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邊晴代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時，看見名塚彥仰躺在椅背上，望著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是初來乍到，被黑幫嚇到了嗎?

　　渡邊晴代心裡蹦出自然而然的想法，先是嘴角浮現出一絲微笑，接著又有些悵然。

　　微笑自然是因為名塚彥表現出的樣子。

　　但悵然……

　　對於神民道管轄的西日本，天照府向來宣稱己方居民生活優於對方。可問題在於，就算天照府已經盡力管制治下區域裡的黑道，也難以做到根除黑道。

　　反而是西日本那邊，雖然平時不聲不響，卻從沒聽說過有黑道弄出來的大新聞。

　　這樣的年輕人來關東以後被嚇到，是天照府應該反思的事情啊……

　　渡邊晴代歎了口氣，對名塚彥的調侃心思被衝淡不少，“名塚同學在想些什麽，是被黑道嚇到了嗎?”

　　“啊，抱歉，渡邊老師。”名塚彥像是才反應過來，“剛剛在想事情，所以沒有注意老師進來。”

　　“沒事。”渡邊晴代回到辦公桌後坐下，“不過老師很好奇，你剛剛在想些什麽事情呢?”

　　“沒什麽，只是在想學校如果不願意伸出援手，那麽我下一步該做些什麽。”名塚彥露出相當標準的微笑，“總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學校身上。”

　　“那名塚同學可是擔心過頭了。”渡邊晴代笑著用手指在桌上依序連點，帶出有節奏的聲響，“理事長剛剛同意派幾位安保人員前往文京區，注意名塚同學家附近的動靜。”

　　名塚彥站起身，深鞠一躬，“那就感謝理事長和學校的幫助。”

　　“不對哦，名塚同學。”渡邊晴代笑眯眯地糾正起他，“不是學校的幫忙。”

　　“不是學校的幫忙?”名塚彥有些愕然抬頭，但看到渡邊晴代的表情之後，很快就反應過來，“是理事長個人的幫助?”

　　“嗯。”渡邊晴代輕輕點頭，從旁拿起水杯，輕輕啜了一口，“學校的安保力量，沒有董事會的同意，是不能夠隨意調動的。”

　　“那就，十分感謝理事長……”

　　名塚彥才要再次鞠躬致謝，就聽見渡邊晴代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嗯?這個時候……”渡邊晴代神情有些詫異，掏出手機掃了眼屏幕，“冰室同學?”

　　她順手接起電話，將目光投向名塚彥。

　　名塚彥微微皺起眉頭。

　　“冰室同學，現在找老師……是有什麽急事嗎?”渡邊晴代將靠背椅轉了個方向，正對窗外。

　　“很抱歉突然打擾，渡邊老師。”冰室侑聲音清冷，一如往常，“我想問一件事。”

　　“嗯，什麽事情?”渡邊晴代從靠背椅一側探出頭，打量了眼名塚彥。

　　“名塚君，是不是正在渡邊老師這裡?”少女冷靜詢問。

　　“名塚同學?”渡邊晴代表情裡的訝異難以掩飾，“冰室同學為什麽會這麽想?”

　　“名塚君如果想要尋求幫助，就一定會用最快速度找到學校。”少女頓了頓，“而想和學校溝通時，名塚君能找到的最合適人選，只能是渡邊老師。”

　　“冰室同學還真是厲害，不愧是關西的優秀學生。”渡邊晴代笑著讚歎一聲，“沒錯，名塚同學是在這裡。”

　　不過，她對冰室侑的懷疑也同樣稍稍加深。

　　普通的三年級高校女生，真的能在黑道威脅下，還有這麽清晰的思路?

　　“那麽，可以請渡邊老師，將電話交給名塚君嗎?”冰室侑毫不猶豫地提出請求，

“我想要告訴名塚君一件事。”　　“沒問題。”渡邊晴代站起身，走到名塚彥身邊，遞出手機。

　　“冰室同學……”接起通話時的名塚彥有些疑惑。

　　“名塚君，如果渡邊老師現在的位置可以聽清通話聲音，那麽，就請你離遠一點。”少女的要求有些突兀，但卻又直截了當。

　　名塚彥自然不覺得女孩會害自己，所以也只能向渡邊晴代無奈道歉，轉身出門。

　　“冰室同學現在可以告訴我，是什麽重要的事情吧?”找到個角落，名塚彥轉過身，望著眼前空曠的樓層，確定沒有人在他的視線中。

　　“是關於泉小姐的身份。”

　　“泉小姐的身份?”名塚彥差點不可遏製地提高音量，“是她主動提及的?”

