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哞!”
“嘶、嘶……”
“呼嗷!”
近百頭各色野獸被關在石院中,有牛、馬、狼、虎、犬、駱駝……
“嗷!”
一頭黃虎突然暴走,側頭咬向旁邊的鐵盔馬。
鮮血飛濺。
鐵盔馬脖頸折斷,瞬間斃命。
各種吼叫聲響起,周圍的野獸亂做一團,肩頂肩、頭挨頭,哪個也沒法動彈。
其中一頭雙峰駱駝仰起頭,發出“哼哧、哼哧”的悶吼。
盧通心情十分煩悶。
逃了,又沒有完全逃走。
尚麟國的動作比想象中快,也比想象中大,第一時間封鎖關口,人帶走、妖帶走、獸也帶走。
鮮血的刺激下,野獸紛紛發狂。
“嗷!”
一頭狼獸從牛腿間躍起,掛在一頭青斑山騾的背上,山騾猛地甩動,與周圍的牛馬互相碰撞。
幾聲細微骨裂聲。
狼獸張開嘴巴,墜落下去,被一陣亂蹄踩成肉泥。
“吼!”
“哞!”
黃虎、多角黑牛被擠在一起,頭頭碰撞、爪蹄相交,一時間黃虎竟然落入下風。
“安靜!”
一個胖修士站在圍牆上,朝院子裡潑出一盆水,都囔道:“臭氣熏天,死光算了!”
水中冒出一縷縷白霧。
很快,眾多野獸陸續栽倒下去。
盧通吸入一絲,察覺只是有些麻痹後,也躺倒下去,壓在一頭鐵盔馬的背上。
“這裡一共多少頭?”
“差不多一百二三。”
兩個聲音響過,接著一陣暖風落下,穿過毛發,朝皮內滲透。
盧通心頭稍緊。
元嬰境化作尋常野獸,余出的法力、氣血十分磅礴,全部被血靈裹在腹內。
暖意作用不明,一旦滲入,遭遇到血靈……
他散出一道法力,裹住雷龍血種,隨時準備暴起遁走。
暖意透皮、入肉,僅深入半寸,還未有觸及骨頭,暖意迅速退走。
他心頭一松。
“放了吧,把死了的登入名冊,按照市價補償。”
“是。”
又是一盆水潑下。
盧通察覺身下的鐵盔馬開始動彈,又等了幾息,慢慢爬起來。
院門打開。
胖修士手裡抓著鞭子,吆喝道:“出去,都出去!”
“等等!”
門外衝來一人,擋在門口,道:“等等,急什麽,你這裡死了幾個?”
“不知道,七八個吧。”
“哼哼,才七八個?符老三,你知道隔壁那個院子死了多少嗎?”
“什麽意思?”
二人湊在一起低語。
盧通聽了兩句,不禁低頭一歎。
雁過拔毛。
尚麟國不愧是擅長做生意,偷奸耍滑之輩幾乎隨處可見。
剛才那人多半偷懶了。
現在這兩個人,又想趁賠償之事,從中間撈一筆。
片刻後,院門重新關上,一股辛辣刺鼻的濃煙飄入院內。
“嗷!”
“汪!”
獸吼聲再次響起。
騾馬發瘋了一般,瘋狂地蹬踹;牛獸不顧一切的瘋頂;老虎不再躲避牛角,迎頭撕咬過去……
盧通埋下頭,不管不顧地朝前面撞去。
一炷香後,殘破院門外探出兩頭腦袋。
“嘶,死得太多了吧?”
“怕什麽,沒見過有人是撐死的!”
盧通跌跌撞撞地站起,四條腿只剩下一條完好,一條徹底廢了、另外兩條皮開肉綻。
“籲,去,出去!”
胖修士拿著鞭子吆喝。
盧通掃了一眼,不禁眼神稍凝,心中十分意外。
幸存了十幾頭。
活下來的全是牛、馬等,平時十分溫馴的牲畜,反而生性凶猛的狼、犬、虎等,死得一乾二淨。
他瞬間想到了堰後島上的人。
人與妖獸無異。
為了爭國之戰,他一直喜歡好勇鬥狠之人,認為這些人上了戰場,一定勝過普通百姓。
可是,事實似乎未必。
不好勇,未必無勇;不鬥狠,未必不能狠。
“啪!”
胖修士凌空抽了一鞭。
盧通收斂念頭,跌跌撞撞地朝外面走去。
門外十分擁擠。
到處是走獸、行人,還有胡堆亂扔的各種雜貨。
老荀已經等在門口,快步走到跟前,抱住盧通的左前腿開始大哭。
“啊,老夥計!”
老荀也被帶走了,看起來受了不輕的折磨,變得十分憔悴,臉色焦黃、皺紋密布,頭髮也成了灰白慘雜。
短短兩天,如同過去了二十年。
“啊、啊……”
老荀越哭越傷心。
一直哭了小半炷香才停下,抓住盧通的頸下長毛,一邊啜泣,一邊慢慢遠離這處血腥之地。
“哼哧!”
