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塚彥看著冰室侑，腦海中浮現出六年前，或者更久之前女孩的模樣。

　那時候的她，也會認真地詢問自己，會不會一直留在京都，和她一起升學，一起生活。

　那時候的他很爽快地給出了“是”的答案。

　可惜物是人非， 在不得已之下，名塚彥終究還是來到了關東。

　而現在，少女問出了相似的問題。

　他輕笑起來，“冰室同學，如果我現在拍著胸脯保證會回到關西，可能你也不會輕易相信， 對嗎?”

　冰室侑稍顯猶豫，但還是輕輕頷首。

　“那我這麽說……我不能完全排除留在關東的可能性， 但那絕對不是因為討厭冰室同學， 或者要逃離什麽東西。”名塚彥認真回答，“留在關東，只會是在我自己的判斷下，認為最合理的選擇。”

　說來也奇怪，明明他沒有給出多麽肯定的答案，但冰室侑有些惶惶不安的情緒幾乎瞬間緩解不少。

　雖然還有些殘余，但呼吸已經明顯平穩下來。

　“好了，冰室同學，再睡一覺吧。情緒起伏之後，你需要好好休息。”看到這一幕，名塚彥留下一句話，就離開了房間。

　這一次，冰室侑沒有出言挽留，只是聽從他的話語，在床上躺下，望著天花板許久才閉上雙眼。

　……

　晚飯過後，將近八點的時候， 名塚彥再次出門。

　只不過， 這一次他的目的地是短片拍攝場地與便利店。

　至於想找的人，自然是石原崇寬和店長……

　還有清水千夏。

　“名塚小哥，黑道的事情怎麽樣，一切順利嗎?”拍攝場地上，看到名塚彥到來時，石原崇寬明顯有些驚喜。

　“嗯，還算順利。”名塚彥微笑回答，“石原先生呢?短片的準備怎麽樣了?”

　“沒有問題，一直在等名塚小哥你，還有清水小姐。”

　“嗯?清水小姐那裡怎麽了嗎?”名塚彥有些詫異。

　“唉，清水小姐早些時候來過一趟，不過看上去有些憂心忡忡的樣子……問她能不能幫上什麽忙，她也只是搖頭，不願意多說什麽。”石原崇寬也有些困惑，“還說什麽有約定……”

　名塚彥瞬間了然。

　眼前這位聲優經紀人提及的約定，就是他和清水千夏臨時定下的那個約定。

　約定好要繼續一起在便利店上班，約定好要一起完成短片的拍攝。

　“名塚小哥， 你這是想到了什麽?”石原崇寬自然注意到名塚彥的神態變化。

　“沒什麽，清水小姐那邊我會去勸一勸， 爭取不耽擱短片的拍攝。”名塚彥微笑搖頭。

　“那就好。”石原崇寬拍拍胸口，一幅舒了口氣的樣子。

　“對了，石原先生，關於聲優學校的事情，有什麽新的說法嗎?”

　“哦，如果名塚小哥你那位朋友想要進入，隨時可以入學，不過能不能畢業就要看他自己的本事。”石原崇寬實話實說，“怎麽，他已經準備入學了?”

　“差不多吧，畢竟除去要搬個家以外，已經沒什麽其它要處理的事情了。”

　“名塚小哥，聽你這語氣，是和那位朋友住在一起?”石原崇寬語氣有所懷疑。

　不是說剛來留學的關西學生嗎?這都沒開學，就有朋友了?

　“先前都住在外面，後面要搬回學校宿舍。”名塚彥簡單解釋一句，“沒事的話，我先往便利店那裡去了。”

　石原崇寬沒再多說什麽，只是和他揮手道別。

　……

　野良阪旁，便利店。

　清水千夏站在便利店的貨架前，正從身邊的推車裡拿出貨物，一件件擺上貨架。

　店長和客人交談的聲音從收銀台傳來，裡面偶爾會夾雜一兩句閑談，但更多的只是客人的詢問與店長的回答。

　有些涼意的晚風吹進店內，吹得店門口的小風鈴“叮鈴叮鈴”響個不停，就仿佛在演奏什麽歡快的樂曲。

　可清水千夏一點都不覺得歡快。

　少女隻覺得心裡有些悶悶的。

　無論是吃飯，說話，甚至做給貨架補貨的工作，都有些提不起勁來。

　明明自己回家以後有好好休息，至少睡夠七個小時的……為什麽會這樣?