　　“不是。”冰室侑回答簡短。

　　“那冰室同學為什麽……”名塚彥難掩疑惑。

　　“如果名塚君想要弄清我怎麽知道這件事情，說明泉小姐的事情之後，我會告訴名塚君。”冰室侑的聲音裡沒有半點猶豫。

　　“只是疑問，沒有逼迫冰室同學的意思。”名塚彥搖了搖頭，“所以泉小姐……”

　　“她是中部地區那位前玉衡的義女……也或許就因為身份只是‘義女’，泉小姐才能成功逃出中部地區。”

　　“逃出……冰室同學的意思是，那不是簡單的人事更替?”名塚彥注意到冰室侑的用詞。

　　“更像是勢力清洗後的結果。”少女輕聲肯定，“結合之前兩位警員提到亂秩席的人混進文京區，泉小姐被黑道追索……”

　　“是追殺，是嗎?”名塚彥接上女孩的話語，“怪不得追得那麽緊，而且今天又來了。”

　　“這也是我的猜測。”冰室侑的呼吸聲似乎有片刻停頓。

　　“冰室……同學?”名塚彥試探性喊道。

　　“名塚君不好奇，我到底是從哪裡知道這些事情的嗎?”沉默片刻，少女忽然反問。

　　“確實好奇，但如果冰室同學不想說，或者不方便說，我不會問。”名塚彥的回答脫口而出，像是沒有過半點思索。

　　冰室侑又是一陣沉默。

　　似乎是少女正在深呼吸，通話裡傳來的呼吸聲緩緩褪去緊張，漸漸拉長。

　　名塚彥沒有說話，靜靜等待女孩的下文。

　　許久之後，他聽見電話裡再次傳來聲音。

　　“對於神民道，名塚君應該足夠了解。”

　　“嗯。”名塚彥點頭。

　　他當然了解。

　　如果在京都生活十七年，還不知道神民道是什麽，那他就算被沉在鴨川裡，那也沒有半點余辜。

　　神民道和天照府之間的區別，簡單來說，就是天照府以三名攝政掌權，而神民道以三宮兩社組成的宮社議事會，對一切重大事件進行磋商與決策。

　　“名塚君。”少女的聲音聽起來像是終於下定決心。

　　“嗯。”

　　“我是神宮的巫女。”冰冰涼涼的聲音，從手機中傳出，進入名塚彥的耳中。

　　巫女，巫女?

　　名塚彥感覺有什麽東西在腦海中爆開。

　　“為什麽?冰室同學從沒有對這些東西感興趣過！”他的語氣中有憤怒，也有焦急。

　　“想要自由，想要不聽父親的命令，想要找到名塚君，想要不借助家裡的力量幫助名塚君。”女孩一口氣說了四件事，“我想要……想要做到這些。”

　　“我……”名塚彥還想開口，卻如鯁在喉，只能頹然歎氣。

　　神宮，就是位於京都，在宮社議事會中話語權最大的平安神宮。

　　只是“巫女”這個職務，並非每逢祭典，就需要臨時雇傭的兼職巫女，而是正兒八經，參加神宮內部事務的職務。

　　神宮向來難進入，也難退出。

　　少女有出色的記憶力與反應天賦，才能順利加入神宮，可她的身體，她的性格……

　　名塚彥從不覺得女孩適合成為巫女。

　　從不。

　　“我的事情，已經全部說完。”冰室侑的聲音打斷名塚彥的思緒，也讓他不得不甩去剛才的頹然，“剩下的事情，名塚君自己決定。”

　　通話傳來忙音。

　　名塚彥回過神。

　　他還有決定亟待做出。

　　幾乎同時，名塚彥許久未見的面板彈了出來。

　　「戀愛地圖:冰室侑專屬」

　　「抉擇事件:融化堅冰(開端)」

　　「分支(左):向學校坦白冰室侑與泉悠月的身份」

　　「分支(右):向學校保密，直接離開」

　　面板上的迷霧中，光點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前進少許，閃爍著，提醒著名塚彥它的存在。

　　“這麽極端的選項……又要用自創選項?”看著眼前的面板，名塚彥只是歎氣，“這東西每兩周都有使用次數限制，誰知道再有幾次就會不能用……”

　　他不可能直接選擇面板給出的選項，因為他就算不坦白泉悠月的身份，西園寺家也必定會很快得知。

　　畢竟，在名塚彥向學校通報過情況，並且被人保護時，泉悠月也會被列為調查對象。不過多久，就一定會被查清情況。

　　所以，現在主動坦白，反而是最好的選擇。

　　更別說神民道收留泉悠月過後，或許還能借機在亂秩席內部做些什麽，完全犯不著去為難她。

　　可冰室侑……

　　天照府和神民道雖然在表面上維持和平，但實際上的關系，更近似「有你無我」。

　　他怎麽可能把冰室侑的身份告知學校?

