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草蟲的藥效被冰解之後,函陀逐漸恢復起來,但是眼球中的紅色斑點並沒有消失,反而不斷蔓延著。
益西檢查了很多次,至少眼下沒有什麽影響,但是後期會出現什麽,他心裡也沒有底。
這段時間他很容易做夢,夢中他一直在雪塔裡攀爬著,每次都會掉落下去。
“你正在長身體。”
“傻小子。”益西搖著頭說道,看著他摸著腿,“腿凍麻了啊。”
“我的腿還在。”
“廢話,你的腿當然在,我不喜歡吃人肉干。”走過來,撐開他的眼睛觀察著。
他們已經快接近卡隆群山最東面的一側了,幸好有雪氈子,不然到這裡估計腿也斷了,也到了猴年馬月。
隨著地勢的抬高,氣溫也逐漸低下來,這邊的降雪極其豐富,益西指著腳下的雪面說:“這裡面的冰層至少達上千米。”
函陀趴下來貼著臉,感受著它的厚度,他感覺到上千年的時間都在這裡一滴滴、一層層的凝結,不斷地沉積,他在時間的漩渦中遨遊著。
卡隆群山南北橫亙在大陸的西側,從雪鷹的視覺來看,就像是自南向北粗略的排列起來的巨蛇。
翻越了第三層山脈後,已經鮮有裸露的地面了,如果轉頭向東南走去,就是屋脊鐵原了,那裡得益於雪塔,既是海拔升高,還能有肥美的草場埋在雪下。
這裡的原住民逐漸多起來,一路上也好幾次碰到了結伴而行的墨者,他們飄飄然的黑絲絨衣在潔白的雪原上特別矚目,避開他們就變得容易很多,金戰士大多數時間都活動在塔內。
當他們登上第四層山脈的峰頂時,山脊線最高點上有一座天葬台,那裡正在舉行一場天葬儀式。
按照雪境的傳統,路過的都會來給他送行,他們走了過去。
看著逝者的布施,雪鷹接憧而來,函陀虔誠的雙手舉過頭,彎腰默默祈禱著、祝福著。
生命就是互相成就、互相依存,他心裡默念著。
遠處,卡隆女神正沐浴著陽光,她是那麽寧靜、那麽肅穆、那麽讓人心安,在她腳下群山哺育著各種生命。
那一聲嚎叫、那一聲呐喊、那一聲啼叫,哪怕是吹的風、落下的雪花,都是生命在跳動。
半個月後他們離卡隆雪山越來越近,在山腳下發現了大量雪鷹的蹤跡,長長的羽毛散落在四周。
“不應該啊,這裡怎麽會出現這麽多雪鷹?”益西翻著雪典,自問著。
這一次當函陀再次趴下來準備貼近冰面時,掃開雪後,冰面下有一對冰封的雪鷹。
它們的翅膀殘缺,體型瘦小,基本只剩皮骨了,爪子上還有捆綁的繩索。
更匪夷所思的是,在這裡碰到的雪鷹都很有攻擊性,雪鷹從不攻擊雪民,雪民更不會逮捕雪鷹。
“你的這些奇奇怪怪的愛好還真有大用處,接下來你再發揮發揮,最好能把山腳下的所有的冰面都貼一遍。”
“阿爺,你該不會是報私仇吧,你拉了我那麽久,那我也不是故意的,嘿嘿。”
“少廢話,趕緊行動,今天把這一片都貼完,這些可都是卡隆女神記錄下來的,活的歷史書。”
……
果不其然,隨著不斷的前進,不斷的清掃冰面,冰層中相繼出現了雪民、墨者的屍體。
他們的死相都很慘,斷指少腿,臉上有被鞭打的痕跡,身體上還有咬痕,像是被什麽長時間折磨過。
函陀覺得這裡的氣氛越來越詭異,
這片潔白的冰雪正在變得惡臭。 益西在冰層中發現了一個屍體堆,冰封在裡面的雪民沒有腐爛,他們臉上的神情很奇怪,給人一種呆滯、無神,沒有雪民該有的堅毅、勇敢、陽光。
“夏朗人……”益西驚叫道。
他們瞬間想起了僰崗城裡的夏郎人。
