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鳳仙樓的路，極其難行。

　　寬闊的文石大道上，一窩蜂多了上百車駕。打著各家旗號，誰也不願讓路。

　　何天明命人升起何府旗幟，前方車馬逐漸朝著兩邊散開，讓出了一條中間的通道。

　　在文石城，三大家族就是天，何家的車駕，沒人敢視之不見。

　　到了鳳仙樓外，車夫熟練的將車馬停在靠裡的隱蔽位置。看這架勢，確實是常客。

　　門口迎客的老鴇，一見著何天明，臉上職業化的笑容又揚起了幾分。

　　她優雅的扭著豐腴的腰肢，浮誇的招呼聲仿佛隔了幾百丈。

　　“這不是何公子嘛，真是貴客呀。您幾日不來，樓裡的姑娘們都傷心壞了。”

　　老鴇左右搖了搖扇子，立馬就有一幫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鶯鶯燕燕們，端著玉製的酒杯撲了過來。

　　青樓女子們最是懂事，哪怕是大戶人家帶著的跟班，她也能對著你巧笑倩兮，嘴裡噴著香氣，給你哄的舒舒服服。

　　但若要更近一步，卻是沒門。

　　誰是掏荷包的，她們一眼便知。

　　水憐姑娘出台的日子，能來鳳仙樓的都是非富即貴，但即便如此，這些女人的態度們也各不相同。

　　年齡、家世、乃至武道實力，都有杆對比的天秤。

　　陳歸默默觀察了一下，最細微的體現，就在座位上。

　　鳳仙樓的大廳極為氣派，圍繞著表演的圓台呈扇形鋪開，將來往的貴賓分成內中外三層。

　　本地的家族子弟、渭山出名的武師，就連坐在最外圍的，最差也是腰纏萬貫的富賈商人。

　　像何天明這種三大家族的嫡系，通常都會去二樓的雅間，有專人伺候著。

　　但何少爺好熱鬧，正所謂獨樂不如眾樂，他就喜歡在底下與江湖好漢們喝花酒。

　　酒過三巡，左擁右抱。

　　陳歸推開懷裡醉倒的青樓女子，深深為她們的業務能力感到擔憂。

　　何天明看的瞠目結舌，指著陳歸笑罵道:“陳兄真是禽獸啊！女人是用來疼的，不是用來灌的，陳兄也太心急了些，一會還要自己動不成……”

　　陳歸已經很難將他和盧宅外的癡情人重合在一起。

　　呸！死渣男！

　　陸陸續續的又上了幾疊菜，陳歸瞅了瞅，沒有一粒米。

　　來的路上似乎也發現，不少糧鋪都已倒閉。

　　唉～若不是遇見離十三他們，他都快忘了自己是帶著任務的。

　　都怪日子過的太舒適了。

　　此間樂，不思蜀。

　　“我幹了陳兄！”何天明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渾濁的酒水搖晃著陳歸的心神，他輕輕的咪上一口，些許煩心事，明天再想吧。

　　二樓傳來一陣騷動，崔洵穿著騷包的燙金長袍，滿面春光的走了下來。

　　陳歸仔細看了看他傅滿粉的小白臉，依稀能看見眼眶發青。

　　何天明與崔洵一見面，氣氛頓時劍拔弩張。

　　崔洵剛要開口，眼睛掃到何天明身旁的陳歸，後怕的脖子朝後縮了縮。

　　直到上下打量一圈後，眼瞅著他也無處藏棍，方才松了口氣。

　　鳳仙樓內早已議論開了，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崔何兩家在盧宅外的那一架，在文石城內早傳的沸沸揚揚。

　　甚至有人認出了陳歸，激動的指著他說道:“正是此人！手舉擎天長棍，橫掃千軍。一人殺的崔家人仰馬翻，七進七出，無人能敵！”

　　天氣乾熱，

崔洵突然覺得嗓子有些沙啞，就連臉上的粉都如下雪般往下掉。　　他的五官扭曲到一起，酒杯也被擲到地上。

　　“此人卑鄙無恥至極！”他手指陳歸，憤怒的控訴著:“與我崔府新招募的門客暗通，意圖暗算謀害。若非本少爺及時察覺，險些遭了他們黑手。”

　　看他說的聲情並茂的，在場的大部分看客都信了。畢竟在文石城，三大家族就是天，外來的武夫，絕無可能撬動崔家。

　　何天明見他不承認，指著崔洵鼻子痛罵道:“你放屁！當日不知是誰被揍的求爺爺告奶奶，要不是看在崔何兩家算是世交，老子能揍的你半年下不了床。”

　　唾沫星子飛舞，險些濺到崔洵臉上。眼眶的淤青又在隱隱作痛，再好的涵養此刻也按捺不住。

　　“何！天！明！”崔洵一把扯下綸巾丟在地上，身子一仰險些從台階上摔下來。

　　“當日不知是誰在盧府門前，苦苦哀求，臉面丟盡。你若是有膽，便別叫上外人！”

　　何天明一把摟住陳歸，豪氣衝天:“我視陳歸如兄弟，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怎可說是外人。”

