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著月光，於夜色中穿過一層薄薄的霧氣。

　　李爽帶著大丫便回到了老楊頭的客棧之中。

　　等他將有些疲倦的小姑娘安頓睡下。

　　不知為何他自己卻是沒有半點困意。

　　走出房間，仰首望著那輪高高掛在天上的明月。

　　它們，其實還是有很多不同呀。

　　“年輕人，睡不著嗎?”

　　突然而至的老楊頭身上披著件大氅，看樣子也是某種野獸皮毛製成。

　　此時手上提著燈籠，正從前廳走進後院之中。

　　廊簷下靠著的李爽抽著煙，煙頭上的火光忽明忽暗。

　　他慨然回道:“出去一趟，就是忽然有點想家了。”

　　“那不知老朽是否有幸聽一聽你這思鄉之愁?”

　　老楊頭開著玩笑，微微舉起另一隻手裡的酒壺以作邀請。

　　本不想被人打擾的李爽看他如此，鬼使神差地便答應了下來。

　　“好！”

　　而後兩人一前一後去了客棧前廳。

　　老楊頭還專門從櫃台裡拿出一些煸炒後香噴噴的黃豆和兩隻酒盞。

　　略微給黃豆灑了幾粒粗鹽後，他便回到桌旁坐下。

　　“給，嘗嘗老朽特意烹調的豆子，下酒極好。”

　　他遞過來。

　　李爽撚了兩顆塞進嘴裡。

　　沒有化開的鹽粒直接便在口中翻了幾個跟鬥，可謂是好大一股鹹味。

　　“你這手藝，貌似不是很好呀。”

　　李爽吐槽起來，給自己倒了杯水酒潤喉。

　　老楊頭輕輕笑著，半弓著身子也不反駁。

　　他用那雙混濁的眼睛盯住桌上微微跳動的燭火。

　　隻說道:“年輕人還能思鄉，呵呵！老朽可是連故鄉也找不見了呢。”

　　聞聽此言，李爽將雙肘撐在桌上。

　　又給自己點上根煙，一手托著下巴，微眯著眼看話未說盡的老楊頭。

　　“老朽今夕七十有六，自小便在這客棧之中長大。

　　可是當年的大越如今卻已成了一盤散沙。

　　呵呵，門派林立，軍閥割據。誰還記得，大越最後那二十年的風光?”

　　沒想到眼前的老楊頭居然還是個國破家亡的可憐人。

　　李爽的心裡頓時就沒那麽難受了。

　　有時候，自己覺得慘其實只不過因為沒有碰到比你更慘的人。

　　但他明明是想聽李爽的鄉愁，此時卻還是自顧自說。

　　“你看這偌大的安寧縣如今好似人多如織，商旅不絕。

　　其實大抵有九成，都是外間鄉野遷進來的罷了。

　　那年大越一夕崩散，又經歷了十幾年的戰亂。

　　江左之地十室九空。

　　要不是十五年前，佔據了此地的清風劍派將四周鄉野之人遷進城中。

　　曾被屠了三次的安寧縣，恐怕也就老朽這等黃土埋到脖子的人還活著吧。”

　　李爽以往只在書上見過這類屠城的事情。

　　此時第一次親耳所聞，也不由為之震撼。

　　他連煙頭上長長的煙灰都忘記了抖落。

　　而老楊頭抿了口酒水後還道:“老朽有三子，大兒那年十九歲，入了大越七捷軍中，不到一年便戰死沙場。”

　　他說得很是平靜。

　　但李爽聽得卻莫名難受起來。

　　他看著眼前的燭火，思緒不知飄向了何方。

　　只是靜靜聽著老楊頭繼續道:“老朽二子成年之時，這大越已然支離破碎。安寧縣偏居一隅之地，倒也過得尚可。

　　然而也是那年，有難民蟻附攻城，安寧縣困守三月。

　　一半以上的婦孺皆喪於其口。著實可憐呐！”

　　“而三子那時年幼，老朽將其藏於地窖中僥幸躲過一劫。

　　後來待其稍長，又被老朽送入清風劍派學藝。

　　老朽當時以為，便是不能顯貴，起碼最後也能落得個安康度年。”

　　“未曾想，清風劍派的那些上層不當人子，竟驅使其往景陽軍中當個細作。

　　呵呵，他年輕不曉事，被抓之後抵死不認。不到兩日，便死於景陽軍的牢獄之中。”

　　聽了這個不單單是家事的慘絕人寰的故事。

　　以為自己會心如鐵石的李爽也不禁倒吸涼氣。

　　父在子絕，這種事情對於他這般見識的人來說，也確實不太常見。

　　他摸出煙盒，本來想給這經歷可憐的老頭分享一二。

　　但考慮到老楊頭的年紀，又怕他一時不適應香煙的味道就嗝屁過去。

　　隻好給自己續上一根。

　　“年輕人呐，老朽不知你家在何處，但如今這世道，還是先自己活下來再說吧。

　　思鄉，不如安居。”

　　“嗯！”

　　李爽彈了彈煙灰，點點頭後給老楊頭把酒滿上。

　　沒等他開口勸慰老楊頭。

　　老楊頭又自己開口道:“老朽有一請托，不知小哥你能否答應一二?”

　　好吧，鋪墊了那麽長那麽長一段。

　　結果是在這裡。

　　李爽恍然明白過來。

　　但是又一想如果前面的話沒有作假，那這麽慘的一個老頭求助自己，自己問都不問何事便拒絕人家也不太好。

　　於是他便決定問問是什麽事情。

　　“你說來聽聽，要是我不太為難的話，那我可以答應你。”

　　“好！必不讓小哥為難！”

　　一聽李爽答應，老楊頭就突然振奮起來。

　　手裡還端起酒盞，敬了李爽一杯。

　　開懷道:“三子當年有一孩子留世，但其母卻是清風劍派的大族之女。

　　老朽想見一見那孩子，希望小哥能幫襯一二。”

　　“這我怎麽幫?”

　　李爽有些傻眼， 他連清風劍派的大門朝哪裡開都不知道，怎麽去給他找人?

　　“不難！”

　　而老楊頭信誓旦旦，連佝僂的背也稍微挺起一些。

　　“小哥不是去那清河武館學藝了嗎?

　　待你這一月學成之後，恰好便是清風劍派今年的收徒大會。

　　到時候小哥你帶藝拜師，很容易便能入門。

　　找個機會與那孩子說是爺爺找他，他必然跟你出來！”

　　李爽聽得目瞪口呆。

　　本來都快蹦出嘴巴的拒絕之言也微微一滯。

　　他實在是沒想到這老東西能想到如此長遠。

　　他張了張嘴，還未等到開口。

　　已然知曉他想拒絕的老楊頭便又拋出了重磅籌碼。

　　“老朽經年積蓄。

　　有黃金二十兩，白銀一千兩，還有幾本市面上少見的武功秘籍。

　　請小哥一定答應老朽！

　　不論最後能否見到那可憐的孫兒，這些，都答應任由小哥取用！”

　　“好吧！我答應你便是了。”

　　李爽頗為無奈。

　　隻好答應下會盡力嘗試一番。

　　倒不是因為這些金銀誘人，也不是那幾本秘籍少見。

　　主要還是因為老楊頭太過可憐。

　　人家只是想看一眼孫子，這有錯嗎?

　　這完全沒錯！

　　李爽安慰起自己。

　　又看了看見他答應後老懷大慰的老楊頭。

　　而後兩人一同舉杯，一飲而盡。

　　這思鄉之愁，莫名的就不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