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方十五的翠雲眸光冰冷。
因為隨著那道與鄰家老嫗一般、卻仿佛擁有某種魔力的話音在她心中響起。
她的記憶深出,那段遍體鱗傷的幼年歲月刹那間變得無比清晰!
翠雲渾身顫抖,心中怨念達到了巔峰。
“恨嗎?
可憐的孩子,來吧。
吾舍殘身,以換眾生之樂,吾之所在,人人平等, 衣食無憂。
懂我者,尊我為再生之母,故名舍身老母。
不懂我者,謗我辱我、欺我笑我、輕我賤我殺我。
我不怪他們,隻憐世人無知。
孩子,身既予你苦痛, 何不舍棄?
來我身前, 賜你喜樂!”
說到此處,那道蒼老聲音驟然停頓。
翠雲眼前似有柔和白光閃過。
她看到了一個陽光明媚, 鳥語花香的世界。
小河蜿蜒,被柵欄圍住的木屋有嫋嫋炊煙升起。
小院之中,雞犬怡然,一名身著麻衣、頭裹灰色布巾的老嫗滿面慈祥,正朝翠雲招手。
她的眼明亮至極,蘊藏無盡憐愛。
有淚滴滑落,似在為翠雲遭遇心疼。
翠雲向前邁步。
一步靈散。
二步無情。
第三步落下,充斥天地間的暗紅月華化作光點,瘋狂湧入那具柔弱軀體。
翠雲消失了。
九峰城中,多了一位被紅月壓榨出百年生命潛能,只能在天地之間存在七日時間的詭魄,雷音境詭魄!
她像是有著什麽使命一般,朝東城上空,那艘大如山嶽的飛舟快步趕去。
帳篷之中,劉逸舒心跳平緩,卻是滿臉驚悸。
‘好險!
那賤人要是不發呆,再動一次手,恐怕就要輪到我藏身的這頂帳篷了!
走了便好!
不管那賤人了。
眼下只等這具畫滿符文的詭魄離開, 我就能登船活下去!’
勁風拂面。
被鮮血勾得喉嚨發癢的雷音詭魄動手了。
一家三口之中,將妻兒合抱懷中的男子有血氣傍身。
但他修為不高,僅僅是血氣如柱而已。
之前一個照面,他就被這隻詭魄劃得腸穿肚爛。
逃無可逃,憑意志將妻兒護住之後,中了雷音詭毒的他,此刻已然失去了所有生機。
詭魄受鮮血刺激,鋼鉤一般的青黑五指迅猛伸出,將男子抓起,一口咬住喉嚨,肆無忌憚的吞咽溫熱鮮血。
同一時間的九峰城中,這樣的場景不知出現了多少!
“爹!你放開我爹!”
男孩的憤怒哭喊傳出老遠。
他看起來約莫六七歲的模樣,不知詭物之恐怖,正在驚懼顫抖的娘親拉扯下對詭魄張牙舞爪。
三息不到,近乎枯骨的男子被詭魄隨手扔掉。
猩紅雙目中,倒映著男孩的身影。
早就瀕臨崩潰的婦人見狀,抖若篩糠的身體忽然停止了顫抖。
即便常年勞作, 她也只是一介女流。
詭魄不懂。
可藏身暗處,雷音感應將這一切都投射到腦海中的劉逸舒想不通。
她一個沒有血氣修為的凡人,還是個女人, 為何能在短短瞬間爆發出這般巨大的氣力,將奮力掙扎的男孩拋出五丈之外!
“啊!!”
女人尖叫,不顧一切的往前撲去,抱住高大詭魄的腰。
“虎子快跑!跑啊!”
‘刺啦’一聲,熱血橫空,朝四方飛濺。
其中一部分,噴灑到了劉逸舒藏身的帳篷之上。
用血獄包裹自身的劉逸舒似乎被燙到了一般,猛地抖了一下。
原本早已模糊,甚至已經記不清娘親面貌的他忽然記起。
那年劉登甲在外縣經商,他和娘親在北城外的草地上放風箏。
那只花豹撲出來的時候,他也被娘親推出了好遠好遠。
城中衙役聞聲趕來的時候,他那同樣沒有血氣修為的娘親,在被花豹咬住脖子的情況下,徒手勒死了那頭成年花豹。
他什麽也不懂,身上沾滿了娘親的血。
後來,劉登甲給他娶來了好幾個大娘小媽,他過上了衣食無憂,橫行九峰的生活......
‘不要動!!
我是別人口中的劉家紈絝!
橫行霸道、欺男霸女,從我記事以來就沒乾過一件好事!
眼下可是關乎生死,我怎能為了陌生人輕易暴露!!’
男孩哭叫,手中抓著一根與他等高的木棍,涕淚橫流,朝身披黑袍的詭魄踉蹌衝來。
他怕怪物,可他更怕沒有爹娘!
“艸!”
人影撞破帳篷,斜斜衝出,單手提住男孩後領,蹬地狂退。
詭魄吸完婦人之血,見有新鮮血食出現,興奮吼叫,動作迅猛如風!
一具巔峰時期的雷音詭魄,血氣枯竭、傷勢頗重的劉逸舒如何能擋?
即便手中男孩輕若無物,跑出十丈不到,他就被詭魄追上,不得不轉身迎擊。
“轟!”
撞塌不知多少頂帳篷,劉逸舒五髒皆傷,肋骨臂骨盡斷!
與他預料之中的相差不多,這號稱同境無敵手的詭魄,果真不是他一個剛剛破入雷音、還血氣枯竭之人所能擋住的。
傷勢雖重,可總歸是拉開了距離,贏得了數息時間。
他一把扯出被他護在身後、僅是稚嫩面龐上有幾處擦傷的男孩。
“你娘拚了命讓你跑!你聽不懂嗎!?
給老子滾!”
流星要訣,降力消勢!
男孩耳畔風聲呼嘯,被身負武道巨力的劉逸舒用一種巧妙方式,送到了數十丈外。
男孩輕盈落地,早已看不清身後景象。
他還想跑回去,一道尖銳刺耳的破風之聲陡然從身後傳來。
“你家大人呢!詭魄!
夏曉風!這孩子未曾詭化,將他收進隊伍!”
不知發生了什麽的男孩眨眼之間,眼前就失去的那道人影。
......
詭魄撲來,癱倒在地的劉逸舒慘然一笑。
‘死了,真是諷刺,想我劉逸舒半生自私,臨了竟會因救人而死?
娘啊,你要是知道沒了你之後,劉登甲那老混帳常年不管我,還娶了那麽多妻妾,你該有多傷心?’
鋒利如刀的利爪倒映在劉逸舒眼中。
他認命了,滿心疲憊。
恍惚間,一個溫婉秀麗的婦人站在遠處,在向他招手。
“嘭!”
凶猛勁氣幾乎是貼著劉逸舒的臉炸散開來!
若非出手之人在余波散出之前將他踢開, 油盡燈枯的他根本承受不起!
煙塵散盡,看清來人是誰的劉逸舒眸光驟凝,失聲驚叫。
“吳諱!”
吳諱皺眉,等身後跟隨他四處救人的武人小隊跟上前來,從男孩口中知道是劉逸舒救了他後。
吳諱的心情更加複雜。
這個縱仆行凶,曾在紅杉客棧與他有過一面之緣的劉家大公子,竟會為了一個陌生人做到如此地步!?
觀其傷勢,倘若吳諱晚上一步,他今日必死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