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英傑走在城牆外,從南門轉到北門,又穿過墩堡回到南門。
臉上的表情從驚訝到驚駭再到麻木。
只是抿著嘴一路走著。
看著那堆焦屍。
看著那民壯嬉笑著砍下首級來的動作。
看著那城牆和箭樓上,握著長梢弓正警惕的看向自己的弓手。
看著那墩堡的院落內正拿著毛刷,正在梳理那一匹匹膘肥體壯的駿馬的魁梧騎手,比之自家靠著臨海郡李家主脈才養得起的騎馬隊,相差無幾的模樣。
李英傑就這樣圍繞著墩堡整整半圈,眼睛認真的看著,再次從南門的門口站定,從這已經被清理出來卻仍舊能感覺到腳下那被烈焰烘烤過後,有著些許屍油和酥脆殘渣的南門站定,最終歎了口氣:“看來這遊擊使的差事,銘哥你算是定了的一個。”
他不是小孩子,也沒什麽競爭一番或鬧騰一番的情緒,只是苦笑著半是認真半是埋怨般的說道:“下次給我露口風,免得我一路趕過來把胯骨都震的生疼。”
“放心。”趙銘在旁邊笑笑,同時拍了拍李英傑的肩膀:“下次一定。”
當然這所謂的藏得深可不是他自己願意的。
而是震旦天朝的支援效果。
“…唉。”李英傑撇了撇嘴,隻覺得有種受到蒙騙的感覺。
這次趕路過來,不光是他擔心趙銘這位姐夫哥的安全問題,還是衙門裡要求派人過來偵查這些圍繞梨核山而修建的墩堡,在妖匪的衝擊下是否還健全。
想到臨出發前,自家擔任副指揮使的老頭子親自給自己說的話,李英傑也是搖搖頭有點無奈:“我這姐夫哥後台硬的很,區區兩三千剛化形的妖匪就遇到了天道術法,也不知道是誰更危險。”他同樣了解這天道術法,中三品以上的東西。
自家的姐姐送往的清和宮,據傳其內便有著道法之傳承,若是能培養氣血至旺盛階段,孕養眉心靈台之清明,便能感悟世間彌漫的靈氣進行修煉道法。
繼而從道法中感悟種種道術,以靈力為引催動靈氣信手拿捏釋放。
產生的效果便是如墩堡南門和東側看到的那樣。
烈焰熊熊焚燒世間。
端的強悍!
若是尋常武者,沒有濃鬱氣血纏繞護身,便會如妖匪般被燒成焦炭!
甚至讓李英傑心中發顫,連說話間都感覺口乾舌燥的原因,更是他察覺到這兩股天道術法的釋放,似乎要比那尋常的,剛剛領悟的道法佛法要強的起止數倍!
看了眼旁邊臉色平靜,似是和之前印象裡的面容一樣,卻細細看來有依稀不同的趙銘,李英傑想到自家老頭子每日都勸自己上進和時而提點兩句的敦敦教誨,拾起旁邊騎手幫忙拎著的韁繩,牽過自己的那匹駿馬來,直接翻身上馬:“既然銘哥這裡的危機已解,那我這個左路巡查校尉,便還要去其他墩堡那邊巡查探報才行。”
這本來就是他的工作,趙銘點頭:“嗯,梨核山下來的妖匪凶殘,一時暴虐悍不可擋,若是遇到了還需要多加小心,沒有把握也別硬拚。”他開口提醒。
“我還是曉得的。”李英傑點頭,撥轉馬頭就準備出發。
胯下駿馬剛繞了身子準備離開。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麽:“縣衙軍營裡的兵力不足,要是銘哥的墩堡安全,還有多余的兵卒能夠調遣,不如率部回防玉梨縣周邊的鄉社村落,幫忙清剿那些突破墩堡防線,肆虐鄰裡鄉社的妖匪,
等縣衙最後向上報功時,還有額外的功德賞賜。” “額外的功德?”趙銘對功德還是相當敏感的,稍稍挑眉,頓時明白了李英傑話語裡的意思:“獲取功德的方式,看來還並非單純以妖匪的腦袋來記功?”
“嗯,衙門也會上報。”李英傑點頭,然後輕磕馬腹便帶隊離開。
身為左路巡查校尉的他不擔心這些功勞被搶。
哪怕什麽都不做。
最後,上報功勞的時候,都會有他的一份。
雖說天道高高在上,連帝庭樞密院的諸老亦是圍繞其運轉,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遠在帝庭星域中樞的諸老,又怎麽可能知曉這邊疆小小縣城的事項?
至於說那掌控一切的人族天道,本身就不是活物,只是規則運轉之規律。
派發任務和賜予功德或汲取功德等功能。
亦是全靠帝庭輔佐。
既然輔佐。
那麽自然就有操作空間,自然就有插手的可能!
