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紅綠燈旁邊的杆子發出一陣一陣的蜂鳴聲。

　　顧星一隻手搭在這根杆子上，閉上眼正休息。

　　他昨晚上又通宵打遊戲了，這會走路都晃晃悠悠的，趁著四十多秒的紅燈，能眯一會是一會。

　　眯之前又看了一會手機上的時間，9:20，走過去大概要40分鍾，時間掐的剛剛好。此時他已經選擇性地忽略了電梯排隊的時間。然後又瞥了一眼腳邊離斑馬線還有一段距離，不至於睡懵了走出去。再加上自己旁邊還站著一個背著黑色書包，穿著校服的小學生，可以放心睡了。

　　睡夢中自己操作百裡守約在峽谷中大殺特殺，一個大招閃過五人圍攻，然後回頭一槍崩了一個衝上前的猴子。突然中年微胖的老板出現在自己面前，一把搶過手機，仰著臉對著自己吼“你怎麽又遲到了！”

　　顧星驚醒，晃了晃腦袋，確認了下是在上班的路上，然後抬頭看，乖乖，不得了，還剩五秒綠燈了，趕忙快步朝前走。

　　走的路上腳下好像踩到了什麽濕黏的東西，但是紅燈在前比什麽都大，顧星走到對面後，才回過頭確認自己剛剛踩到的是什麽。

　　一個被壓扁的黑色書包，一地血跡，一團血肉模糊的物事。

　　……

　　“老板我今天晚點到”

　　“你怎麽又遲到?”

　　“老板我今天遇到車禍了”

　　“怎麽了，沒事吧，現在在醫院?”

　　“沒事沒事，我可能會晚點”

　　“好”

