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藥是真的,三個護衛的毒解了,可是樂愁樓的麻煩還沒有解決。
湖心小樓內,氣氛凝重。
盧通盤坐在暖玉蒲團上,眉頭微蹙。
九夫人、典四兒、萬易、萬喜,坐在椅子上,各自思索對策。
萬喜道:“我們在明,他們在暗,所以才處處被動。不如把商會賣掉,閉關修行幾年,出來殺他個你死我活!”
盧通瞥了一眼,心裡又添了一分堵。
良妖商會有今天,先後借了鏡心、晏家、大河糧行的東風,再來一次就算折騰十年也未必有眼下的家業。
九夫人搖了搖頭,歎息道:“殺不能殺、放不能放,真難辦!”
典四兒道:“老爺,要不我們去找謝商,讓他撤掉這個任務,否則我們就去幫雄真弓護法。”
“你送一封信試下。”
盧通沒有抱太多希望。
開弓沒有回頭箭。
謝商先算計他、雄真弓,導致了蔣櫓、洪喉被殺,一步步走到這種地步。
事到如今,除非樂愁樓是謝商的一言堂,才有幾分可能,否則只能按照規矩來辦。
典四兒思索片刻,取出紙筆,走到窗邊書桌旁開始寫信。
盧通轉頭看向萬易,問道:“祖明京還沒有回信?”
“沒有。”
“老狐狸,早就知道指望不上……”
盧通仰起頭沉默片刻,突然問道:“現在幾月了?”
“馬上八月,怎麽了?”
“八月、九月……還有半年,明年春天我要帶大憨去綿山找老婆。”
九夫人皺起眉頭,道:“什麽時候了還顧得上這種事!”
他緩緩道:“大憨他爹是笑賢真人。”
“什麽?真人?”
九夫人突然站起來。
此前九夫人一直隻當大憨是護衛,從來沒問過,盧通也沒有主動介紹過。
盧通道:“我們和樂愁樓的仇怨還不深,真人出面的話,應該足夠化解。”
“真人的兒子當護衛?”
九夫人仍然十分震驚,上下打量盧通,片刻後道:“該不會大憨才是少爺,你只是帶他歷練的管家吧?”
盧通不禁失笑,道:“什麽亂七八糟的,笑賢真人以前修的逍遙道,不在乎人倫親情。現在……現在也不確定看得有多重。”
“這樣啊。”
九夫人重新坐下。
盧通坐了一會兒,道:“我去一趟百柱山。你先把消息傳出去,告訴樂愁樓那條百花賊蛇還活著。另外,把大憨他爹的事情也傳出去。”
“要是笑賢真人知道了會不會有麻煩?”
他站起來,一邊走向門口,一邊說道:“有麻煩才好,連虛名都在乎,沒理由不在乎兒子。”
……
百柱山佔地遼闊,下方山頭林立,上方雲海蒼茫。
天上,一棟棟樓閣殿宇隱藏在雲霧中,偶爾一陣風吹過,雲霧飄散開露出一抹飛簷殿角。
盧通扇動翅膀,飛起六百丈。
再向上時,一個手臂上纏著絲帶的女修攔在前方,道:“來人止步!”
盧通立即停下,拱手道:“擒氣宗盧通,前來拜見笑賢真人。”
女修面如銀月、眼若燦星,穿著一襲素雅白袍,手臂上的絲帶迎風飛舞,氣息十分不俗,如同天上仙鶴。
“笑賢真人在外遊歷,如果沒有要事,等真人返回宗門你再來拜訪。”
盧通心中一苦,道:“有要事呢?”
“什麽事?”
