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門而去之後，渡邊晴代很快開車回到私立理心學園。

　雖說剛剛被名塚彥的那一番話弄得心裡感覺怪怪的，甚至有點生氣，但渡邊晴代無論何時都不會忘記自己的職責。

　比如自家小姐交代過，最近名塚彥有什麽動態，都要實時向她匯報。

　而且最好是面對面的匯報。

　所以開車回到私立理心之後，渡邊晴代一下車就徑直朝著理事長辦公室而去。

　“晴代， 回來了?”推開理事長辦公室的大門，女教師望向聲音發出的方向。

　西園寺雪繪正站在書架前，黑色長發披肩，手指輕點下頜，似乎正在考慮要選哪本書比較合適。

　“嗯，小姐。”渡邊晴代帶上大門， 輕鞠一躬，“名塚彥和冰室侑，還有泉悠月三個人都已經搬進宿舍。”

　“他們三個， 有沒有什麽特殊的表現?”西園寺雪繪望著書架，似乎終於有了主意。

　她嫩若春蔥的小手彈出，點住書籍的上端，讓它傾斜著從眾多書籍裡脫穎而出。

　女教師望著書籍的封面。

　《源氏物語》。

　小姐怎麽會想到看這個?

　渡邊晴代有些詫異，但還是認真回答起西園寺雪繪的問題，“泉悠月還好，說不上興奮，也談不上不滿……大概是自己之前的遭遇太悲慘，所以能有自己的房間休息，就已經很滿意了。”

　“泉悠月也就這樣了。”西園寺雪繪嗤笑一聲，“一個迫不得已從中部地區逃出來的喪家敗犬，還能做點什麽?”

　“說到這件事情，小姐……”渡邊晴代略微頓了下，“泉悠月應該很快就會就讀聲優學校，或許會成為聲優。”

　“聲優?”西園寺雪繪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幾乎笑得前仰後合，“她就沒想著去救她那個可憐的玉衡父親?隻想著在關東當個聲優?”

　少女看向女教師，“晴代， 你說泉悠月該不會是在逃避這些事情吧?”

　“或許不是……如果只是單純的逃避，名塚彥應該不會這樣去支持泉悠月。”渡邊晴代罕見地搖頭反對自家小姐的意見，“而且看泉悠月的樣子，似乎也沒有一心想去逃避這件事情，只是拿聲優做個幌子的意思……”

　“所以說，晴代你覺得泉悠月是認真的?”

　“我不能下結論，小姐。”女教師認真以對，“就算泉悠月能去上聲優學校，她後續能否被事務所選上才是真正的門檻……如果這一關都過不了，自然可以認為她沒有付出足夠的努力，只是在逃避而已。”

　“嗯……這麽說倒也行。”西園寺雪繪輕點螓首，“不過，泉悠月也只是小菜而已……我更關心的，是名塚彥和冰室侑的反應。”

　“按照小姐您的吩咐，我特意在冰室侑和泉悠月面前開口，提及名塚彥拍攝戀愛短片這件事情。泉悠月是在看熱鬧，但也試著幫名塚彥轉移了一下注意力……”

　“正常，名塚彥畢竟救了泉悠月一命，如果泉悠月這都沒有什麽動作， 那說明我們去幫泉悠月也只會是白費。”西園寺將右腿搭在左腿上， 輕輕地，小幅度地晃動著，“連救命的人都不幫，次於救命的幫助也不會讓她有所回報。“

　尼龍材質為主的黑色透肉絲襪緩緩摩擦，發出輕微的，吸人心神的聲響。

　換成是私立理心裡的男生看見，怕不是要把眼珠子都釘死在這雙腿上，再不移開眼睛。

　“但冰室侑的表現有些奇怪，我先前在她們面前說的時候，冰室侑沒有一點反應，連話都沒說一句……反而是在名塚彥和泉悠月離開去準備其它事情的時候，她拉住了我，詢問我，能不能旁觀名塚彥的短片拍攝。”

　“哦?”少女的聲音有個明顯的上揚幅度，“她想去旁觀拍攝?”