　少女拿起幾袋零食，有些出神地往貨架上塞去。

　零食的包裝袋在互相擠壓中發出清晰的響聲。

　從昨晚，或者說今天凌晨，她和名塚彥定下約定之後，女孩就覺得自己的精神一直沒有辦法集中。

　每次想要認真做些什麽事情，都會忍不住想起名塚彥離開時的模樣。

　那時候的他看起來不像是要去黑道老巢大鬧一場，而更像是平靜地前去赴宴。

　趕赴一場不能缺席的宴會。

　雖然在電視上，或者視頻網站上看到過黑道的模樣，但清水千夏並沒有親眼見過黑道。

　因為無知，所以會恐懼。

　她害怕那些黑道會給名塚彥造成不能彌補的傷害，讓她唯一在關東交到的朋友受傷。

　“清水。”有聲音傳來，像是在叫她。

　少女沒有顧及，踮高腳尖，想要將手上的貨物送到最高的一層上。

　她不由想到，名塚彥在店內執勤的那個晚上，他主動攬下了把貨物放到自己很難夠到位置的任務。

　“清水?”聲音由遠及近，清晰起來。

　“店長?”有些恍神的女孩回過神來，注意到店長正走向她的方向。

　可也就是回過神來，讓她本就沒能維持很好的平衡就此被打破。

　少女托舉著的貨物搖晃著，紛紛掉下，掉在女孩的頭上，黑發上，製服上。

　“嗚……”被打到痛處的女孩沒能站穩，一屁股坐到地上。

　屁股好痛，頭也好痛。

　痛感刺激著少女的淚腺，讓她的淚水就要奪眶而出。

　不過，倔強的她還是盡力忍住，不讓自己發出不妥的聲音，“怎麽了，前輩，收銀台那邊已經沒有客人了嗎?”

　“嗯，暫時沒有。”店長看著容顏清麗，卻努力板著臉的少女，歎了口氣，“怎麽，還是在為名塚擔心嗎?”

　“沒有。”清水千夏用力搖頭，“現在是工作的時間，我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的！”

　她努力用手撐著地面，想要讓自己重新站起來。

　可是身上好多地方都在痛，就算女孩用力咬牙，也只能調整姿勢，讓自己半跪起來。

　接下裡的一步，就是稍微從貨架上借點力，站起來。

　少女盤算著，用手拉住一旁的貨架，就要站起身。

　“前輩，清水小姐?”有些疑惑的聲音從店長身後傳來，“這是怎麽了，怎麽你們兩個人你都在這裡?”

　名塚彥從店長背後閃身出來，“現在才八點鍾，應該不至於沒有客人，收銀台不用人守吧?”

　“名塚?你嚇我一跳！”店長看著突然蹦出來的名塚彥，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不過，只是換口氣的空隙，他就換了個有些玩味的神情，開始上下打量起名塚彥來。

　“怎麽了，前輩?”名塚彥被他的目光上下掃動，看得渾身不自在。

　“沒什麽，只是覺得你小子來得真是時候，剛好卡在清水魂不守舍的時候。”店長瀟灑轉身，把兩人仍在貨架前，“行了，你既然來了，就幫一幫清水，我還要去守著收銀台呢！”

　“啊?”名塚彥愣了一下。

　他剛想說，自己是來告訴這位前輩，從今天開始就不能上夜班，要正式辭職的事情。

　結果還沒說出口，就被前輩頭也不回地塞了個任務。

　“名塚桑?”沒等名塚彥作出什麽反應，他就聽到清水千夏略帶欣喜的聲音。

　“清水小姐。”名塚彥轉過身，看著保持跪姿的清水千夏，伸出手來，“不管要說什麽，先站起來再說，這些東西我會一起收拾。”