“關乎生死。”
他說完,又補充道:“也和笑賢真人的兒子有關。”
“你稍等。”
女修繞了一下手臂,手指挽出幾個劍花,指尖凝聚出一抹飛星,隨即豎指一指,飛星破空而去,遁入雲霧中消失不見。
盧通心中暗暗稱讚。
見過不少人出手,還是第一次見識到動作這麽漂亮的,不像施展法術,倒有點像跳舞。
很快,雲霧中飛來一枚玉符。
女修伸指捏住,捧在胸前,微微點了兩下頭,揮手凝聚雲霧化作一張白毯。
“抱容真人召你過去,隨我來。”
“是。”
盧通踏上白毯,心裡十分意外。
之前賀壽時本以為可以一睹抱容真人的尊容,可惜沒有機會看見。今日過來求助,竟然被真人召見。
真是世事無常。
雲霧深處,二人落在一道白玉橋上,腳下白毯重新散為雲霧。
“請,真人在攬月宮。”
“多謝。”
盧通獨自走向玉橋另一端。
玉橋盡頭,兩個身高近丈的金甲力士守在左右,一個提著丈半鐵戟,另一個抱著五尺銅鼓。
盧通仰頭看了一眼,繼續朝前走。
經過力士,走出十余丈,前方飄來一抹淡香。
一個身披紗衣、頭戴高冠的女修迎過來,道:“盧師弟,請隨我來。”
“是。”
登階、過柱、入殿、穿廊。
階是玉階,柱是金柱,殿是朱門大殿,走廊上也是處處玲瓏。
盧通看得頭暈眼花,差點忘記正事是什麽。
一處花園外,高冠女修停在入口,抬手示意道:“真人在花園,師弟請。”
“辛苦師姐引路。”
他走進花園,迎面一陣濃鬱花香,走出幾步後,腳步不禁頓了一下。
不遠處,一尊白玉美人橫臥在赤紅如火的花叢中。
正是白巧送的十二尊玉像之一。
經過六尊玉像,一座涼亭下再次出現一個女修,額頭圓潤、雙眼狹長,幾乎和玉像一模一樣。
盧通心頭猛地一跳,迅速低下頭,拱手行禮道:“擒氣宗盧通,拜見真人!”
“把頭抬起來。”
他立即抬起頭,再次拱手道:“拜見真人!”
抱容真人斜靠在亭內的美人靠上,打量了一會兒,道:“怪模怪樣的,還挺稀罕。”
盧通心頭一緊。
挺稀罕?
酒樓內,賣招牌菜時會說食材很稀罕;法器鋪,賣法寶時也會說很稀罕……
這句話聽著不像好話。
“回真人,晚輩修行了銀青師姐家族中的《秘妖緣身功》。”
“我知道。”
抱容真人錯開眼神,看向涼亭外的一尊玉像,道:“巧兒說,主意是你出的?”
“是。”
盧通默默歎了口氣,再次低下頭。
白巧,真是一個大漏杓,女兒送母親賀禮,何必把他捅出來。一個外人主動湊上來出主意,很難不讓人懷疑別有所圖。
“挺好,我喜歡。”
他心頭一松,趁機找補道:“白師妹一片孝心,晚輩只是錦上添花而已。”
抱容真人勾起嘴角,狹長的眼角瞥了一下,道:“她打什麽主意,我一清二楚。白巧嫁去洞海宗的事情,你聽說了?”
“略有耳聞。”
“白巧以前嫁過人,名聲有損,要想在洞海宗不受欺負,我得幫她把面子找回來。”
盧通不敢亂插話,低下頭默不作聲。
抱容真人繼續道:“出嫁那天,我準備尋八頭珍禽異獸幫巧兒抬輦,你可願意?”
盧通眼角狂跳。
一陣怒意湧上頭頂,眉心也漲起一分。
修行至今,還沒有人把他當做“珍禽異獸”,即便心裡有這種念頭,也沒有人敢當面表露出來。
“不願意?”
他咬住牙關,用力聳了一下喉嚨,拱手道:“晚輩願意!”
“我答應巧兒,讓她外出遊玩一年。婚期定在明年入秋,你提前一個月過來雲英城候著。”
“是。”
“說吧,你找笑賢真人什麽事情?”
盧通長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煩躁的思緒,道:“晚輩與樂愁樓結仇,想請笑賢真人出面,化解其中的恩怨。”
“樂愁樓是幹什麽的?”
“收錢殺人。擒氣宗一個叫謝商的築基修士所創,後來投靠了擒氣宗古權真人。”
抱容真人壓了一下眼角,道:“和其他真人有關?”
盧通聽出其中有忌憚,趕忙道:“晚輩沒有招惹真人。謝商算計晚輩,計策不成反倒折了幾個修士,因此才結下仇怨。樂愁樓內有一份晚輩的懸賞,賞銀十三萬兩、外加一本功法。”
“你想如何?”
“求請真人寫一封信送去樂愁樓。”
“你們擒氣宗的事,反倒讓外人出面,你在宗門內沒有師長?”
他心中湧出一絲苦澀,道:“晚輩根基尚淺。”
抱容真人沉默了一會兒。
“我不方便插手擒氣宗的事情,等下我修書一封,告訴他們我明年要用你。至於樂愁樓理不理會,全憑天意。”
“謝真人!”