人族天道自從萬年前取代妖族天道,運轉至今已經相當牢固,各種規則和慣例乃至是某些規矩都延續至今,不是誰和誰的問題,而是都這麽辦都這麽做。
並且帝庭樞密院的諸老也並非懵懂,在不少時候或每隔數年的時間內,根據人族天道的運轉流暢速度,或是各地報上來的稅賦差額及兵力強弱,進行有目的的調控——畢竟有異族的威脅之下,人族的各個大域仍是不敢過於強取豪奪。
否則真到了用兵的時候,自己派出去的都是些酒囊飯袋,臨陣即潰的廢物,不光是天道會降下懲戒,到時候帝庭樞密院的諸多閣老,也絕對饒不了他們!
“那這個機會剛剛好。”趙銘回到墩堡,下令小旗和隊率前來見面。
沒片刻功夫,四位小旗和六位隊率便齊齊過來。
“卑職/卑下見過大人!”
全都欠身抱拳。
臉色凝重。
他們都知道,若非有情況,這位總旗大人也不會召集他們過來。
“趙多糠、趙棟、趙鐵牛、趙安穩四位小旗,負責留守墩堡。”趙銘沒有猶豫,當即沉聲做出安排:“我不在的時候,以趙多糠為主官,聽其號令。”
“卑職明白!”四位小旗官互相對視,但也全部抱拳應命。
“鄔靖忠,李思恩,張耀祖!”趙銘開口。
“卑下在!”三人抱拳應聲。
“王勝,張方,張圓!”趙銘繼續點名。
“在!”作為馬軍隊率的王勝,以及矛兵隊率的張方和張圓兩兄弟,立刻抱拳沉著嗓子應聲:“卑下隨時聽令!”他們猜得到這可能是要調動他們了。
事實也的確如此,在外出作戰的時候,趙銘並不信任那些民壯。
反而更相信這些絕對聽他指揮的震旦部隊!
“你們六人召集部隊。”
趙銘開口。
看著他們六人憨厚的面孔,直接了當的說道:“跟我外出清剿妖匪!”
“卑下聽命!”這六人頓時向前半步,臉上沒有半點表情流露,只是稍稍欠身,使勁的雙手抱拳行禮,然後轉身就離開了墩堡,前去召集了自己的部曲。
“大人,我等何不也跟著出去?”只是,留下的那四個小旗官,這時候反而有點臉色疑惑,為首的趙多糠也是有點羞愧的開口:“雖說我們麾下的民壯,大多只是從九品的民壯,但只要結陣自保,還是能夠應付不少零散的化形妖匪的。”
畢竟趙銘點名帶出去的全是外人,他們這些本家人在這墩堡裡安安全全的留守,怎麽說也讓自己這些同樣姓趙還都是一個祖宗的趙姓人,臉上掛不住!
就算知道自己等人實力弱小,但這時候起碼也得表個態。
“你們留下。”趙銘臉色不變。
他了解人性。
自然,也很了解現在這四個小旗官的想法。
語氣稍稍肅然,看著趙多糠、趙鐵牛、趙棟、趙安穩四人,趙銘本身的語氣都愈發凝重起來:“你們留在墩堡裡,起碼互相之間還能有個照應,就算遇到妖匪過來也不必驚慌, 只要和咱們先前那樣守著,一時半會也出不了什麽差池。”
說著,趙銘看著他們的目光認真道:“可要是出去了,真出現什麽傷亡情況,那我趙銘是沒有臉回咱們趙家的,到時候萬一戳了我趙銘的脊梁骨,丟人!”
這話說的不是那麽正氣凜然,但卻是完完全全從同族的角度來思考的。
同樣站在同族同姓的角度上來看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反而還帶著關切。
帶著關心!
頓時,讓面前這四位小旗官羞愧的面紅耳赤。
更是有種說不出來的窩心,出現在他們的胸膛裡面,但又不敢真的說些什麽要跟著趙銘一塊去的話,畢竟就算出去了那也是拖後腿的,沒點真本事!
看看外面那些騎馬的拿弓的同樣扛著長矛的外姓步卒。
一個個精壯強悍。
明明白白的就表明,人家就是當兵吃糧,拿命拚的夥計!
真要是讓自己個兒這些莊稼漢,還是從九品的民壯們遇到了那成群結隊的妖匪,真打起來站在原地不動,受到挫折不會害怕的扔下武器就跑,真要是被攻破一處陣列還不會徹底崩潰,那就算他們受了趙銘天大的恩惠,有良心了!
可問題是現在想想,誰都不敢打包票自己會真的跟著趙銘,這位縱使是年輕的年少有為的總旗,用自己的命去拚個前程,拚個未來的榮華富貴回來。
妖匪凶殘暴虐,依靠城牆或許還能有拚死抵抗的勇氣。
到了野外。
真遇上了會怎樣,還真的兩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