……
尚麟國,祖府。
萬易坐在廳堂,看著四處回報的消息,眉頭緊蹙,道:“人丟了已經是大錯。為了抓人,導致商路阻塞。為了找人,又導致商譽受損。”
“此事因祖家而起,你反倒怪起我來。”
名真人坐在一旁,神色十分不悅。
萬易絲毫不忌憚,瞪眼看過去,道:“雲蓋城由你鎮守,既然守不住,就應該盡早請辭。如今牽連到了火麟衝天炮,你準備如何挽回?”
“你要如何!”
名真人瞪大雙眼。
萬易展開眉頭,緩緩道:“今日起,雲蓋山、雲蓋城都由萬妖商會接手,勞煩真人立即前往國都,向國主請罪。”
名真人猛然站起,咬牙道:“區區一個商會管事,也敢挾公謀私,插手奉燭宗的地盤!”
萬易取出一尊六寸長的麒麟玉像,小心擺在桌上。
“名成,現在只有尚麟國,沒有奉燭宗!”
寶麟像,陣法精妙、栩栩如生,雙眼內法光閃動,好似藏了一雙眼睛。此像能聽、會看,陣法全開後,猶如國主親臨。
名真人不敢再多言,朝寶麟像拱了下手,轉身大步退走。
萬易收起寶麟像,坐了幾息,道:“來人。”
“在。”
“所有與堰後島有關的消息全部拿來。”
“是。”
另一邊,尚麟國、蛄國的邊界。
一個瘦人、一個瘸腿駱駝,並排走在商道上,一步步穿過邊界,進入一望無邊的荒蕪戈壁。
一人、一駝走了許久。
夜幕降臨後,老荀找到一口廢棄的洞穴,拉著盧通進入洞內,一聲不吭地倒出草料,蜷縮在旁邊休息。
自從脫身後,老荀始終一言不發。
他雖然沒有說,但是盧通也猜出了七七八八,肥羊掉進了老虎口,不可能安然脫身。
老荀多半遭劫了。
盧通埋下頭顱,嘴唇左右磨蹭,把草料卷入口內,十分緩慢地咀嚼、吞咽。
“吭呲、吭呲……”
細微摩擦聲中,老荀沉入睡夢中。
盧通吃完草料,站起來抖了下身子,獨自朝洞外走去。
出了洞口,又走了數丈,背後響起一聲呼喊。
“老夥計,你去哪兒?”
盧通沒有理睬,繼續朝遠處走去。
“老夥計……”
蛄國,一片荒蕪。
之前連綿百年的戰爭中,整個國家內的樹木、河流、礦物等全部被掠奪一空,只剩下大片戈壁,以及一座座石渣矮山。
如今的蛄國以養蟲為生。
千瘡萬空的地下世界,變成了土蟲的巢穴,每天產出數以萬噸記的蟲肉、鱗甲、羽翅等各種材料。
盧通辨明方向後,鑽入廢棄洞穴,停留一日重新化出金脊龍蜥的尾巴,遁入地下,朝黎國趕去。
土壤如水。
他裹著一層蒙蒙黃光,分開砂石、泥土等,魚一般從縫隙間遊過。
腦海中不禁回想起了此前看過一本《論法》:
書中講萬法如水,火是水、樹是水、山也是水,參透源頭,萬般法術就如同大河傾瀉。
風也是如此。
風、風源,風是動、風源是靜,二者不可以並存,不過動起於靜。
一瞬間,明白了此前徐徐行的疑惑。
盧通輕吐一口氣,心頭暗道:“讀萬卷書,再行萬裡路,心有感觸之時便能勃然而發。所謂靈光乍現,看來就是如此。”
……
七日後,揮劍峽谷內。
黃昏時分,夕陽猶如一柄利刃,傾刺而入,扎入岩壁,露出一截尖銳的金褐色光芒。
盧通恢復人形,坐在鐵鏈上,朝峽谷對面的哨所丟出一封信件。
很快,隨著最後一抹夕陽退去,峽谷內突然一暗,與此同時一抹縹緲黑煙飄落,匯聚在鎖鏈上化作一個人影。
活劍提著一根馬鞭,道:“人呢?”
盧通從懷裡摸出金寶龜,道:“我想了很久,你們費這麽大代價劫走祖奎,究竟有什麽用處。”
“與你無關。”
他瞥了一眼馬鞭。
馬鞭很陌生,不過看到它的第一眼,盧通就想到了抱容曾用馬鞭抽打車夫。
“我猜,或許和骨化鐵一樣,祖奎知道火麟衝天炮所需的材料,或許還知道每種材料的分量。”
活劍雙眼泛黑,走出一步,道:“別忘了,這裡是徹國。”
“別忘了,祖奎在我手裡。”
盧通舉起祖奎,緩緩收斂法力、血靈、血種等。
祖奎重新化作人形,一臉驚恐地看向盧通。無論是變成金寶龜,還是被吞入腹內,對他而言,都是生不如死的經歷。
盧通問道:“我說的對不對?”