　　崔洵的臉皮控制不住的抽動，他不斷的告誡自己何家的是沒臉沒皮的蠢貨，萬萬不能學他。

　　他環顧四周，二樓所坐之士，皆是性情高雅，有頭有臉的人物。

　　再看下方的何天明，身邊環繞的都是群吆五喝六，粗手粗腳的市井武夫。

　　察覺到身邊人的怪異目光，崔洵意識到自己失態了。

　　他俯身拾起綸巾，微微整理一番儀容，睥睨著下方眾人陰陽道:“無腦的莽夫，即便來了鳳仙樓，也不過是尋些皮肉生意。在下真是替爾等惋惜，四大花魁的風采，爾等還未曾見過幾回吧。”

　　他長笑著揚長而去，氣氛頓時降了下來。一樓的武者們，齊齊悶了一口苦酒，就連何天明都顯得神情衰落。

　　陳歸有些疑惑，武朝不是以武為尊嗎，即便崔家勢大，也不該如此凌駕於武者之上才是。

　　身邊的武夫不由的苦笑一聲，哀歎連連:“陳兄弟說的那是平京武院出來的武者，那才是被朝廷認可的尊貴。像我等這般市井之人，便是給崔家賣命都嫌粗莽。”

　　這不就是正規軍和野路子的區別嘛，只是武道歸根結底需要以實力說話，說到底，還是如今的江湖過於式微了。

　　自從五百年前的公羊之亂，朝廷盡遣武道宗師，徹底覆滅了江湖最大的門派公羊派，從此江湖便一蹶不振。

　　“誰說咱江湖武者低賤了！”武夫們喝多了，嗓門愈發洪亮，梗著脖子爭辯道:“不還有劍閣和三寶嘛！”

　　眾人聞言均是哂然一笑，擁有天下至強劍尊李小白坐鎮的劍閣，還有羅網遍布天下的三寶，豈是他們能想的。

　　何天明的心中淒苦難言，杯中美酒一杯接一杯，不一會的功夫臉已通紅。

　　“何兄又不是江湖武者，怎的也這般共情?”陳歸按住他的酒杯，生怕再喝下去就沒人付帳了。

　　何天明眼神迷離，他苦悶搖搖頭，杯中酒灑了一桌。

　　“陳兄弟你不懂，鳳仙樓的花魁們，大多偏愛崔洵那類愛裝腔作勢的附庸風雅之輩。每回來了新的頭牌，十有八九都會被他們先摘了去。花魁如是，婉兒也是，為何我處處都不如他……”

　　陳歸默默眉間跳動，還以為是因江湖武師而傷心，沒想到還是因為花魁。

　　女人……色是刮骨刀！

　　陳歸心中默念阿彌陀佛，他緊盯著圓台後的幕簾，倒要看看，這位水憐姑娘有多大的魔力。

　　“水憐姑娘出來了！”

　　人群中爆發一聲驚呼，萬千目光投向中央的圓台。

　　圓台一圈的燭火點燃，照亮了擺在兩側的圓鼓。幽雅綿長的樂器聲響起，後台的幕簾緩緩升起，浮現一位以袖遮面的美人。

　　“水憐姑娘！”

　　一樓的氛圍瞬間陷入狂熱，方才正失落著的何天明和武夫們，似乎酒都醒了，站在座椅上放聲高呼，眼中射出渴望。

　　丟人啊，陳歸無奈的捂住臉。

　　二樓的情況要好些，大人物們總是要臉的，只是眼睛都不由的看直了。崔洵手中的羽扇停止搖晃，連沾了酒都不知道。

　　水憐姑娘用力甩開長袖，細嫩的腰肢旋轉一圈，露出了令文石空巷的絕色容顏。

　　陳歸一口酒險些噴出來，倒不是因為姑娘不好看，而是台上的這張臉，赫然正是王安安！

　　千面毒蛛也有不易容的時候嗎?

　　他不知道的是，丁字營一戰，王安安荷包損失慘重。製作人皮臉的價格又不菲，她不免捉襟見肘。

　　夜魔教正滿渭山的搜捕她，暫時也只能藏身文石城內等待機會。

　　王安安不開心的撅起嘴，還好老娘天生麗質，扮演個花魁用本色也不突兀。

　　從她行刺時的身法來看，舞蹈想必也不會差。

　　水蛇般柔軟的腰在圓台上肆意舞動，抬手間盡是媚意。

　　長袖接連飛舞而出，砸在兩側的圓鼓之上，竟是一邊起舞，一邊奏樂。

　　連陳歸都看的暗暗稱是，忍不住為她鼓掌。

　　這是技術活！

　　崔洵怡然自得的品了口美酒，向同桌的幾位士子誇讚道:“水憐姑娘的舞技，真乃天下一絕。”

　　同桌人亦是附和著說:“是啊，如此高難度的舞姿，整套下來竟如行雲流水，沒有半點瑕疵。”

　　對比起一樓只會說臥槽的幾位，二樓看客們的文辭顯然風雅多了。

　　也難怪，回回花魁都沒你們的份，陳歸暗自鄙視著他們。

　　台下的歌舞逐漸進入熱潮，王安安輕踏一腳，身子翩翩躍起，在半空中扭轉身姿，好似仙女下凡。

　　“好！”台下適時的響起雷鳴般的歡呼。

　　正當落地的片刻，王安安視線自然下垂，剛巧與正開心的看戲陳歸對上。

　　“來自王安安的震驚值+10。”

　　愣神間，落地的雙足未能站穩。王安安一個踉蹌，失足跌落在台前。

　　滿堂皆驚！

　　樂器聲驟停，所有人驚的長大嘴巴看著圓台之上的水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