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
紫氣殿內,三十六根房梁表面滲出一層細密水霧,霧成珠、珠連線,一條條水線緩緩流下。
小青鳥、楚江蘭候在下面,把水線盛入寶瓶,恭敬地朝天上行禮。
“謝祖師賜寶!”
二人稱量之後。
小青鳥捧起三個一尺高的寶瓶,走到榻前,道:“國主,三寶收斂完畢,其中法氣十三斤四兩,血氣一千二百斤,魂氣一兩一錢。”
盧通咧開嘴角,接過三個寶瓶,笑著道:“這麽多?”
“嗯,血氣是去年的十七倍,法器、魂氣差不多是十倍。”
盧通點了點頭,撫摸著三個寶瓶,開始盤算如何分寶。
戰事未休,正需要三寶鼓舞士氣。
蕭龍庭獨自鎮守西邊,必須重賞;
庸慵、九目猿新神來投,又一直在背後支援蕭龍庭,不能少;
章橋、劇黍出力甚多,也得重賞;
徐陵也是新人,需要籠絡一二;
還有東邊與血煉國廝殺的季寶寶、水龍王、步延鷹……
盤算了一番最後又想到了爵家。
“哎。”
他歎了口氣,準備收起時留意到小青鳥,道:“小青鳥,築基境圓滿了嗎?”
“回國主,圓滿了。”
築基境,壽元可達三百歲,小青鳥的壽元已經耗去了大半。
“該成丹了,準備借助國內的‘血泉之象’成丹,還是另尋其他地方?”
小青鳥有些猶豫。
盧通笑了下,道:“但說無妨。”
血泉,幽罩捕血大陣形成的異象。陣眼之內血氣極其濃厚,已經化為活泉,可以輔左成丹,也是最契合《非人非妖經》的異象之一。
小青鳥道:“國主,我要借風穴成丹。”
“好。”
六青鳥是風獸,小青鳥選了另一條路。
盧通揮手打開寶瓶,取出四個玉瓶,分別引出一絲魂氣、血氣、法氣灌入玉瓶,又裝了一瓶血靈。
之後拿起紙筆寫了一封親筆信,一起交給小青鳥。
“連舟山有風類異象。你去術國拜見術國國主,把信呈上去,他們會安排你去突破。”
“謝國主!”
“去吧,盡快出發,手上的事情可以交給楚江蘭。”
“是。”
小青鳥退出大殿。
盧通離開紫氣殿,走到承台的邊緣,獨自看著下方略顯空曠的百山。
不知過了多久,身旁響起一聲呼喚。
“國主。”
他側頭看了一眼,道:“章殿主,什麽事?”
“謹王叛逃,拜入了墟國。”
盧通彎起嘴角,道:“什麽時候?”
“昨晚,一起叛逃的還有許長老。咆川吞並了靜王一脈,徹底把持了整個血煉國。”
“一人智短,咆川大權獨攬,看似更進一步,卻徹底斷絕了血煉國的生路。”
章橋微微頷首。
在他眼中,盧通最大的優點就是知人敢用,在它之下一切缺點都變得無足輕重。
章橋取出一張地圖,道:“此番變化之後,局勢已經大致定下。”
盧通接過地圖。
良妖正國多了一大塊,原本佔據旺國、墟國,地形狹長,像一條扭曲的蟲子。現在西邊多了一個大三角,橫長、縱寬,像是從蟲子變成了一杆三角幡旗。
】
幡旗的另一頭,寶國也搶下一塊國土。
另外在地圖的南部,良妖正國、血煉國之間,墟國也佔了一塊國土。
他挑了下眉頭,道:“墟國這麽大?”
前些天,墟國隻佔據了三座城池,縱橫不超過五十裡,現在竟然達到了百裡之上,最寬處甚至接近二百裡。
章橋道:“都是因為謹王,還有一起叛逃的許長老。”
“墟國……”
盧通小聲念叨了一聲。
典四兒、自珍王已經派出魔眾遁入了墟國地下,不過沒有騷擾墟國,而是前往血煉國掠奪。
章橋道:“國主,現在該考慮論功行賞,以及新國土的治理、防衛等。”
盧通斂起雜念,道:“對,辛苦殿主與經殿殿主商議,一起定個章程。”
“是。其中有一樁小麻煩,各山主攻入血煉國,仍然和以前一樣,私下佔據山林、田地、河谷等,與我們定下的山林歸國、田地歸國等有所衝突。”
“收回來,用其他東西替代。”
“這正是困難所在,國庫貧瘠,眼下沒有東西可以替代。”
盧通蹙起眉頭,道:“申長老的巨額家財呢?”
