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是……”
一縷不知在黑暗中飄蕩了多久的遊魂,在此刻終於是靜止了下來。聲聲帶著關切的呼喚像是極暗之中的一抹曙光,讓樂尋遠漸漸恢復了一絲神智。
“尋遠,尋遠,你堅持住啊,我一定會救你,堅持住!”
呼喚聲中,滿是焦慮和關心,更有一股熱能不斷的自後方升騰。
“這個聲音,是你嗎,無端,真是可笑,世上竟然會有這麽天真的人。”樂尋遠理了一理思緒,聽著那熟悉的聲音,心中卻升起一股莫名的溫暖,那是早在無數次江湖沉浮中被他拋棄的情感。
恍惚間,他又想起了一個人,但隨後那道身影就被他自行摒去。
“患天常,我的好伯父,你真是,陰魂不散啊。”樂尋遠的意識一邊漫無目的的飄蕩著,一邊在思考。
“不過我不是應該早已身死,並且轉世了嗎,為何又會在這裡,嗯?”
就在此時,喚名的聲音,打斷了靈魂的思緒。
“尋遠,醒來啊,你一定要醒來!”
呼喚的聲音,由遠到近,那一股熱能也是漸趨於強烈,樂尋遠的意識也越發的清醒,越發的強大,似是下一刻,便可振奮而起。
“邃無端,你真是讓人無奈。”
“就算我釋懷了,也沒有再死一次的興趣啊。”
“你可真是,愚蠢。”
靈魂躍動,意識漸複,不曾停歇的呼喚,不曾猶豫的運功,樂尋遠心中無奈之余,卻也選擇了呼應,一破眼前黑暗。只見得曙光愈盛,便是在這茫茫的黑暗中開出了一道門戶,更是為沉寂於此的靈魂,再開一道生途。
“人間啊,苦境啊,吾樂尋遠,回來了。”
意識踏入光明,下一刻,山洞之內,原本緊閉的雙眼終於睜開,隨後便感覺一陣沉重和劇痛來襲,整個人向後倒去,卻感覺恰好被人抱住。
這種傷勢,疼痛感,還真是,令人倍感懷念……
“尋遠,你醒了。”
昏暗閃爍的火光中,一個溫文清秀的青年面孔落入樂尋遠的眼中,眉頭微蹙,臉上滿是擔心和憂慮。這張臉,樂尋遠並不陌生,想他一生謀算頗多,於各路梟雄豪強之間捭闔縱橫,卻唯獨,在他身上有所遲疑,這又是何其的諷刺。
“無端,我無事。”
樂尋遠微微垂下了眼簾,示意邃無端將他扶起,後者小心翼翼的將他靠在了山洞的岩壁上。樂尋遠眉頭始終緊皺著,沒有松開,因為體內的傷勢,幾乎每一個微小的舉動都能牽引起一陣劇烈的疼痛感。
“尋遠,你……”
邃無端看著樂尋遠,隻覺得眼前之人給他的感覺,似乎又有所不同了。
都說個性單純的人,最易覺察出細微之處的變化,所以邃無端感覺到了,但是他隨後又將這一分異樣拋在了腦後。
“唉。”
樂尋遠看著邃無端,兩人四目相對,樂尋遠隻覺得滿心無奈。他本已做好準備放下一切,迎接該有的結局,為此他甚至放棄了最後的後手。但是而今歷兩世輪回,再度重生至眼前這一幕,若是讓他像之前一樣放棄,絕無可能。
“尋遠,你,為何歎氣?”邃無端看著樂尋遠,臉上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若是擔心眼下境況的話,吾可去同雲忘歸他們解釋,我相信尋遠你絕非惡徒,中間定有誤會……”
“他們若是不聽從你的解釋又如何?”
“那你便以我為質!”