片刻後,抱容真人擺手扔出一封信,道:“你的事,別把笑賢真人的後輩牽扯進來,明白嗎?”
盧通緊緊捏著信封,拱手道:“明白,晚輩記下了。”
……
湖心小樓。
九夫人拿著一個青紙信封,眼含笑意道:“真人手書,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果然和平時的書信不一樣,摸著像玉一樣!”
盧通盤坐在暖玉蒲團上,眼睛微微合攏。
典四兒看了下信封,又看了看盧通,開口道:“九掌櫃,這件事乾系重大,不可怠慢,還是盡快送去樂愁樓。”
“要你說?”
九夫人大步離開小樓。
典四兒揮手示意萬易、萬喜退下,倒了一杯茶,端到蒲團旁邊。
“老爺,喝茶。”
盧通睜開眼睛,接過茶杯慢慢喝了一口。
“老爺,出什麽事了?”
“沒事。”
他緩緩搖了搖頭,又長歎一口氣,道:“人啊,靠人不如靠己。實力不夠,處處低人一頭。”
抱容真人,上一刻還把他當做珍禽異獸,下一刻聽到其他真人的名號就心生退意。
各中差異,如同雲泥。
典四兒接過半杯剩茶,道:“我們修行時日還短,再積攢百年,不比其他人遜色。”
“對!”
盧通活動了一下肩膀,道:“這一遭麻煩過去,該著手尋找成丹之地了。”
半個月過去。
一切風平浪靜,明槍、暗箭沒有再登門,但是也沒有消息說懸賞已經解除。
湖面上,一條斑斕花蛇被一團青色水球裹住。
盧通看著百花賊蛇,問道:“他有一百種毒?”
神虎趴在左肩,道:“不止,一個花一種,他快兩百種了。”
“這麽毒的蛇可以吃?”
“當然,越毒越補!會中毒是因為實力差,要是能化解毒藥,中毒比吃丹藥還好。”
他挑了下眼角,覺得這話有些道理,可是又覺得更像歪理。
“我能吃嗎?”
“你不行。吃毒要趁早,你先吃小毒蛇,吃個一兩百年,差不多就可以吃百花賊蛇了。”
盧通搖了搖頭,道:“你吃吧,吃完送你回膏腴山。”
“好。什麽!”
神虎猛地站起來,一身的花毛高高炸起,悶吼道:“我才呆了幾天,你還欠我兩個多月!”
“回去了,東西不少。”
神虎的長毛慢慢軟下去,道:“什麽意思?”
盧通道:“每天三頓,我讓人送去膏腴山。”
神虎,修為深厚。
呆在這裡,什麽消息都瞞不過他,不礙眼、但是很礙事。
“不行,小意子經常說話不算話,我就在這裡吃。”
“智明山的東西也是我送的,不差你的……”
二人正說時。
典四兒靠近過來,道:“老爺,金勿皺來了。”
“她來幹什麽?”
“不知道,在殘香樓等著,說有事找老爺商量。”
殘香樓第九層。
一陣琴音傳出,聲音嫋嫋,如山間小溪從平滑青石上流淌而過。
盧通敲了下門。
一個女修過來拉開門,抬眼看了一下,立馬彎起嘴角。
“師兄,許久不見。”
盧通神色詫異,驚訝道:“付師妹,你怎麽來了?”
“怎麽?師兄不願意讓我過來?”
“當然不是。”
這時,九夫人過來挽上付素霜,道:“就算他不讓,只要有我在,妹妹想什麽時候來就什麽時候來!”
二人互相笑了下。
九夫人道:“走吧,我們兩個吃閑飯的米蟲去樓下坐坐,把這裡讓給主人家。”
“師兄,我先下去了。”
二人一起離開,朝樓下走去。
盧通在門口站了片刻,搖了搖頭,心中自語道:“難不成真的為了一個掌櫃的,去壞了人家親事?”
經營酒樓並非易事。
尤其是外行人冒然插手,十有九輸。他和九夫人私下說過,若是傲山城的酒樓,有付素霜坐鎮就好了。
付家一代代的傳承,無論經驗、又或是人脈,都不是外行人、甚至一般的內行人可比。
“錚、錚、咚!”
樓內,突然響起三聲刺耳琴音。
盧通收斂念頭,邁步走進門內,繞過幾面屏風,只見一個金色人影跪坐在長幾後。
人是金的。
衣服、長幾、琴,也全是金的。
“師兄,請坐下聽曲。”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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