　“是，但是我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渡邊晴代點頭，“是否答應這件事情，全憑小姐您定奪。”

　“另外，她還說如果小姐拒絕，就自己一個人去拍攝場地。”

　“讓她去，為什麽不讓她去?”西園寺雪繪輕笑起來，“這種事情攔著冰室侑，有什麽好處嗎?”

　“小姐?”女教師一時間不太能了解自家小姐。

　她很明白，小姐對名塚彥這個關西人起了興趣，似乎想要把他握到手中……

　但既然想要這麽做，那為什麽要選擇讓冰室侑旁觀?

　不應該盡可能隔斷兩人間的聯系嗎?

　“這種事情攔不住的，冰室侑的性格沒有我說的那麽懦弱……她真想去做的話，我們攔不住她，也沒有理由去攔她。”西園寺雪繪的笑容淡了些，“但話說回來，她真以為自己去旁觀這種事情，就會讓名塚彥在意她?”

　西園寺雪繪先前的話可不是廢話。

　來到關東之後，冰室侑的行為在實際意義上就實在拖名塚彥的後腿。

　除去她巫女的身份被名塚彥用作過一次助力以外，其它什麽作用都沒有起到……

　那麽冰室侑那麽執著去看名塚彥在乾些什麽，除去引起名塚彥的厭惡之外，還能起到什麽其它作用?

　西園寺靜靜思考，保持著淡淡的笑容。

　渡邊晴代安靜等待，兩手在身前交疊。

　“答應她，晴代，就按我剛剛說的去做。”少女的眸光轉到女教師身上，“而且還要保護好她，省得神宮那裡拿這種事情來找我麻煩。”

　“是。”

　“另外，名塚彥那裡呢?有什麽額外的舉動?”

　“他說小姐讓我監視拍攝的舉動需要補償。”

　“所以?”西園寺雪繪笑了出來，“他還弄出什麽花樣了?”

　“我說小姐肯定不會答應他，所以名塚彥就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來。”說到這裡，就算渡邊晴代再是訓練有素，語氣中也忍不住帶上了些波動。

　“什麽主意?”西園寺雪繪愈發感興趣。

　“之前借給他的錢不想還了，而且還要我再借給他二十萬円。”

　“這是在為泉悠月的聲優學校湊錢吧?”西園寺雪繪原先還有些感興趣的表情突然冷下來，“你不是說那個戀愛短片有十萬円報酬，上聲優學校要三十萬円?”

　“是的，我也是這麽猜測。”

　“那就沒意思了。”少女“嘁”了一聲，“要是他貪財或者好色，我還能更容易下手點。”

　“小姐，之前名塚彥在應對黑道的時候，和冰室侑還有泉悠月相處的時候，您就應該能看出來，他的本性是什麽樣的。”渡邊晴代語氣認真。

　“我明白……如果不是這樣，我又何苦對他感興趣?”西園寺雪繪緩緩閉上眼睛，“給他吧，這種事情就不要再去為難他了。”

　“小姐……”

　“錢就當我是向晴代你借的，對於名塚彥還有冰室侑，我還有些後續的想法。”

　“我的錢就是小姐的錢……”

　“好啦，晴代，這可不是讓你表忠心的時候。”西園寺雪繪倏然起身，走到渡邊晴代身邊，輕輕抱了下她，“我知道你有多可靠，所以才會讓你來做這些不起眼的瑣碎小事。”

　“小姐，我還是很難理解。”等到西園寺雪繪放開自己，女教師才看著略微矮於自己的小姐，認真發問，“只是名塚彥一個人，真的值得小姐您這麽大動乾戈嗎?”

　西園寺雪繪短暫沉默。

　“晴代，你覺得名塚彥這樣的人常見嗎?”

