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府,花園內熙熙攘攘、十分熱鬧。
一共數十人,分別湊在一起說笑。
典四兒、闕玉坐在亭內;九夫人、觀慧、綠宇坐在花叢旁;萬喜、百裡幼珍站在池塘邊的樹下;三妞、執關、季寶寶藏在最角落……
旁邊一座小巧花樓內。
盧通、一條渾身黝黑的蛟龍分別盤坐在椅子上,忘秋站在旁邊侍奉。
盧通有些意外。
老疙瘩,鐵瘤蛟,拜入宗門前就見過的“故交”,竟然千裡迢迢地趕來拜訪。
他想了一下,先行客套,道:“蛟師兄,聽說宗門已經立下了兩個國家,叫做激陽、師陰?”
“不錯。”
鐵瘤蛟也成了金丹大妖,身上的疙瘩變成黝黑無光。
“國主可是宗門的陰陽氣子?”
“自然。”
鐵瘤蛟一直盯著盧通上下打量。
二人不算熟悉。
盧通等了一息,見鐵瘤蛟仍然不說正事,又道:“聽說有一些鬼王遁入深山,準備建立鬼蜮,此事可是真的?”
“屬實。一些遊蕩之鬼,不必放在心上,等兩國稍作修養,自然會蕩平鬼蜮。”
盧通點了下頭。
地府也在立國。
眾多鬼王已經成了棄子,沒了地府支撐就是無根浮木,擋不住兩個國家。
盧通又等了一下,見鐵瘤蛟仍不開口,乾脆不再客套,端起茶杯,道:“師兄請喝茶。”
“好。”
二人分別飲下。
盧通端著茶杯不松手。
鐵瘤蛟喝完後,又盯了兩眼,終於問道:“師弟是否拿到了一頁宗的無字仙書?”
“拿到了。”
盧通沒有太意外。
一頁宗賜下一件寶物,肯定會告訴擒氣宗。或許在他拿到之前,宗門已經先一步知道了。
“用了?”
“用了。”
盧通眯了下眼角,懷疑鐵瘤蛟盯上了仙書。
鐵瘤蛟道:“師弟所得法門,是否與成嬰有關?”
“有關。”
盧通點了下頭,問道:“其中是否有不妥?”
“沒有,既然師弟得了成嬰之法,為兄有一件隱秘事與師弟商議。”
鐵瘤蛟看向敞開的門窗。
盧通擺了下龍爪。
忘秋過去關上門窗,離開房間守在外面。
鐵瘤蛟打出一道黑煙,道:“師弟是否聽過鳩佔鵲巢?”
“什麽?”
盧通神色一凝。
鐵瘤蛟探出身軀,碩大的蛟龍頭顱停在盧通面前,道:“名為上師,實為船主。等到時機到了,成為真正的船主也未嘗不可。”
盧通盯著鐵瘤蛟,道:“這是宗門的意思?”
“不是,是鐵瘤蛟一族。”
鐵瘤蛟吐出一枚碗口大的血珠,道:“這是化妖之法,師弟若是有意,以後我們就是半個同族。”
盧通盯著血珠,陷入沉默。
沒有考慮鳩佔鵲巢,也沒有關心化妖之法,而是掂量修行邪法的母胎。
邪法吞噬一切。
母胎是修士,利於凝成元嬰;母胎是妖獸,利於重造肉身。
鐵瘤蛟的肉身十分強悍,若是用來當母胎,即使是金丹大妖,也足夠一用。
片刻後,他眨了下眼,問道:“你們要什麽?”
“一處棲身之地。”
鐵瘤蛟留下血珠,返回椅子上,道:“仙人落子,連番大變,無處不被波及。強如我等也看不清前路,只能多做準備。”
盧通接過血珠,托在爪心,心裡猶豫不定。
開口要,可能暴露法門。
突破時實力最孬弱,幾乎毫無反抗之力,除了絕對信任的人外,不能泄露半分。
另外蛟龍數目稀少,
討一條金丹大妖,鐵瘤蛟未必會答應。“僅一道法門還不夠。”
鐵瘤蛟咧開嘴,道:“師弟的胃口太大了。”
盧通沒有回應。
二人對視一息。
鐵瘤蛟取出一本冊子,捏在手中,道:“這是蛟龍身法。當年苦凰長老想要這道法門,可惜仙龍下令,不許外傳。師弟若是想要,隨我一起返回族內,徹底加入族群。”
盧通童孔微縮。
鐵瘤蛟繼續道:“那時別說一道身法,龍血、蛟丹、老祖親自指點,該有的全都會有。”
盧通心頭跳了兩下,很快又恢復冷靜。
該有的會有,該給的也必須給。
天下沒有無本生意。
鐵瘤蛟給的越多,想要的就越多。
他搖了下頭,慢慢推出爪心的血珠,道:“抱歉,師兄找錯了人,我無力也無心鳩佔鵲巢。”
成嬰事大,此時不宜再節外生枝。
鐵瘤蛟沒有接過,張口吞下黑煙。
“那就不談此事。另有一事想勞煩師弟,聽說船上有宗門別院,不知道能否寄住幾個蛟族晚輩?”