“我們挖出來,不管有沒有發現,都要以雪民的方式安葬他們。”函陀半跪在冰面上,面色凝重,“我去找些石錘。”
“工具啊,我有,來看看,符合你的需求不。”只見益西從皮袍衣內側拿出來一個年代久遠的七色小皮袋,上面的皮有點泛黃,刻著一些圖案。
他在裡面翻弄著,不一會兒,拿出來了一把小錘子,長度只有一掌寬。
看著函陀轉身要走,他又叫道:“不要急嘛。”
只見他拿起錘子,放在嘴邊密語,錘子飛了出去,逐漸變大。
“來,試試,順手不。”
函陀拿起落在地上的錘子,他感覺到錘柄上手拿的地方正在根據他的手指粗細適配著。
他試著掄了一下,重量剛剛好,尖嘴的錘頭很適合鑿冰。
“你這東西拿來的?”驚訝之際,還不忘問問。
“你以為我們益西就只有腦袋啊,我們會的還是有一些的,不然怎麽混。”
“還跟我裝神秘,保護好你的那個袋子。”函陀也給了他一個神秘表情。
冰層雖然堅硬,但是很脆裂,兩人輪流鑿挖起來,每次函陀看益西揮動的速度慢幾拍之後,就推搡著他去喘口氣,自己接著挖。
冰下的屍體凍得硬邦邦的,極易碎裂,他們只能先把整個人群一起挖出來,然後放到陽光下,一點點的敲擊,等有點消融後一個個分開。
之後的一段時間裡,他們都忙碌著這些,他們連同墨者也一起挖出來,畢竟這裡是雪境,既然沒有人管他們,那就按照雪境的埋葬方式。
他們抬出一位墨者時,身上的黑絲絨衣斷裂了,衣物上附著幾根雪草蟲,益西連忙叫停。
兩人輕輕放下後蹲在地上觀察起來。
那是四眼四角的雪草蟲。
益西癱坐在地上,兩人呆呆的看了好一會兒,屁股感覺不到一丁點兒冰冷。
“看來墨者的確是培育出了變異的雪草蟲,這些人還有夏朗人的死,很有可能都跟墨者有關。”
“太多疑問了,太多問題需要回答了。”益西癡癡地看著那些雪草蟲。
黑夜如期而至,這一段時間他們在崖壁下搭建了一個能容納兩人的冰屋,累了就在裡面躺一會兒, 醒來嚼幾口肉干繼續乾活。
來這裡,函陀本想感受平靜祥和的,但是隨著冰層中屍體的出現,擾亂了他的心態。
在深夜他向卡隆女神祈禱著,希望她告訴他來龍去脈,希望她告訴雪境為何會變成這樣?
女神一如既往的沉默著。
沉默著。
沉默著。
益西手裡緊緊攥著一根四眼四角雪草蟲,這幾天都難以入眠,身體極其疲憊,無奈只能半醒著等到天亮。
他的手一直捂在心口,他心中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當天空微微發白時,益西爬到函陀身邊,“我需要遠行一次。”
沉寂、冰冷彌漫著。
函陀沒有轉身,靜靜地躺著。
“為了雪境,為了雪民,你知道我必須這麽做。”
“那為什麽不是我?”函陀聲音有點發顫。
“你不可以,雪境需要你,你可以重振雪境。”
“沒有你,我做不到。”他無力的說道。
益西懸在函陀身後的手起了又落,落了又起,最終輕輕的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這麽多年了,其實我一直都在看著你,我知道你的心性,知道你的抱負。這一段時間,你經歷了我從未經歷過的事,‘神定’現象已經出現了你身上了。”
“‘神定’現象?”這次函陀轉了頭。
“你以為雪塔真的只是我們肉眼看到的那樣嗎?哦,不,遠遠不是那樣的。”
此時,第一縷陽光已經抵達這片大陸,卡隆雪山女神頭戴金光漸漸蘇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