　“……嗯。”看著名塚彥平靜的神情，聽著他帶些暖意的話語，少女胸中悶悶的感覺迅速消融。

　反而是痛覺，在那種胸悶帶來的遲鈍感消失之後，變得越發清晰起來。

　握住名塚彥遞來的手，女孩借力站起，眉頭微微蹙起。

　“痛……”她沒能忍住，輕聲細語。

　名塚彥看了清水千夏一眼，徑直走進員工休息室，拎了個塑料凳子出來。

　“清水小姐坐著休息一會兒，這些事情就交給我吧。”

　他放下凳子，轉身彎腰準備撿起那些掉在地上的東西。

　“那怎麽行，明明是我的工作，名塚桑不可以替我完成。”身後傳來清水千夏有些急切的聲音。

　少女伸出手，拉住名塚彥的右手，不讓他蹲下。

　“我沒有要全部做完的意思，就算清水小姐想，我還不願意呢……”名塚彥回頭，看見女孩認真的神情，笑了起來，“這樣吧，這些掉在地上的東西我來撿起來放好，清水小姐來做個中轉站，負責把推車上的貨物遞給我……這樣，我們兩個就都能偷懶了。”

　“明明是名塚桑吃虧，哪裡偷懶了。”少女認真辯駁。

　“唉，那怎麽辦?清水小姐陪我聊天算作報酬?”右手腕上傳來少女小手細膩的觸感，名塚彥又不能強行掙脫，一時無奈。

　“我請名塚桑喝咖啡，可以嗎?”女孩微微歪頭，認真思索一番，真的提出一個建議。

　“現在喝咖啡，我怕晚上會睡不著。”名塚彥心裡好笑，反而放棄了拒絕的想法，轉而一本正經表達異議。

　不過清水千夏的關注點反而不在這裡。

　“晚上會睡不著……名塚桑，今天不會留在這裡值班嗎?”

　少女沒有察覺，在自己聽到名塚彥的回復中，語氣裡不可避免地有了失落。

　“呃……”名塚彥一時卡住。

　說起來，雖然說他遵守約定，要和清水千夏一起去拍短片沒錯，但在便利店值夜班方面，他還真算是爽約了。

　畢竟從今天開始大概就不會再來便利店，說好的一起值夜班也隨之成空。

　他歎了口氣，決定說實話，“是的，清水小姐，私立理心的宿舍已經完成整備，我也該搬去新宿區的宿舍了。

　“所以，這裡的夜班，我可能以後不會再來。”名塚彥看著清水千夏，表情真誠，“如果清水小姐認為我毀棄約定，想要責罵我，我一句話都不會說。”

　少女定定地看著名塚彥。

　先是整天悶悶的，然後再是走神加上東西太重跌倒，在名塚彥沒有來到便利店前的一天裡，女孩總覺得自己不太對勁。

　看到他完好無事地來到便利店時，清水千夏的心情不再沉重，可不過片刻，少女就窺出名塚彥將要離開的事實。

　還聽到他親口承認的話語。

　明明先前還在為朋友擔心，明明先前還在為朋友安然無事而開心，轉瞬之間，就又要為朋友離開，不能有更多相處而難過……

　“清水小姐?”名塚彥有些猶豫，只能輕聲試探，“如果清水小姐還認我這個朋友，不覺得我狠心拋棄友情的話……其實可以周末約定出來見面，不用拘泥於值夜班?”

　老實說，名塚彥自己也並不想和清水千夏斷掉聯系。

　和泉悠月的相處會一直鬥嘴，很有趣，可時間一長，多少會有點累。

　和冰室侑的相處有曾經相處的痕跡，偶爾會有溫馨的地方。可在少女和曾經相像的性情下，名塚彥偶爾也會有些受不住。

　畢竟是青梅竹馬，畢竟是曾經相處那麽多年的女孩。

　當她拿起自己身為青梅竹馬的身份，某種意義上來說，名塚彥也只能乖乖就范。

　唯獨和清水千夏在一起時，雖然少女偶爾會有些笨拙，有些奇怪而超乎常理的舉動，可名塚彥總覺得相處就如同伸手入汩汩流水，溫柔中偶有清冽。

　而且說起來，就像女孩說名塚彥是她來關東以後的第一個朋友一樣，這句話放到名塚彥這裡，也算成立。

　願意聽他說話，願意為他擔心，能好好交流的女孩，為什麽不能是朋友呢?