“當然,師兄只需交代一聲,我自會關照。”
鐵瘤蛟重新推回血珠,道:“有勞師弟。”
“師兄不必客氣。”
……
深夜,盧府終於恢復了安靜。
杏山樓。
盧通、典四兒、九夫人,一起呆在最角落的封閉靜室內。
靜室陣法籠罩。
盧通盤在床榻上,大致說完近幾年的事情,又詳細說了一遍無名邪法。
典四兒托著銅蛤蟆,驚訝道:“就是說,再出生一次?”
“嗯。”
盧通悶聲應下。
九夫人提著煙鬥,彎起嘴角,道:“白撿一個親娘。”
盧通咧了下嘴角。
典四兒沒有理會九夫人的打趣,略作思索,道:“母胎死了,也會一起死,這麽說不能用強,以防同歸於盡。”
九夫人也正色幾分,道:“最好是自己人。”
“對。”
典四兒點頭附和。
盧通搖了下頭,道:“未必。有膽子同歸於盡的人,少之又少,找一個怕死的也可以。”
“太危險。”
典四兒直接否決,道:“這道法門不是一朝一夕,到了那種時候,再膽小的人也可能舍命一搏。況且不到生死關頭,很難分辨一個人怕不怕死。”
房內陷入寂靜。
一縷縷煙霧升騰而起,不一會變得白茫茫一片。
典四兒蹙了下眉頭,運起法力,把滾滾煙霧全部掃出陣法,轉頭盯了九夫人幾眼。
“呼!”
九夫人毫不在意地又吐了一口白煙,道:“不如先定下是金丹境,還是元嬰境,然後再挨個決定。”
盧通點了下頭,看向典四兒,道:“你覺得雲傲如何?我們全力幫她,她助我修行。”
典四兒沒有多考慮,略作猶豫,道:“應該不可能。”
“為什麽?”
“雲傲心神十分冷漠。經過以前的事後,不近男色、不信外人,她又是大能晚輩,想來不太可能會幫人‘懷胎’。”
“哎。”
盧通歎了口氣,道:“我看也是如此。除了雲傲,還有哪個女真人?”
片刻安靜後,一個聲音突然響起。
“抱容真人?”
盧通、典四兒同時看向九夫人。
九夫人神色定了下,擠出一個笑容,道:“我隻認識一個女真人。”
典四兒若有所思,道:“若是抓住白巧,脅迫抱容……”
“算了。”
盧通擺了下手,打斷了典四兒的主意,道:“最好不要算計元嬰真人。”
邪法中,進入母胎後,通過一條條“臍帶”與母胎融為一體。
二者同生共死。
但是元嬰真人,修為高深,或許有辦法強行墮出“嬰兒”。
盧通想了一會兒,道:“真人難測,不宜招惹。找一個金丹境女修,我用遊血蛭幫她補足氣血,另外再囤積一些療愈神魂的丹藥。”
九夫人、典四兒分別看向彼此。
盧通翻了下眼皮,道:“行了,到時必須有人護法,還要人幫忙遮掩,需要你們兩個互相配合。”
九夫人根基已失,沒有言語。
典四兒的六個眼珠中白光一亮,道:“有一個人或許合適。”
“誰?”
“萬喜。就算她想死,藏在體內的那個欲鬼也一定不會答應。”
……
突然添了幾十口人。
忘秋帶了戲班,還有兩個徒弟,最少需要一座不小的院落;
三妞要煉丹,還需要一片藥田;
執關是虎妖,需要地方活動,想要一片樹林;
季寶寶見別人都有了,也要一座院子;
另外九夫人也帶了不少人。
盧府原本佔地就不算廣袤,如今更是顯得十分擁擠。
盧通親自奔波,先後找過闕玉、雲傲,歷經一個月的商談,最終出了一大筆丹藥,買下左右兩邊的街道,還有街道對面的二十四戶小院。
盧府開始大興土木。
布陣陣法、重整院落、修築樓閣……
這天,九夫人、忘秋等紛紛外出,典四兒也去了上師府。
盧通獨自坐在書房。
一個瘦高身影翩然而入,落在椅子上,直接擠進龍軀,道:“府裡到底誰說了算?”
