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君！”

　強烈的疲憊和失血讓王嗣眼前發黑，恍恍忽忽地仰面朝天，不知是血水還是汗水，自感嘴裡又腥又鹹。渾身上下的傷勢都在劇烈的疼痛當中，仿佛間他似乎聽到了將士們對後將軍所部抵達的歡呼聲，不久之後，他又聽見將士們勝利的呼喝。

　渾身上下多處的傷口都在劇烈疼痛，這種疼痛不斷刺激了他的神經，而潮水般的疲憊一波一波地不斷地朝他湧來，讓他陷入到了近乎昏迷的狀態。他漸漸透不過氣來，他太累了，累得連呼吸的力氣都快沒有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感覺到身上的疼痛正在漸漸消失，不斷流失的鮮血止住了，他慢慢地有了力氣，似乎他還聽到耳畔侍從的輕喚。

　王嗣動了動眼皮，勉強地睜開雙眼，傷口上的疼痛並沒有消失，反而更加濃重地刺激他的神經，不過他卻知道自己應該是活了下來。

　正在呼喊他的侍從見狀，歡喜撲上前來，說道:“府君，魏軍大潰啊！後將軍到了。我軍勝了！”

　王嗣遲鈍的腦子緩了緩，看來那個夢並非假的。

　在侍從的幫助下，王嗣半起身子，張望四周，只見自己身處草木搭建的棚帳當中，周圍許多受傷的將士亦如他一樣身處其間。疼痛的呻吟聲絡繹不絕地傳到他的耳朵裡，輕傷的士卒吃喝著由夥夫特意為受傷士卒煮的肉湯飯食。醫師正在為受傷的士卒治療，包扎他們的傷口，敷上隨軍攜帶的草藥。

　“府君，喝點肉湯。”

　王嗣抬起完好的左手，輕抿著溫熱的肉湯，頓感五髒溫暖了起來。

　戰事勝利後的漢軍士卒是幸福的，不僅是傷兵還是幸存下來的將士，他們都能有美餐幾頓。這些肉有的是馬肉，也有的是將士狩獵而來的野味，或者是自己攜帶的肉干，亦或是從對方輜重中繳獲的肉脯。

　早些年的大漢僅有一州之地時，為了供養大軍，軍中幾乎只能食素，能有食用油水的皆是軍中精銳，或者是受賞的將士。

　直到大漢陸續攻下隴右、涼州，羌胡圈養的羊、犬成為了漢軍肉食的主力，包括大軍屯田會飼養的雞鴨，不過僅適用在駐軍期間。但逢出征，將士往常能吃上一口肉食亦能說是不易。至於後世人頓頓食用的雞鴨牛魚肉可不是當下這些士卒能夠想象的。

　“都督！”

　薑維脫下甲胃，身著單衣，一路上撫慰受傷的士卒，走到王嗣附近。王嗣將碗遞給侍從，掙扎向薑維行禮。

　薑維疾步來到王嗣的身邊，伸手按住他，說道:“承宗身負重傷，勿要動彈，好生休息為上。”

　說著，薑維見王嗣與眾將士同居在一起，面露不悅的問道:“怎未給承宗單獨尋間營帳，讓其好生養傷。今其與眾人同住，將不利於其痊愈也。”

　侍從低著頭，如實說道:“啟稟都督，戰事初罷，營寨未建，不得已草率安置府君。”

　薑維揮了揮手，沉聲說道:“將王太守送至某的營帳內當中休息，命醫師好生照料，肉食無缺。”

　“都督~”王嗣欲推辭說道。

　薑維拍了拍王嗣的手背，說道:“養病為上，無需推辭。”

　王嗣張了張嘴，最終感激地應道:“謝都督！”

　薑維之所以厚待王嗣，與王嗣的才能離不開關系。在善於處理胡人事務的王嗣幫助下，他才能屢次出擊河東。如此能吏，薑維又豈能不在意。

　而且王嗣也簡在帝心，對於這位這位治胡能吏，劉禪很是看重，早在武擔學宮時就記住了。入仕不久，便被劉禪提拔為西河太守，處理朔方複郡政務。接下來如果薑維離任朔方都督，王嗣大概會繼任薑維的職務，庇護關中。

　被人抬出棚帳的王嗣只見西面的原野上大火四燃，黑煙滾滾而上，一股濃鬱的烤肉味撲鼻而來。

　“這是?”王嗣疑惑的問道。

　侍從瞄了眼應道:“此乃後將軍為戰死的魏軍將士及我軍羌胡士卒超度，言為他等送入西天安樂。”

　“嗯！”

