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冬、冬!”
“龍王,留步!”
一個中年人站在荒山上,一邊敲響銅鑼,一邊朝天上大喊。
半空中。
盧通收斂法力,落向荒蕪山頭,道:“什麽事?”
“龍王,前面是我們‘底陽’國的地盤。國主下令了,不許亂飛。”
盧通蹙起眉頭。
各國規矩繁多,有的要申領路引,有的必須走國道,有的還要付一筆不菲的過路費。
一路走走停停。
走了三個月,距離一頁宗還有接近一半的路程。
他看著前面荒蕪的山巒、野地、河流,拿出地圖找了兩眼,停在一片無主空地上,道:“你們什麽時候立國的?”
“上個月月中,從大荒山、到半坡窩,還有喙鼻河,都是我們的地盤。”
盧通拿出筆,標出底陽國,道:“我從截水湖過來,準備去之前的雲英城。如何才能通過?”
中年人修為低微,衣著寒酸,一身粗布衣裳,背後掛了一個大布袋子。
聞言拽過袋子,抽出一條小蛇,道:“這是我們底陽國的引路靈蛇,外面的進來,必須請一條靈蛇。”
小草蛇,白腹、青背,長僅四尺稍多,靈智未開,嗅到盧通的血脈氣息,十分乖巧地吊在半空。
“幾枚丹藥?”
“一株十年份的草藥,沒有草藥,十枚玉屑丹也行。”
盧通摸出小半瓶玉屑丹,隨手丟出去,接過小草蛇。
玉屑丹,用來替代銀子的丹藥。
出門時典四兒專門拿來一百瓶,本以為用不上,沒想到一路派上了大用場。
中年人收下丹藥,道:“龍王,不能飛太高,只能沿著喙鼻河飛,出去時在梁子灣交回引路靈蛇。”
“知道了。”
盧通提著小草蛇,朝前方的河流飛去。
一路向南。
歷時大半年,終於到了虎口關外。
虎口關變了。
犬牙交錯的亂石間,多了許多棚屋、石洞。關外,原本荒蕪的砂石地上,種了許多荊棘,偶爾幾隻野兔、蜥蜴從荊棘中一閃而過。
還有一座高近三百丈的高山聳立在不遠處。
“止步!”
下方響起一聲大喊。
盧通心頭一歎,一路上各種叫喊聽了幾十次,最多時一天就遇到了三次。
他落向關口,看到一個散發修士牽著一頭虎頭犬,神色稍動,道:“宋天王在哪裡?”
“敢問前輩姓名?”
“盧通,宋天王的故交。”
一頁宗一分為四,以雲英城為中心,除了內城外,東西南北各歸一國。
伏國佔據西方。
西外城、虎口關,全歸伏國所有,繼續向外,虎口關外還有大片無主的荒山、戈壁、野地等。
散發修士趕忙行禮,道:“天王在犬神山,前輩稍候,我這便派人稟告。”
“好。”
盧通進入關口旁的小屋。
一刻鍾後,外面傳來一陣犬吠。
“喔、喔!”
“汪!”
“嗷、嗷……”
低沉、洪亮、悠長,各種狗叫聲混在一起,聽起來十分嘈雜。
盧通走出房間。
門外多了一輛車輦。
犬車,近百頭顏色各異的威猛巨犬,拉著一個石質大輦。
最前面七頭全部是築基境犬妖,
“盧兄!”
宋言柏從大輦上站起。
十多年不見,宋言柏變得更加雄壯,下巴、兩腮蓄了一叢黑須,披頭散發、身披大氅,好似一頭熊妖。
宋言柏跳下大輦,道:“我這百色犬車如何?”
“不愧是牧犬天王,果然非比尋常。”
“上輦,一起回山!”
“好。
”二人正準備登上車輦。
不遠處傳來幾聲呼喚。
“爹!”
“爹……”
盧通挑了下眉頭。
百色犬車一路奔馳,拖出滾滾煙塵,車停了,煙塵遲遲不散。
幾個黑影衝出煙塵。
幾個五、六、七、八歲的男女騎著巨犬,停在旁邊,接連魚躍而下。
最先一人衝到宋言柏面前,大聲道:“爹,我贏了,我第一個追過來!”
“啪!”
宋言柏落下一巴掌,重重地拍在腦門上,道:“好小六,真是好樣的!”
男孩疼得齜牙咧嘴,很快又渾不在意地看向盧通,道:“龍?爹,從哪裡抓來的?”
“哈哈……”
宋言柏張口大笑。
盧通探出爪子,一把捏住男孩,舉起道:“你兒子?”
“對!怎麽樣?”
他沒有回答,而是看向其他幾個男孩、女孩,道:“他們也是?”
