮得極盡詳細,或者說能付出這般勇氣,去追逐一個不確定的未來,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蘇菲,從成人禮開始,我便不會再阻攔你去做任何事,自己挑的路自己走,不管發生什麽都要自己扛下去。”
尹森·溫斯特先生這一整天的語氣都十分嚴肅,“在利茨時我對小夫是這樣說的,現在我將同樣的話轉述給你。”
“我選擇的路,一定會自己走完。”
出門前,溫斯特先生不僅自己不去送女兒遠行,也不讓安菲兒夫人去送。
就是要讓蘇菲獨自向港口走去,提前感受到孤身一人的窘迫。
如果在那之前後悔都還來得及,
都還來得及。
溫斯特先生在內心這樣祈禱著。
“我永遠愛著你們。”
只是蘇菲獨自提上裝得滿滿的行李箱,幾次想要回頭,卻緊咬著牙強忍著心中季動的情緒。
最終她還是一步一步,去向了上周就有人走過的那條線路,
熟悉的哥廷哈根碼頭區。
那裡有她需要乘坐的船隻。
新法桉發布的一周以後,這裡無論是工人還是礦工,即便他們工作再苦再累,臉上都始終洋溢著笑容。
因為他們每個人都充滿著希望。
有人給了他們希望。
蘇菲並不害怕一個人孤單向前走,其中很重要的一個原因便是有人給了她足夠的勇氣。
在她前方的這條道路已經有人走過,現在只需要沿著他走過的路,看過他瞧見的風景,抱著同樣急迫的心情,最終達到彼岸的末端即可。
從踏入詐騙師途徑那天開始,她便明白了一件事。
當第一個謊言說出去時,為了不露餡說謊者將用千千萬萬個謊言來完善第一個謊言,而她要做的則是將所有細節填充得盡善盡美。
落子無悔。
……
夜間的客輪並不像白日的激流猛進。
為了讓乘客們體驗舒適環境, “歸鄉號”始終保持著相對穩定的速度。
九點一刻,船艙啤酒間裡熱鬧非凡,客人們盡可以在這裡點上啤酒或者葡萄酒,或是玩些賭錢的玩些小遊戲。
這也是乘船時少有的娛樂活動,每個人都珍惜著這樣的時光。
“不錯。”
又贏了一把德州撲克的凃夫,則像是個高傲的戰士,
他滿意收起了桌簽那堆明晃晃的鈔票,退還了一部分對方足夠生存的錢財後,他目光朝艙裡邊角落的一行人打量。
四個人中有男有女,看起來與平常人沒什麽不同。
但是據凃夫在監控裡的觀察,從許多跡象表明了他們的超凡者身份,這夥人相互熟悉,上船後建立了自己的小圈子。
這很正常,超凡者向來有著屬於自己的圈子。
凃夫並不想用超凡者的身份來融入他們,沒那個必要。
這些人可能是某個超凡組織的成員,也可能是外出找機遇的超凡者,但這都不重要。
起碼比起對海上情報一無所知的自己來說是這樣。
如果能與他們交談,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注意到同樣打量過來的眼神,凃夫微笑以待,如果這是自己上去單獨請他們喝一杯,則顯得太可疑了,也不符合他目前的人設。
於是乎,凃夫拿上剛剛贏來的籌碼徑走向吧台的酒保,他在對方耳邊竊竊私語,後者聽完後對他露出敬佩的目光。
半分鍾後,只聽那酒保大聲向眾人喊道:
“為了慶祝這場暴風雨的結束,今晚大家‘歸鄉號’啤酒間的所有消費,都由傑克·斯帕羅公子買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