在邃無端說出這句話時,
樂尋遠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堅定。 “你啊,還是如此天真。”樂尋遠搖頭微笑。
“讓我休息一下吧,勞你為我護持。”
說完,樂尋遠就閉上了眼睛,開始追索起那塵封於過去的記憶。
…………
苦境神州,烽火不斷,王朝、宗門更迭不休,更有數之不盡的野心家、梟雄為圖謀自身霸業與苦境群俠相爭,黃土之下,盡是枯骨。
而樂尋遠,便也是枯骨中一具。
出身小門小派,天賦異稟,年紀輕輕便將宗門秘典《明氣武典》習至第八重,修為僅在作為宗主的叔父患天常之下。
後因父仇之事,患天常為樂尋遠所謀,生死未卜。樂尋遠則一舉取得了武林盛事古原爭霸的入場資格,於幽都之主、武都之皇間遊走謀利。
後患天常沉傷盡愈,恢復了江湖頂峰的實力,樂尋遠便又自廢武學,佯裝認錯,利用患天常的仁慈和舔犢之情留在了患天常身邊。
後患天常與宿敵對決,重傷瀕危,仍不忘關心,要將九重功力傳給樂尋遠,讓樂尋遠在江湖中得以自保,而樂尋遠終於露出真面目,吸盡患天常十重功力,卻沒想到,患天常隻傳九重功力是不讓體內掌勁暗傷傷害樂尋遠,但樂尋遠狼子野心,連傷勁一同吸入體內。為了治愈暗傷,樂尋遠也沒少下功夫。
不久精靈一族卷土重來,狩宇暘神一試天下高手,樂尋遠不敵,便假意臣服,更靠著功勳獲得暘神信任,以人類之身進入了精靈高層。但隨後又謀劃倒暘,聯合外部勢力孤立、重創暘神,一躍成為武林新聯盟盛世歸圓的副盟主,與盟主殷墟帝少一同演繹正邪對抗的好戲,愚弄群俠和精靈。
但轉過身後,又設計讓殷墟帝少計劃暴露,成為眾矢之的,更在鏟除殷墟帝少後借著功勞和威望,一躍成為盛世歸圓的新盟主。此後表面上為正道奔走,對抗邪神、鬼獄多方勢力,實際上卻是暗地與魔頭地冥、鬼麒主交易,更挑撥儒門內亂。
但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連番算計,總有計劃敗露的一天。邪神被群俠封印後,邪神所散步的邪染之力尚留存於世,樂尋遠掌握可以收發邪染的崇邪劍之事敗露,一日之間被打為武林公敵,眾叛親離, 只有邃無端始終不離不棄。
最終,放棄了原本準備好的後手,在山洞內盍然而逝。
……
然而這一切並未結束。
山洞裡樂尋遠逝世後,意識便飄忽了一陣,來到了一處光怪陸離的怪異境地。
他看到了發生於苦境大地的很多事,過去、現在、未來。其中也包括了他生前的遺憾,那個被他稱之為伯父的人。他不知道他在那個世界看了多久,只知道某一天,他的眼前一黑。
再次醒過來時,他便出現在了這裡。
一切的一切,都恍如一場夢。
…………
《莊子·齊物論》有雲: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
孰為真?又孰為假?
樂尋遠不明,他也不會去想。樂尋遠所想,所願掌握的,唯有當下而已。
“前面有個山洞,還有腳印,進去一探!”洞外嘈雜的聲音傳到洞內,驚動了邃無端,也讓原本閉上眼休憩的樂尋遠緩緩睜開了眼。
“尋遠。”邃無端一掌將本就不如何明亮的火光徹底熄滅,然後作勢便要攙扶起樂尋遠衝出重圍。
“無事。”樂尋遠輕輕咳嗽了幾聲,掌間是一灘觸目驚心的紅。
他的身體,他自己清楚。若是再這麽拖下去得不到救治,就算邃無端帶他突圍也沒有意義。更何況以邃無端的性子,讓他對那些人殺劍相向,也是極為為難的事。
“扶著我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