　　如果學校要問他怎麽知道泉悠月的身份，他的回答也只會是“泉悠月自己說的”。

　　打定主意，名塚彥當即創建出選項。

　　「分支(中):告知學校泉悠月的身份，並聲明一切與冰室侑無關」

　　「備注:此分支為自創選項權限創造」

　　點下泛著淡金色的選項，周圍的一切恢復如常。

　　名塚彥深吸口氣，返身走回渡邊晴代的辦公室。

　　“渡邊老師，我想要見理事長。”進入大門，名塚彥直截了當地開口。

　　“這麽突然?”正埋頭寫著什麽的渡邊晴代抬起頭，看向名塚彥，“有什麽重要的事情，我可以負責轉告。”

　　“是和剛才黑道有關的事情，只是涉及到的東西……或許有些深入。”名塚彥神情誠懇。

　　渡邊晴代看了他片刻，緩緩點頭。

　　“我可以帶你到理事長辦公室外，但不能保證理事長願意見你。”

　　“那就麻煩渡邊老師了。”

　　渡邊晴代站起身，歎了口氣，“跟我走吧。”

　　……

　　一路來到理事長辦公室，名塚彥站在離大門五米遠的位置，看著渡邊晴代輕輕敲門，提出申請。

　　“讓他進來。”西園寺雪繪帶著些冷意的聲音，從門內傳來。

　　還沒來得及驚訝於這位代理理事長的聲音如此年輕，而且竟然是位女性，名塚彥就在渡邊晴代的催促下進入了辦公室內。

　　“您好，代理理事長。”看著眼前穿著私立理心校服，年齡跟他一樣的少女，名塚彥一時牙疼。

　　這是什麽三流輕小說的劇情?

　　作為主民派預備人才庫的私立理心高校，竟然會有穿著私立理心校服，十七歲的代理理事長?

　　這是在開玩笑吧?

　　“名塚彥，關西交流生。”西園寺雪繪看著他，眸光稍顯銳利，“我是新任代理理事長西園寺雪繪，也是私立理心的學生。”

　　名塚彥沒有說話。

　　“渡邊老師說，你有重要的事情要向我匯報。”少女換了個進攻性稍強的坐姿，“我很好奇，你能帶來什麽消息。 ”

　　“暫時與我同住的那位泉悠月，是亂秩席前玉衡的義女。”名塚彥言簡意賅。

　　“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啊?”名塚彥完全沒有料到女孩的反應，忍不住反問出聲。

　　“我說，我已經知曉，請你跟著渡邊老師離開。”

　　“呃，是，代理理事長。”名塚彥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只能轉身出門。

　　“名塚同學，這就好了?”渡邊晴代看著他帶上大門，好奇問道。

　　“是的，理事長她……她聽我說完消息，就讓我出去了。”名塚彥不知作何表情。

　　“理事長應該有自己的考慮，名塚同學不用著急。”渡邊晴代安慰一句，轉身準備離開，“走吧，名塚同學。”

　　還有些反應不過來的名塚彥向前走出好幾步，才想起一件事——他忘記聲明這是泉悠月自己選擇坦白的。

　　快步返身，他回到理事長辦公室前，在渡邊晴代注意到前轉動起門把手。

　　大門應聲而開。

　　辦公室內的一切，再次落入名塚彥的視線中。

　　西園寺雪繪站在窗前，望著窗外的景色。

　　春日的晚風從縫隙吹進，帶起她銀白色的長發。

　　銀白色。

　　聽到大門處傳來的聲音，以為是渡邊晴代返回的少女轉回身，神情甚至有些柔弱。

　　名塚彥怔在原地。

　　十七歲的理事長，在晚風中被吹起銀白色長發的少女，神情柔弱地回身看向他。

　　仿佛他剛剛經歷的那些都是虛假的。

　　宛如夢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