“這……”
章橋搖頭道:“國主,水室城的眾多家族都是明眼人,我們若是吞下,難免有人心寒、畏懼。眾家族私下商議過,給我送了一封信函。”
章橋遞過一封信。
盧通沒有接過,直接問道:“說什麽?”
“設立城庫,把申家之財填入城庫,明年開始用作培養城衛的開銷。”
“有了良妖正國、術國,還有連舟山,還要城衛做什麽?”
“有了城衛,或許可以招來更多家族。”
盧通搖了搖頭,道:“祖師剛賜下三寶之氣,可以直接賞賜此寶。另外各塔的血氣、洪池的參法靈地,也可以納入賞賜。”
“是。”
章橋神色放松許多,道:“國主,爵殿主想放棄一半三寶,我認為最好如數發放。謹王等人的前車之鑒,不可不防。”
“知道了。”
……
新年新氣象。
大勝一場,又有大筆賞賜發下,整個良妖正國猶如烈火烹油,氣氛十分熱烈。
“砰!砰……”
天上炸開一朵朵五彩煙花。
經殿,盧通、九夫人坐在涼亭內。
九夫人看著天上的煙花,神色有些落寞,道:“又過去一年。”
盧通知道九夫人憂心什麽,沒有揭破,遞過一杯酒,笑著道:“良妖正國日漸昌盛,不好嗎?”
九夫人接過酒杯,道:“我有一件事,想和你商議。”
“什麽?”
“我想把經殿交給行兒。”
盧通神色頓了下,道:“為什麽?”
“乏了,況且行兒早就成長起來了,完全可以獨當一面。”
“你呢?”
“我想歇歇,你都是國主了,總養得起幾個閑人。”
盧通心頭一暗,道:“你的修為還沒有到絕路,再修行數年,還有機會嘗試破境。
”
九夫人歲數大了,但是有三寶之氣輔左,未必沒有機會突破,反而是心灰意冷了才是真正的絕境。
九夫人擠出一絲笑意。
“太凶險了。機會渺茫,就算僥幸成功了,成了元嬰真人也是處處危險,不如趁著壽元未盡,慢悠悠地享受百余年富貴。”
盧通歎了口氣。
九夫人抬手托住盧通的臉頰,道:“你啊,就是太心軟。國與國之間的爭鬥,何其凶險,把東西浪費在女人身上,不是一個好國主該做的事情。”
盧通攬過九夫人,道:“只要再等等,等我們吞了血煉國、擊敗濟國,那時候就算十個元嬰真人也供養得起。”
“那時候又會有新的敵人。”
盧通沉默不語。
修行是一條極其漫長的路,其中遍布危險,若想走到盡頭,不能錯、不能停,甚至不能慢,可以堅持走下去的人不多。
九夫人仰起頭,笑著道:“我不要元嬰真人,只要快活。你要是真有良心,以後就讓我每天都快活。”
“好。”
……
春初,一番廝殺後,新國土再次煥發出生機。
盧通站在一座正在修建的血塔旁,望著遠處連綿不絕的平坦田地,臉頰上不由得露出笑意。
血煉國丟了大約三成國土,其中墟國、寶國各佔了半成,良妖正國獨自佔了兩成。
新國土,地方大、土地肥,面積相當於一個半的良妖正國,但是可以耕種的肥沃土地,相當於原本的十幾倍。
徐陵從寶國方向飛來,落在旁邊,道:“拜見國主。”
“查清了?”
“嗯,寶國缺人,無力佔據太多地方。”
“沒人?”
“寶國推崇精銳之士。這次交手提前了幾十年,寶國沒有準備,無力防守太多土地,所以才在八凶山止步。”
盧通放下一樁心事。
寶國實力強橫,比良妖正國更強,可是隻佔據了沿湖的幾座碼頭,還有一片靈山。
行跡可疑,本以為倪宣曲另有算計,卻不想是缺人。
良妖正國不缺人,早在動手之前就人滿為患,此時正有無數百姓搶著遷徙過來。
“血煉國還有心腹嗎?”
“有。”
“盯緊點,國界尚未定下,咆川已經收攏完靜王的屬下,隨時可能偷襲。”
“明白。”
盧通在新國土巡視了一圈,又看過術國正在重建的碼頭,臨近夜晚才返回元象城。
紫氣殿,幾個人影等在外面。
盧通落下後,為首一人立即行禮道:“爵天牛,拜見國主!”
“拜見國主。”
盧通掃了一眼,神色稍動。
殿外一共五人,除了爵天牛、楚江蘭外,還有一個坐在敞開轎子內的掩面女人,一個年紀稍長的侍女,兩個護衛。
“什麽事?”