　　顧星放下了手機，目光所看向的是空無一物的角落。

　　他不是沒見過死人，但剛剛還活蹦亂跳的，現在就成車下亡魂，這對於他來說是一個莫大的衝擊，無法接受也害怕去看。

　　他將手機放進口袋，雙手合十，雖然嚴格來說他沒有宗教信仰，但平時也是見廟就拜的人，寧可信其有，不敢信其無。但此刻他心裡卻想不起來合適的神位來處理此事，隻好作罷。

　　他回過頭，繼續走向公司。

　　雖然最後還是遲到了十一分鍾，但是今天的老板比昨天看著要和藹，直到發現顧星不像受過傷的人。顧星裝作沒看到老板臉上的變化，爬回自己的工位上乾活，枯燥的一天開始了。

　　核對細節，開會，出方案，準備方案材料，處理客戶反饋，工作微信上的消息就沒停過，顧星心裡默默詛咒著做這款軟件的人，把手機放桌上，去茶水間歇口氣。

　　茶水間可以接水，還可以接咖啡，但顧星既不是來喝水也不是來喝咖啡的。他看中的是公司租的製冰機。他有一個嚼冰塊的癖好，如同往常一樣，今天也準備裝滿一杯冰塊。

　　但是發生了意外……

　　水進入製冰機會在裡面結成一個個冰塊，製冰機可以儲存一定量的冰塊，大概裝滿一杯多一點。每次冰用完了會重新進入製冰環節。

　　這次冰塊顯然被之前的人用完了，只能等待新一輪的製冰。顧星無奈地坐在茶水間的椅子上，兩眼望著窗外發呆。

　　兩三分鍾後，顧星聽到了冰塊的脆響，表示製冰完成，呼了口氣，從旁邊桌子上拿了一個紙杯去接。

　　冰塊從製冰機的出冰口裡一個個下落，很快就裝滿了紙杯，顧星按下了不再出冰的按鈕，然後盯著出冰口看。

　　製冰機有一個問題，關閉按鈕管的不是最後的出冰口，而是在中間的位置，這意味著即便你按下了按鈕，已經出來的最後一個冰塊依舊會從出冰口掉出來。

　　但這對於無聊的顧星來說算是個解悶的環節，最後的冰塊掉到杯子上聳立的冰塊之後會朝下落，靠自己的反應速度在那一刻抓住冰塊，這便是勝利。

　　最後的冰塊不出意料從出冰口掉出來了，撞到杯子中的冰塊後，翻滾著朝下落。

　　正是此刻，顧星右手一揮一抓，沒抓住?顧星心一涼。

　　此時冰塊已經落到了他小腿的高度……回天無力了?顧星心想

　　不不不，顧星右手向下揮去，但已經追不上下落的速度了。

　　不——，顧星心中大呼

　　令他驚奇的是，視野中的冰塊似乎慢了很多，一把將冰塊抓住後。顧星仍有些愣神。

　　沒接住的情況很多，沒接住之後再去接的情況也很多，但是之後還能再接住這可是第一回……

　　看來經過每天的鍛煉，自己的反應速度也在不斷提升啊。顧星心想，然後隨手把冰塊扔進了垃圾桶裡。

　　同一時間，在一間酒店前台無聊地卷頭髮的女服務員，發現牆壁上的世界地圖上，顧星所在的位置發出了明亮的光芒。

　　但在工位上修改著在線文檔，嚼著冰塊的顧星對此一無所知。

　　工作多年，他的生活一成不變，如果說今天有什麽和往常不太一樣的，那就是工作消息裡除了工作之外，還有同事在小群裡問候他關於車禍的事情了。

　　“我靠顧星你連車禍都敢編，我剛看老板眉頭都皺成疙瘩了”同事甲說。

　　“我說的是實話啊，我遇到了車禍，我也沒說車禍的主角是我啊”顧星有一搭沒一搭的扯著。

　　“剛老板拉我過來，說你最近看起來沒活做，很閑，要把你派到我這邊來。”同事乙說。

　　“我靠大佬你們項目加班加得那麽狠，別真讓我過去啊我去……”顧星這是真惶恐，現在的項目雖然說分分鍾要涼但好處是能劃水的空間多啊，周末也不用過來加班，要是去同事乙那邊，一周七天都在公司安排了。

　　不能，堅決不能，顧星越想越慌，開始盤算著怎麽讓老板改變心意，想法子賣慘還是請項目成員幫自己證證核心地位，或者兩個都試試?一時沒拿定主意。

　　群裡這會還在說著風涼話。

　　“顧星你注意點啊再過兩個月考核到了，這麽跳很危險啊”

　　“不不不顧星這是舍己為人，幫我們扛住這一波”

　　“群眾會感謝你的”

　　“群眾還會請你吃飯”

　　“最後的晚餐，哈哈哈”

　　顧星發了個捂臉的表情，附上一段話“11點半了，都不下去吃飯麽?”

　　“老板被你氣住了，這會還沒起身呢，誰敢走”

　　“對啊，都是你的錯(哭臉)”

　　“不至於吧……”顧星發，生氣生到飯都不吃了?這可怎辦

　　此時顧星沒有回頭看向窗外，如果他回頭了，就可以看到此刻在園區地面上正試圖停車的一輛黑色寶馬了。

　　開這輛車的是一個戴著眼鏡，穿著白襯衫黑西褲的男士，表情和衣服都沒有一絲的褶皺。此時車後坐從窗探出一隻拿煙的手。“真的，大哥讓我停在這裡吧，就一小會，怎麽樣?”

　　然而敬業的保安再次擺了擺手，連目光都沒移動，因為保安剛剛已經試過了，那輛車的玻璃隔光顯然很好，他完全不能看見後座人的樣子，只能看見裡面一片漆黑。

　　寶馬不得不往回開，車裡，有兩個人在商討的聲音。

　　“看樣子沒法停裡面了”

　　“哪棟”

　　“那棟，就前面有個兔子雕像的那個”

　　“你下，標記”

　　“行吧”

　　過了五分鍾，有一個人坐在兔子雕像對面的公司門旁台階上，閉目養神。

　　約莫三四分鍾，然後伸了個攔腰，就離開了。

　　黃金地帶找停車位還是挺麻煩的，黑色寶馬在園區外兩公裡遠的地方終於停下了。

　　剛在伸懶腰的人不知何時又出現在車裡面，白襯衫男士依舊目視前方，說，“標記?”

　　“我在公司門口設置了一層”在他身後的黑暗裡，另一個人回答，“現在都11點半了，肯定會下來吃午飯的，進出的時候我們就能確定是哪個人，等會就有消息了”

　　時間一分一秒滑過，已經是十二點多了。

　　白襯衫男士轉頭，看向後座，沒有說一句話。

　　許久，後座傳來聲音，“要不，試試這附近的快餐店，味道或許不錯的”

　　而這時在大廈內，顧星的老板終於起身了，叫大家都去吃飯，但是卻把顧星叫到一旁的會議室裡面談話。顧星不舍地回望了一眼身後去吃飯的同事，然後忐忑地跟在老板身後。

　　老板的談話框架從顧星入職後就沒變過。

　　開場:你家裡好嗎

　　中間:最近的效率不行啊，有什麽事情，可以多跟我交流交流，不要拘束

　　最後:那我可要說了，你最近的表現不是很好，要多注意注意，特別是……

　　收尾:以後考慮在哪發展，最近又放了一批新房，在這個城市還是很有前途的……

　　講完一個小時過去了，老板興致未盡地回到座位去吃同事帶的飯，還不忘問候一句，“準備去哪吃”

　　顧星回應，“懶得下去了，我桌面上還有些餅乾”

　　“這樣對身體不好，最好還是下去吃些”老板邊吃飯邊這麽說著，但並沒有要接下去說的意思。

　　餅乾是昨天離職的同事走之前送的，顧星不喜歡吃，因為太幹了，辦公區本身已經被空調吹的很乾，那同事之前曾經做過一個實驗，在桌面上放個橘子皮，一周下來乾成了薄薄的一層。

　　但也只能將就著吃了，這會下去就沒時間午睡了。

　　而此時在黑色寶馬裡面，後座一直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音，開車的白襯衫小哥將快餐盒放在副駕上，依舊端正地看著前方。

　　突然車裡傳來了第三個聲音。

　　“找到了麽?”