“當然了。”
“不愧是牧犬天王。”
盧通咧嘴一笑,把男孩放在地上。
宋言柏走出幾步,抓起兒子、女兒們,挨個丟出去,道:“回山了,看你們哪個先跑回去!”
幾人十分靈巧的落在犬妖背上。
“賽電,快跑!”
“追!”
宋言柏目送他們遠去,回頭道:“回山。”
“好。”
二人登上大輦,一起朝不遠處的高山跑去。
犬神山。
後天凋琢而成的山巒,外形像一隻踞坐的低頭巨犬,眉、眼、牙、毛、尾等栩栩如生。
百色犬車卷起一道煙塵,從犬尾位置奔上犬背,一路向上,最後在犬頸後方停下。
犬頸上有一座大殿。
殿前堆了一片細膩黃土,三個光溜溜的小嬰兒,和一大群小奶狗正在土堆裡摔跤、拉扯。
盧通飛出車輦,看著幾個嬰兒,神色稍動,道:“他們也是?”
“老十三、老十四、老十五。”
宋言柏掃了一眼,直接朝殿內走去。
盧通看著混在一起的嬰兒、小狗,心頭突然一陣觸動。
人、狗共處。
不知是把人當成了狗,還是把狗當成了人,又或者……
他看向走進殿內的背影。
或者在宋言柏的眼中,人、狗根本沒有什麽分別。
進入殿內。
長幾上已經擺出了熟悉的舊骨、渾酒。
盧通盤坐在一條長幾後。
宋言柏舉起酒壇,道:“盧上師,乾!”
“宋天王,請!”
“哈哈!”
二人一起飲下一壇。
“爹,我還是第一!”
剛才的男孩大步走進殿內。
宋言柏拿起一根舊骨,隨手丟出去。
“滾!”
男孩接住骨頭,被骨頭中的力道帶得摔了一個跟頭,接著一刻不敢多呆,拿著骨頭連滾帶爬地逃出大殿。
盧通放下空壇,道:“宋兄教兒子的方法倒是別致。”
“難教。”
宋言柏搖了搖頭,重新拍開一壇酒,道:“授言、講理、明義、修法,能學會的不必教,學不會的教不會,摸不透的又不敢教,不如順其自然,全憑各自造化。”
盧通略微聽懂一些。
無為教化。
教者有師,有師必有良師、差師。
唯有自然之教,無師說教,只需要“睜眼去看”,見禮知禮、見義知義,登丘陵可知八方,觀星辰便知日月。
他想了一通,收斂雜念,沒有再搭理宋家的家事。
“宋兄,一頁宗一分為四,可有什麽變化?”
“什麽都變了,一家宗門變成了伏、槃、杖、齒四個國家,整天爭鬥,恐怕過不了幾年就會大打出手。”
盧通來時已經打聽過一頁宗的變化。
一頁宗的爭鬥遠比別處激烈。
早在立國之前,消息還沒有放出,幾家已經開始施展手段。
伏國最先出手,誣陷佔據千穴山的“齒”國是妖國,拉攏了一大批本屬於齒國的南城百姓。
槃國最陰險,佔去了城北的墳地,假意放出消息,有人修行煉屍之法,讓百姓過去遷墳,結果去時還是城北,到時已經成了槃國,強行留下大批百姓。
杖國最後立國,可是卻獨自霸佔了整個內城。
伏、齒、槃、杖。
四國毗鄰而居,時間雖然不久,但是彼此的仇怨已經十分深厚。
他此行是為了無字仙書,繼續問道:“一頁宗呢?”
“一頁宗?”
宋言柏灌下一口酒,道:“沒了。”
剛說完又搖頭道:“不對,宗門不顯,但是四國上下,全是宗門所有,只不過換了一個名號。”
盧通道:“我此行是為了一頁宗的仙書,宋兄可有聽聞?”
“六張散頁?”
“不錯。聽說一共有九人爭奪,宋兄可知道一頁宗準備用什麽方法挑選?”
“不知道。”
盧通有些失望,又道:“宋兄可知道其余幾人的身份?”
“不知道。”
宋言柏又搖了搖頭,隨即笑著道:“想不到盧兄也在其中,四國上下不少人都盯著此事,萬欲窟也準備為此開盤。”
“萬欲窟還在?”
“當然,只要人還在,萬欲窟就一直在。盧兄來了,看來這次可以大賺一筆!”