　“可以嗎?名塚桑周末的時候不會忙於學習嗎?”少女的雙眸清澈如水，內中是無法掩飾的期冀。

　“我也不是個學習狂人，周末總是會有空的。”名塚彥笑著點頭，“而且，這是我在請求清水小姐不要對我生氣，怎麽清水小姐反而把角色弄反了?”

　“欸，只是有點高興而已，所以……”女孩微微低頭，柔順的棕色發絲從耳邊垂下，映襯著她雪白的肌膚，愈發吹彈可破。

　“好了，清水小姐，便利店裡的工作還沒做完，現在算不上閑聊的時間。”名塚彥笑著打斷她的窘迫，“剛才可是說定過，清水小姐要做中轉站的。”

　“嗯！”少女發出有力的應答聲。

　既然說定，名塚彥也就乾脆蹲下身，開始撿拾散落在地上的貨物。

　女孩雖然動作不太方便，但也幫著他的忙，一起撿拾。

　貨架旁一時有些安靜。

　偶爾有客人路過貨架旁，看到兩人正在認真收拾的模樣，也只是稍微頓一下，就乾脆走開。

　“說起來，名塚桑。”等到散落的物品終於都擺上貨架，名塚彥直起身，略微放松身體的時候，清水千夏忽然叫住他。

　“嗯?”名塚彥順勢看向清水千夏。

　少女微垂著頭，臉色微紅。

　“怎麽了?”小半分鍾沒有聽到女孩開口，名塚彥有些奇怪。

　“我可以，可以把稱謂從桑，改成君嗎?”她豁然抬起頭，像是終於鼓起勇氣。

　名塚彥有些愕然。

　他還以為眼前的少女是有什麽難以啟齒的事情需要他幫忙，結果到頭來，只是稱謂的問題嗎?

　雖說關東和北海道的人們注重敬稱，但著實也沒有到需要專程認真詢問的程度。

　一般來說，當關系差不多的時候，隨意提起也就能改換稱呼。

　只是沒想到她會那麽在意。

　“當然可以，朋友之間甚至可以不用這些敬稱的，清水小姐想用什麽稱呼都可以。”心中詫異的同時，他沒有漏掉回答。

　“嗯，我還有個請求，只是可能對名塚君有些無禮。”少女看起來有些開心，但還是神情認真地繼續說著。

　“我可不相信清水小姐能做出什麽無禮的事情。”名塚彥這次是真笑了出來，“在我看來，說清水小姐是大和撫子都沒有一點問題，禮儀方面的事情上，大概我才是那個有所欠缺的人。”

　“沒有的事，名塚君的禮儀一直都很到位。”女孩小臉通紅，顯然沒那麽經誇，但她還是盡力在維持認真的神情，不讓羞意影響到自己的表達。

　“好了好了，清水小姐可以直接說請求的。再這樣下去，我都怕清水小姐變成蒸汽姬，升溫過快而暈厥。”

　“名塚君， 可以叫我，叫我千夏嗎?”清水千夏的小臉已經紅如熟透的蘋果，讓人見到就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等等，清水小姐，你叫我名塚君沒問題，可為什麽我要直接叫千夏?”

　“因為，因為還在北海道的時候，朋友們都是叫我千夏的！”盡管仍舊羞意盈然，但女孩還是清晰地說出了自己的理由。

　“冒昧問一句，清水小姐的朋友們……應該是女孩子才對吧?”

　“名塚君怎麽知道?”

　“果然……”名塚彥按住額頭，有些頭痛。

　“所以，不可以嗎?”少女看著名塚彥，眸光閃閃發亮。

　名塚彥深吸口氣，“可以，千夏，只要你不在意……畢竟我們是朋友。”

　“太好了！”

　女孩幾乎要跳起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