爵天牛道:“國主,爵家有一事相求。”
“進來說話。”
“是。”
二人進入殿內。
盧通坐在榻上。
爵天牛神色焦急,躬身拜倒,道:“懇求國主救爵家後輩一命!”
盧通十分疑惑,道:“出什麽事了?”
“爵家有一名晚輩,名叫華照,自幼便冰雪聰明。這些年一直待閣閨中,不久前偶然窺見了國主的真容,一見傾心,每天茶飯不思,現在已經臥榻不起。求國主垂憐,救華照一命!”
盧通聽了幾句,雙眼逐漸睜大,來回打量爵天牛。
“爵華照,就是殿外坐在轎中的女人?”
“正是,華照才剛滿十八,求國主救她一命。”
盧通眨了下眼。
爵天牛很誠懇,同時也十分惶恐。
他知道惶恐的根源,爵天牛的心事還沒有散去,哪怕這次他強忍不舍,繼續分給了爵家七成。
心事不散,可能成長為禍患。
盧通思索了一番,道:“你想如何?”
“國主,華照只求常伴國主左右,求國主收下她,爵家上下一定銘記國主的恩情。”
殿內安靜了一會兒。
盧通道:“爵殿主,在你眼中盧某的氣量是如此狹小?”
“不敢。”
爵天牛終於抬起頭,苦笑道:“國主待爵家恩重如山,爵天牛心中一清二楚。只是……只是這個小輩情根深種,求國主恩上添恩,救她一命。”
二人對視了片刻。
盧通擺了下手,道:“帶進來。”
“是!”
很快,爵天牛返回殿內,身旁侍女攙扶著一個頭罩紅紗的女子一起進入殿內。
“拜見國主!”
二人一起行禮,紅紗下傳出的聲音細若蚊鳴。
“過來。”
“是。”
侍女一路攙扶,把女子送到榻前。
盧通看著紅紗,道:“為什麽罩紗巾?”
爵天牛道:“回國主,華照病容憔悴,害怕驚擾到國主,所以才罩上面紗。”
盧通瞥了爵天牛一眼,抬手撩起紗巾。
一張嬌豔面容,臉頰微豐、口鼻小巧,妝容十分精致。雙眼像一對兔子眼,圓滾滾,裡面透著小心、好奇,還有一絲絲的害怕。
他看向爵天牛。
爵天牛欠著身子賠笑。
盧通放下紗巾,道:“隻此一次,以後不許生事了。”
“是,是。”
爵天牛長吐一口氣,連連應下,道:“國主有任何事情,盡管吩咐華照,爵家上下隨時聽候調遣。”
“知道了,下去吧。”
“是。”
爵天牛喊來護衛,放下幾口大箱子,躬身退出紫氣殿,隻留下華照,還有一起過來的侍女。
盧通看向侍女,道:“你出去。”
“是。”
爵華照躬身行禮。
盧通啞然失笑。
侍女趕忙道:“小姐,國主是讓我退下。國主,馨兒告退。”
侍女退出大殿。
盧通拉起爵華照的胳膊,引到長塌邊坐下,道:“爵天牛是如何和你說的?”
“華照仰慕國主的威名,一直念念不忘,所以懇求家主……”
“哈哈。”
盧通笑了下,抬手揭下紅紗,道:“不是這套說辭,是如何說服你的那套。”
爵華照愣了下,眼神逐漸驚慌,臉色也迅速變得通紅。
“國主,我,我……”
“不急,慢慢說。”
盧通取出一壺酒,倒了一杯遞過去。
爵華照接過酒杯,坐了許久才道:“家主很害怕,說爵家拿的太多了,必須還給國主。說爵家不是國主的心腹,不如章橋,也不如步家。還說爵家犯錯了,上次沒有出手,國主肯定心裡記恨。”
爵華照逐漸冷靜下來,放下酒杯,走到箱子旁取出三個寶瓶,跪到榻前雙手舉起。
“求國主放爵家一次,爵家不敢了。”
盧通神色微動。
“這是什麽?”
“三寶,家主說國主急需此物,爵家不能成為國主的阻礙。還說,還說……”
爵華照幾次開口卻始終說不下去。
盧通拿起寶瓶,隨手放到旁邊,散出法力把爵華照扶起來,道:“還說什麽?”
“……說這是我的嫁妝。”
爵華照深深地埋下頭。
“看來爵殿主費了不少苦心。”
盧通伸手抬起爵華照的下巴,道:“你呢,你怎麽想的?”
“我……”
爵華照看了盧通一眼,錯開視線,道:“我全聽家主的。”
“不對。”
盧通搖了搖頭,道:“以後該聽我的,知道嗎?”
“知,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