祖奎一言不發。
盧通又道:“祖奎,這裡是徹國。你是準備舍生取義,還是準備讓徹國獨享秘密……又或者讓我也知道。”
“盧通,你想違背契約?”
活劍抖出一聲劍鳴。
“嗡!”
隨著劍鳴聲,峽谷對面升起一道渾厚氣息,猶如一顆參天大樹拔地而起。
盧通神色不動,一把捏住祖奎的脖子,道:“你選哪個?”
“我不知道,我只聽從吩咐,分派商會運來的貨物,至於用不用、用多少剩多少,我也一無所知。”
“是嗎?”
盧通緩緩收攏手指。
“嗡!”
“哎。”
劍鳴聲、歎氣聲同時響起。
盧通抬眼看去。
活劍背後又走出一個人影,彎眉、圓臉,神色嫻靜,抬手按下活劍的手臂,道:“師兄,許久不見。”
靜劍,甘果麾下五位劍侍的頭領,如今是三殿之一會華殿的側殿主。
盧通眨了下眼,道:“你也要出手?”
靜劍彎起嘴角,緩緩搖了下頭,道:“不敢冒犯真人。師兄想知道,我便告訴師兄,正好我有一筆生意想和師兄談一談。”
盧通松開手掌。
祖奎用力揉搓脖頸,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靜劍看向祖奎,道:“祖管事,你自己說,還是我請人強行搜魂?”
“說什麽?”
祖奎左右看了兩眼,又朝下方看去,最後歎了口氣,耷拉下腦袋。
靜劍道:“赤金、蝶斑鐵、螺鐵、烏晶矽、盤澤泥龍的胃囊、白硝……”
祖奎臉色漸陰。
靜劍說了許久,最後道:“這是雲蓋城經常采買的東西,‘火麟心’所需的材料就在其中,你知道幾種?”
火麟心,火麟衝天炮的核心陣法之一。
“白硝。”
“還有呢?”
“你們要怎麽處置我?”
“十四閣中的俊器閣還缺一位副閣主,不知道祖管事是否滿意?”
祖奎沉默了許久,道:“皸鐵、烏晶矽、青鋼竹的根脈、燈藤、松楓脂……”
一共十七種材料,盧通挨個記下。
靜劍緩緩點頭,看向盧通,問道:“師兄是否滿意?”
盧通揮手一推,把祖奎送過去。
靜劍拱手行了一禮,道:“活劍,帶祖閣主去哨所歇息,我與師兄有事情商議。”
活劍抬起手,示意手中的馬鞭。
“這件事怎麽辦?”
靜劍抓過鞭子,隨手丟入峽谷,搖頭道:“此事我會和小姐解釋。”
活劍和祖奎離開。
靜劍歎了口氣,道:“不愧是師兄,行動細密、來去無痕,幾乎滴水不漏,讓苦主有口難言。”
尚麟國是苦主,徹國也是。
盧通聽出了靜劍的所指,神色毫無波動,道:“說吧,什麽生意?”
二人互相對視。
一息後,靜劍率先收回眼神,道:“與祖奎所說的材料有關,截水湖寶物極多,又是師兄的地界。我想委托師兄采買這些礦物,徹國願以高價收購。”
“多高?”
“無論哪個國家,出多高的價錢,徹國永遠比他們高一成。如何?”
盧通略作沉默,道:“我不要法符。”
“可以。丹藥、金銀、法寶、天材地寶,用什麽結算由師兄做主。”
“我要爽靈幽精。”
靜劍終於變色,沉默了幾息,道:“師兄應該知道,此物不是尋常可見的天材地寶。”
“我只要它。”
“此物我無法做主,勞煩師兄先行采買,過些天我再去堰後島拜訪。”
“好。”
……
貴國,距離截水湖僅剩一個塗國。
盧通化作丈半雷龍飛過。
“道友止步!”
前方白雲破開,閃出一尊四方大輦,輦上燙金鑲玉、描龍畫鳳,看起來十分華麗。
一個錦袍老者坐在輦內,道:“敢問道友姓名?”
“術國,盧通。”
盧通神色平靜,心裡卻有些意外。
早聽說,各國境界一旦引動大股靈力,很快就會被察覺。這次路程將盡,忍不住動身一試,前後不足一刻鍾,就來了真人。
“道友不請自來,又不遞拜帖,冒然進入貴國,有什麽要事?”
“路過。”
老者眼神一沉,道:“去往何處?”
“塗國。”
“塗國在北,術國在東方更北之處,道友莫不是以為貴國可欺!”
“自然不是,我……”
“立即退出貴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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