　　“沒找到，定位的位置是一棟四五十層的大廈，人太多了，破儀器精度太低了，實驗室那邊做的東西真是一如既往的垃圾。”後座一邊吃一邊嘟噥回復著，順便喝了口飲料。

　　“什麽——”

　　“沒事沒事，還有任務截止時間不是還早，今天內帶回去就可以吧”

　　“精度的事情你後面自己找實驗室那邊再說說，老娘十點睡，九點前給我把人帶過來”

　　“嗯唔”後座吞咽著，含糊地回著。

　　對方斷了聲音，後座依舊在吃著，時不時傳來“刺溜”的聲音。

　　突然，白襯衫的目光向左側車窗投去，後座的吃飯聲也停下了。

　　白襯衫兩眼直盯盯地看著在車窗外經過的一個戴著紅領巾的小學生。

　　“有問題”，白襯衫說，說著打開車門，跟著那小學生走了。似乎沒聽到後座說的話“早點回來，我不會開車啊”

　　下午顧星也沒閑著，項目經理過來找節假日人員排期的事，就攏共五六個人的排期扯了近三個小時，顧星盡自己畢生口才總算免去了節假日加班之苦。剛出會議，他溜去茶水間的路上又被老板抓包，讓去和同事乙一塊開會商討切換到他的項目那邊的事宜。聊完都七點多了。顧星餓得前胸貼後背，總算等來了老板說出鼓勵的話，這代表會議即將結束了。

　　“你要好好在這個項目乾，這個項目是很有前途的，做得好的話可以推廣到整個部門……”

　　顧星根本就無心聽這碗雞湯。

　　記得上次聽到這段話時也是一個新項目，那會他才剛來公司，年輕的心激情澎湃，聽到這樣的話語他還能激動半天晚上加班到深夜，然而那個項目中途流產，作為其中付出最多的他最後愣是替所有人背下了黑鍋。

　　他還記得老板笑吟吟地給他把鍋扣下的時候說的話，“年輕人嘛，很正常，不要氣餒，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你們現在比我們那時好很多，……多學習，多努力，未來都是你們的”

　　“……未來都是你們的。”這會老板終於結束了講話，顧星暗松口氣。

　　“吃飯了吧，你們都去哪吃”老板帶著爽朗的笑容站起身朝門走，開門的時候回頭招呼了一句，但是笑容一下子僵在那裡，顯得十分滑稽。

　　“你你你流血了”他指著顧星的鼻子說。

　　顧星用手抹了一下人中，再看下手指上確實沾著不少血。他也慌了，從小乖小孩的他很少有這種影視常見的流鼻血體驗，一時間他也有些慌了。

　　“還有，還有眼睛”老板的聲音裡透著顫抖……

　　顧星也不抹了，對著玻璃門看著裡面半透明的自己的影子，一看自己也嚇一跳，像是恐怖片的那種扮鬼的樣子，這這這到底怎麽了?

　　“我我我去看下醫生”

　　“對對對，快去，你身體不舒服晚上的話早點休息，別整天熬夜”老板也有些慌了，頓了一下， 又說，“你今天沒什麽事先回去吧，身體重要”

　　頓時感覺像是寒夜裡出現了一輪暖陽，顧星頓時覺得人都不困了，七竅流血也顧不上了，裝出搖搖欲墜的模樣，發出微弱的聲音;“好的，那我先走了”

　　顧星蹣跚地緩步走到樓梯門前，但當他越過那沉重的鐵門後，雙腳好似打開了基因鎖，飛也似地衝下樓梯。

　　太爽了太爽了太爽了，今晚終於不用加班了，他心裡呐喊著。

　　衝出公司大門的時候，他感覺到似乎有一層薄膜被他衝破了，但他不在意，他以為，這是自由的感覺。

　　要去公司旁邊最近的診所，需要走一條穿過草坪的石道，石道旁的草地上嵌著一個個落地的路燈，在夜空下有些的感覺，但今天不是，今天太陽還未落山，地上黑色邊緣的燈泡看著平平無奇，與周圍的草地相比還極其突兀，但在現在的顧星看來卻是美麗無比。

　　下班看夕陽！這才是人生啊

　　手指抹了抹眼角，發現血已經流幹了。

　　自己平常雜書看得不少，各種網站也常逛，但可真不知道有什麽能讓眼角和鼻子流血，同時自己卻沒感到其他不舒服的病，剛是因為不用加班而輕松，現在想想又沉重了。

　　“前面的，請留步”

　　顧星聽到聲音，回過頭打量著叫他的人，這人身高約莫一米七八，膚色焦黃，穿著一件沾滿湯汁的發黃上衣和工裝短褲，踏著一雙人字拖，此刻他的眼睛緊盯著顧星。

　　這別是個瘋子，顧星回頭就走，加快腳步。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