　王嗣確有所聞，後將軍霍弋善通佛禮，每次大戰後各部將帥急於論功，而他卻獨自為將士超度，此習性與眾不同。或者說眾人口中的中興四將，其中的每位將軍都有與眾不同的習慣。

　如車騎將軍王平常冷著臉，喜歡在飯前讀書，自身對禮儀的追求達到苛刻的地步;前將軍鄧艾領軍作戰，常喜歡軍屯，走到哪就種田到哪裡;後將軍霍弋每逢戰後，皆為戰死的兩軍士卒超度;自家的都督薑維極其寡欲，女色、酒食、錢財皆不在眼中，唯志在功名。

　或許這些人與眾不同的習慣，塑造了他們獨特氣質及不一樣的用兵方式。對於王嗣來說，他還是頗享受在自家都督的治下，唯有對自家都督的近於賭搏的作戰有些不適。

　可能是自家都督的膽比所有人都大，眾人覺得危險的事，在他眼裡仿佛家常便飯。此戰也幸虧後將軍如期趕至，否則大軍定然大敗。如此刺激的戰事，他不想再來一次了。

　《世說新語》:時漢大將薑維入中原，逢見管輅，輅指維腹，曰:“將軍腹中膽如鬥大，異於常人也！”薑維笑問凶吉，輅答曰:“膽者，肝之府也。肝主仁，仁者不忍，故以膽斷。將軍若欲成事，需以仁者相助，方可成也！”維不以為然，曰:“為將者，何來仁者乎?”

　解決了軍中事務的薑維與霍弋也在中軍營帳內會面，商討接下來的作戰事務。

　主簿耿房統計完大軍斬獲的戰果，拱手說道:“啟稟兩位將軍，此戰我軍共斬首魏卒三千五百六十三級，俘虜魏軍將士一萬零三百余人，繳獲甲胃二千六百余領，糧草……攻陷臨汾城。”

　此次臨汾一戰，薑維率領的漢軍把曹魏的河東及並州大軍打得大殘，除非從河北、幽州調兵，否則的話並州、河東幾乎再也沒有可以抵抗的魏軍了。至於逃竄的魏軍將士，其中大部分可是南匈奴胡騎，憑借胯下的戰馬，往北逃亡。

　聽完，霍弋朝著薑維恭喜，說道:“恭賀薑朔方，君為主將，率軍士大破魏軍，實乃近年來少有之大功，此功當不下車騎將軍大敗張郃一役。”

　此戰中霍弋雖是起到了決定性的任務，但其間的軍略布置，皆是薑維一手操作。在抵達臨汾前，霍弋甚至都不知道要作戰。只知道他的任務是趕赴臨汾匯合薑維，協助他攻略河東。

　是故霍弋沒有必要去分走薑維的功勞，他霍弋可是不缺官職。他從雜號將軍升到後將軍，其間雖也有立下戰功的原因，但實際上更多是因為劉禪器重，得以居此高位。

　薑維笑著回禮，亦是受下了霍弋的恭維。

　說著，薑維轉回正題，問道:“不知後將軍以為接下來，我軍當如何用兵?”

　霍弋沉吟少許，說道:“今劉林威降臨汾，當速東進攻略絳邑，搶佔翼城，以屏蔽逆魏河北援兵。同時再命一將，北上平陽，探查太原動向，若是有機可乘，可舉兵北上攻取晉陽。”

　頓了頓，霍弋說道:“某還需率精銳回擊李輔，疏通汾陰渡，保證我軍關中糧草輜重可通達河東。”

　霍弋可不是擊敗李輔所部，馳援臨汾。而是分出半數的兵交由人虛張聲勢拖住李輔，他率精銳步騎五千翻越稷山山道，急行軍繞行才趕到臨汾，當下還不知耿鄉李輔的數千魏卒情況如何，需要他回去或勸降或擊潰李輔所部。

　畢竟霍弋的任務是疏通汾陰、龍門二渡口以及協助薑維攻克臨汾，今臨汾的任務完成，又大敗了陳泰，疏通汾陰、龍門亦是不難完成，

　薑維皺著眉頭，見霍弋布置妥當，並無漏洞，亦是說道:“李輔不成氣候，其聞我軍戰果，其非走即逃。逃竄不過是北上呂梁，抵達太原，後將軍可在呂梁要道之上布置兵馬，趁機大敗。”

　霍弋微微頷首，說道:“可從薑朔方之策也！某將劉林及三千士卒留與薑朔方帳下，協助將軍作戰阻敵。”

　“謝後將軍。”薑維頗是感激的說道。

　此次臨汾苦戰薑維所部折損不少，接下來要分兵東進以及北上，兵力將會捉襟見肘，有霍弋的精銳三千人協助，薑維能更加從容地布置。

　“皆為國盡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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