……
齒國在南,南外城在南,鳳樓也在南。
齒國成了,南外城沒了,鳳樓也沒了。
殘香樓。
樓內張燈結彩,似乎又恢復了許久之前的熱鬧,只不過有燈、有酒、有花香,唯獨少了客人。
九層木樓燈火通明。
盧通落在最高處的圍欄上,推開門,飛進樓內。
房內煙霧飄蕩。
他擺動鬃毛,卷起一陣風,把煙霧全部驅逐出去。
九夫人躺在床上,提著一杆煙鬥,床沿、床邊堆積了厚厚一層灼燒過的煙草。
盧通過去奪過煙鬥,遠遠丟開。
九夫人仰面看著,一動不動地看了一會兒,眼角緩緩流出一行淚水。
“哭什麽鳥喪,不知道的還以為老子死了。”
盧通抄起一件衣裳,沒有刻意避開九夫人,直接朝床沿上的灰盡打去。
鞭法,與棍法有相通之處。
盧通擅長棍法,還用過尾巴,對鞭法也略有心得。
“啪!”
一聲破空聲,衣裳猶如一條彩鞭,連人、帶灰一起抽中,灰盡瞬間一掃而空。
“啊!”
九夫人痛叫一聲,猛地跳起來,翻身騎在龍背上,雙手抓住尖角,道:“我寧願再當一次寡婦!也不想沒了鳳樓!”
盧通氣極反笑,一把拽下九夫人。
“十夫人?既然成了新寡婦,那我就再當一次新郎!”
“放開我!”
一叢火焰噴湧而起。
“劈啪!”
一束雷電劈開火光。
九夫人仍不罷手,反身上蹬,肉乎乎的腳掌好似一個圓潤槍頭,戳向盧通的下頜。
盧通張開嘴巴。
九夫人看見一根根尖銳獠牙,動作微緩,下一瞬繼續猛地蹬出,絲毫不顧及受傷。
盧通一把抄住小腿。
“瘋了?”
九夫人咬了咬牙關,沒有開口,法力一震,渾身上下燃起滾滾火焰,化作一頭丈半高的浴火巨人。
“真瘋了。”
盧通都囔了一句,收斂法力,攔下一道道法術、拳腳。
柱斷、窗破、床塌。
許久之後,整個第九層處處焦黑,淪為一片廢墟。
九夫人法力耗盡,無力地躺在廢墟中。
“完了,全完了……”
盧通探出頭顱,擋住九夫人的視線,咧嘴綻開一抹笑意。
“這就完了?”
九夫人無動於衷,依然一臉死寂。
盧通搖了搖頭,一把抓起九夫人,放在背上,道:“好事才剛開始,現在就想當新寡婦,太早了。”
第二天,湖心大殿。
盧通盤坐在赤銅長塌上,手裡拿著一摞紙張。
九夫人依靠在旁邊。
一次打鬥、一夜纏綿,九夫人心中的鬱結之氣消去許多,看起來恢復了一些神采。
“給。”
九夫人遞過一截剝了皮的“鐵包棉”。
鐵包棉,一種甘蔗。
皮極硬,像裹了一層鐵石。汁水極多,像浸滿了糖水的棉花。
盧通張開嘴,不再動彈。
九夫人伸了下手臂,把甘蔗卡在獠牙裡,用力一拽,絲絲汁水順著獠牙流入口中。
盧通咽了下喉嚨,拿開一頁紙張,道:“宗門傳承帶去天外天,門下弟子分別進入四國, 一頁宗在彷照天庭、地府的布置。”
九夫人砍去吃過的甘蔗,繼續剝皮。
盧通又翻了幾頁,隨口問道:“當年離開鳳樓時,沒有人拉攏你?”
“有,你的老相識施舍了一份差事。”
“為什麽不去?”
“我再落魄,也不至於給一群乞丐當管家。”
盧通挑了下眉頭,側頭看向九夫人,道:“不是宋言柏?”
“是田穿雲。”
穿雲。
盧通失神了一下,眼前浮現出那個許久不曾想起的身影。
矮個、長臂、猴兒臉。
數十年各自奔波,不知不覺中已經有些生疏了。
他輕吐一口氣,斂起念頭,道:“他去了齒國?”
“對,還成了一個小官,叫什麽半猿郎,手下還是之前的那些小半妖。”
“穿雲也是一番好意。”
盧通再次開始翻看。
九人爭六頁。
九人大多來自各大宗門,出手分勝負,免不了傷和氣,一旦出現死傷更會結仇。
盧通猜測可能不會大打出手。
四國中,杖國剛立下,老君便告訴他,機會來了,很有可能與國有關。
這些年九夫人記下東西,說不定可以派上用場。
一人看書、一人剝甘蔗,一股莫名氣機在二人之間牽扯。
“冬!”
一聲悶響打破了殿內的纏綿氣氛。
二人同時看向彼此。
盧通歎了口氣,道:“進來。”
一頭金虎撞開大門。
“師父,國主派了兩輛馬車,邀請師父過去。”
“哪個國主?”
“槃國的,還有杖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