果然來了。
盧通丟開隨手翻看的書本,一爪擒起萬喜,道:“怎麽了?”
“你那個徒弟,眼裡沒我。”
他咧開嘴,露出一根根獠牙,道:“我有,夠了嗎?”
萬喜睜開細眼,猩紅嘴角也慢慢提起。
“真的?”
“當然,你離不開我,我也離不開你,這個沒人比你更清楚。”
盧通低下頭,一口咬下,尺長獠牙釘入肩膀,幾乎把萬喜半個身子全部咬碎。
“啊!”
萬喜看著近在眼前的龍頭,張口大叫,又像大笑,雙目瞬間赤紅,道:“你要吃我?”
“嘶。”
盧通拔出獠牙,咽了下喉嚨,探出猩紅長舌從傷口上舔過,按下幾枚血靈,問道:“讓不讓吃?”
“讓!”
萬喜仰著頭,眼中迅速凝聚出一抹妖異神采,同時流下兩行眼淚。
淚如雨下。
泛紅淚水,迅速染紅臉色,可是非但沒有一絲悲傷,反而更像是喜極而泣。
“你吃我,我吃你!”
萬喜猛地撲過去,一口咬向盧通的脖頸。
“嘎。”
輕響中,銀牙崩裂。
萬喜渾不在意,口中亮起一枚枚赤紅水晶,準備化作地龍。
盧通抬起龍爪,一爪撕開鱗片、人輪。
萬喜神色一喜,口中吐出無數血絲,連血絲、帶頭顱,一起扎入傷口內,開始大口撕咬、吞咽。
一陣陣刺痛湧入心頭,盧通卻十分平靜,眼神也沒有絲毫變化。
他拍了下萬喜的後背,道:“吃吧,都是你的……”
許久之後。
書房內處處沾滿血水,用來小憩的窄塌上,血積如漿,一龍、一人纏在一起,也全部染成紅色。
盧通動了下身子。
萬喜死死抱住,跟著動了一下。
“別動。”
聲音懶散,還多了一些從未有過的溫柔。
盧通沒有再動,仰頭看著頂棚。
木板開花了。
一滴滴血水濺上去,又炸開,變成一朵朵血花。
又過了許久。
血水變成了血痂,人影終於動了下,大片血痂脫落,露出一抹抹雪白。
萬喜伸展身軀,趴在龍軀上,腦袋正對著龍頭。
“娶我。”
盧通看著近在眼前的臉孔。
萬喜,神色溫柔、眼神平和,似乎成了一個渴望成親的溫柔女人。
他沉默不語。
萬喜繼續探出身子,雙眼緊挨著龍目,道:“你答應過的。我叫萬易過來,你娶我,以後我就是盧夫人。”
二人互相對視,一人看似純淨、一人猶如深淵。
盧通道:“明天開始, 我幫你修行。”
“你答應了?”
萬喜十分意外,眼中的溫柔、純淨、平和等,瞬間全部褪去。
盧通抬爪撫過萬喜的頭顱,道:“你要的,我都給你。我要的,你也必須給我。”
“你要什麽?”
“你。”
萬喜愣了一瞬,快速眨了下眼,恢復了之前的神色,道:“你娶我,典四兒怎麽辦?”
“那是我的事。”
盧通推開萬喜,龍爪輕點,飄到半空,鱗甲蠕動,一簇簇血痂脫落,轉眼間渾身上下恢復如初。
“成親之後,你、我一起閉關,外面事全都由典四兒做主。”
“閉關幹什麽?”
盧通沒有再理睬,直接離開書房。
……
深夜,封閉靜室內。
九夫人神色呆愣,一手舉著煙鬥,可是煙鍋裡的煙草早已經燒完。
“……萬喜性情怪異,半瘋半癲。先不急定下,我們繼續留意其他人。”
盧通說完萬喜之事。
九夫人繼續愣了一會兒,直到典四兒開口才如夢初醒。
“呼!”
九夫人重重吐出一口長氣,盯著盧通,神色十分複雜,也十分疑惑,道:“你們,你和萬喜,到底有什麽深仇大恨,竟然,竟然……”
典四兒低下頭,端起茶水。
盧通張了下口,可是又不知道該說什麽,最後搖了搖頭,道:“沒有仇,也沒有恨。”
“沒有仇,你把她咬成半死,她對你啖肉喋血,最後還,還……”
九夫人看著盧通,突然感覺十分陌生,似乎記憶中的人,變成了一條本性嗜血的瘋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