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此刻聽李爽話裡的意思卻好像是在嫌棄安寧縣窮鄉僻囊。

　　她將雙手交疊放在身前，及地的長裙裙擺很大，看起來確實雍容優雅。

　　只是秀眉輕蹙。

　　還暗含譏諷道:“那可真是不知爽哥仙鄉何處了。想來必定是好一番盛世景象吧?”

　　但李爽只是仰頭，讓視線越過青萍直到其身後大門上高高掛著的那塊松望雅苑牌匾。

　　看了約莫半晌後，才自豪地笑著道:“那是必然。”

　　然後他重新與青萍對視。

　　頗為感歎:“那是你如何想象都想不到的盛世繁華！”

　　他的言語中滿是對家鄉的眷戀與孺慕。

　　可是生來便飽受流離之苦的青萍卻聽得心裡不悅，立時便與其針鋒相對。

　　“哦?那不知妾身是否有幸聆聽一二呢?此生雖不知能否去上一趟，但爽哥說來聽聽總是可以吧?”

　　“好！”

　　雖然李爽聽出了她的話外之音。

　　但一來因為心情還是頗有些煩悶，二來他本就是說的實話。

　　只見他點了根香煙，思緒也隨著煙霧飄散。

　　忽然開口反問道:“你見過百姓安居樂業嗎?”

　　“當然見過。”

　　青萍原來還以為他會說出什麽驚世駭俗的話。

　　結果就這麽簡簡單單四個字。

　　她用一種稍帶不屑的眼神看著李爽。

　　反唇相譏:“安寧縣受清風劍派庇佑十五年之久，這裡的百姓哪個不是安居樂業?若單單如此，那看來爽哥的家鄉也是無甚可言呢。”

　　然而這話李爽聽了只是覺得可笑。

　　若是這樣的地方、這樣的生活也叫安居樂業，那他以往過的日子那叫什麽?

　　他十分正經地看著青萍。

　　肅然起來道:“不，不是你看到的這般安居樂業。”

　　然後李爽稍微頓了頓，似乎在想措辭。

　　遲疑良久，才又開口說道:“是那種沒有人受凍，沒有人挨餓，只要自己樂意去上工做活，就必然不會餓死的安居樂業。”

　　“雖然我的大多數鄉人其實也和安寧縣的百姓一樣終日奔波，但他們並不是為了溫飽，他們是為了更好的生活。”

　　“他們賺取銀錢是為了買一種能夠日行數千裡的坐騎，是為了買能夠住下一家人的房子或者別墅，又或是為了去幾千上萬裡之外的地方遊玩。”

　　“他們大多數都是與安寧縣百姓一般的勞碌命，可是，我的家鄉並沒有戰火，也沒有流離失所。”

　　“他們每個人都可以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不想活得太累便只需掙得少點便可，只要所得足夠吃喝用度也行。”

　　“他們的孩子可以不用花錢上學堂念書識字，年邁的老人們平日裡也會有衙門給的銀錢補貼。”

　　“他們不用擔心今天睡下，明天是否還能醒來。”

　　“他們不用害怕良辰美景日，更有刀兵來。”

　　“他們可以無聊到在家裡睡十天半個月不出門，也可以狠心咬牙想去哪裡玩就去哪裡玩。”

　　“捫心自問，這樣的安居樂業，安寧縣的百姓，有幾人能有?”

　　“或者說，有這樣的日子給他們過嗎?”

　　直抒胸臆地說了這麽一長串的話，李爽不知為何就是覺得心情十分舒暢。

　　這些日子裡面，他確實過得壓抑。

　　大丫無辜死去的父母，殺人越貨又攔路劫道朱的老六。

　　還有上門尋釁的田卓彥和那些劍盟中人。

　　短短數日間，他親眼見過數十人的性命如草芥一般喪生，而且大多數還是死在他的手裡。

　　換做以往，實在是想都不敢想。

　　而青萍怔怔地看著他，也沒想到他會說出來這樣一番話。

　　世上哪裡會有這般樣子的百姓?

　　可是觀其言辭之激烈，語氣之激昂，難不成還真有這樣的地方?

　　但是青萍仍舊不信。

　　哪怕李爽說得好似親身經歷親眼所見一樣。

　　她也不信。

　　松望雅苑從來不只是安寧縣的松望雅苑。

　　這是豫王的產業。

　　從北到南，從東到西。

　　只要未曾跨越東海，未曾翻過西嶺橫山。

　　便是如今這十幾個王國、侯國和數百上千的宗門轄地內。

　　松望雅苑攏共足有幾十家之多。

　　這是豫王安插於天下各處的風月場所，是消息的來處，是銀錢的來處。

　　作為一地主事，青萍從未聽聞有過這樣的地方。

　　便是幾十年前大越，大晟和大垣三國鼎立那時，她也未見哪本傳下來的卷宗上有如此記載。

　　遑論日行數千裡的坐騎這種誇誇之談。

　　“沒有。”

　　可青萍還是在認真想了一番後回答了李爽這兩個字。

　　她心裡其實並不承認世上會有這樣的地方。

　　只是覺得，若果真有這不見戰火，不用流離的國度，那麽對百姓而言，便是再好不過的地方。

　　這是青萍難得流露出來的小小祈望。

　　她自己都未曾意識到。

　　而後她就好奇地看著李爽道:“那不知爽哥是怎麽來的安寧縣?”

　　此時收回思緒的李爽聞言歎了口氣，隨手便將指間的煙蒂扔在腳下踩滅。

　　無奈答道:“我也不知。我就是下班買了個煙，結果一抬眼， 就到了這裡。”

　　他看著地上熄滅的煙蒂苦笑搖頭。

　　青萍以為他是不想多說。

　　立刻便又笑著道:“那妾身祝願有朝一日，爽哥也能讓安寧縣的百姓過上如爽哥所言的安居樂業。”

　　可李爽聽後只是笑了笑。

　　他知道老家那邊的安居樂業是怎樣得來的，那犧牲了太多人，花了太多年景。

　　在這裡，他並不抱有什麽希望過上那樣的日子。

　　只是敷衍著道:“但願吧。”

　　然而青萍卻沒有止住這個話題。

　　也不知她此刻是故意嘲弄，還是真心實意地如她所說那般。

　　“妾身相信事在人為，爽哥切不可輕言放棄。”

　　“終有一日，這安寧縣的百姓也能過上如爽哥所言的好日子。千萬莫急。”

　　“好！不急。”

　　而李爽也勉強提起精神回答了她。

　　隨後兩人相視一笑，李爽也正想開口問問大丫今日如何。

　　未曾想，青萍忽然便舉目望向城南。

　　她的目光好似能夠穿過一重又一重的民居，直到城南的城門外。

　　而她臉上的神色也變得十分嚴肅起來。

　　李爽一時間不明所以，剛想問發生了何事。

　　就見青萍神色又變作蒼白，而後她唇口微張，輕聲說道:“爽哥，要不你還是帶著大丫逃吧?”

　　她好像看見了什麽可怕的事情將要發生。

　　李爽也皺著眉頭望向了她的目光落處。

　　片刻過去，他便感覺到台階上的青石，也開始緩緩震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