　“不常見。”渡邊晴代立刻回答。

　其它不說，能頂著自家小姐的光環與壓力，還能反向威脅的人，整個關東都找不出來多少個。

　真當所有人都是膽氣過人，在真正的大人物面前還能梗著脖子的?

　不是胡扯嗎?

　“那他有趣嗎?”

　“有趣嗎……”

　“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是。”

　“他是個容易被收買的人嗎?”

　“不是。“渡邊晴代回答的速度又快了起來。

　“那麽不就很簡單了嗎?有能力，不容易被收買，背景清白的人……我不去提前把他抓在手裡，難道還要讓給其它人?”

　渡邊晴代定定望著西園寺雪繪。

　跟隨自家小姐這麽多年，女教師還是能分辨她是不是言不由衷。

　眼下看來，話語都是真實的，只是或許有未盡的部分。

　不過渡邊晴代也沒打算去打聽什麽。

　那不是下屬該做的事情。

　“那小姐，接下來我……”

　“該去休息。”西園寺雪繪輕輕踮起腳尖，用額頭碰了碰女教師的額頭，“這幾天辛苦你了，晴代，雖然只是一個下午，一個晚上的休息時間，明天還會要麻煩你……但還是好好休息一下吧。

　“你看，黑眼圈都那麽重了。”

　“小姐……”渡邊晴代稍有些不適應。

　這麽對待她的小姐，這幾個月可沒怎麽出現過。

　“去吧，不要耽誤時間。”西園寺雪繪將她轉過身來，推了她一把。

　“……是。”

　女教師徑直走出辦公室。

　到最後，她也沒有開口問自家小姐對於名塚彥有什麽後續的計劃，需不需要自己執行。

　等到合適的時候，她自然會知道。

　辦公室裡的西園寺雪繪看著渡邊晴代離開，看著她帶上大門，身影消失在門後。

　少女站起身，走到門前，背過身靠著大門站立。

　女孩沒有對渡邊晴代說出她的後續計劃。

　因為她對於名塚彥志在必得，而這個這個用來爭奪名塚彥的計劃實在過於瘋狂，瘋狂到一旦渡邊晴代得知，就一定會極力勸阻，甚至會拒不執行。

　所以與其再向西園寺家內部，再向主民派內部做妥協……

　不如一意孤行。

　反正她也不是沒有過孤身一人。

　而且，或許計劃過後，名塚彥會站到她身邊呢?

　……

　三月二十八日，星期日。

　名塚彥出門的時候，還特意檢查了一下自己的手，確認基本已經不受影響，用力已經能很穩當。

　泉悠月打著呵欠從二樓的房間裡下來一樓時，剛好看見名塚彥吃完自己那份早餐，把餐具扔在桌邊的樣子。

　“泉小姐，我現在出發去拍短片，這些餐具就交給你和冰室同學來處理吧。”名塚彥毫不客氣，拿起自己的東西，“說起來，平時冰室同學不是都會起得比泉小姐你早嗎?今天怎麽沒有看見冰室同學?”

　可能是因為視力障礙，還有身體上的不足，冰室侑的作息時間極其規律，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會出現熬夜晚睡這種事情。

　反而是泉悠月，前兩天因為壓力解除，很是熬夜看了兩天電視。

　當然，看的東西主要是動畫——畢竟之後要去聲優學校。

　“沒有，冰室同學房間裡沒有聲音，可能還在睡覺吧?”泉悠月瞥了一眼桌上三人份的早餐，裝作不在意的樣子，“這兩天冰室同學連說話都很少，感覺是一直在想事情。因為想事情到很晚，睡得很晚也應該很正常。”

　“那泉小姐記得把冰室同學的那份早餐留著，不要偷吃。”名塚彥笑著推開大門，趁著泉悠月還來不及打過來的時候把大門關上。

　“名塚彥！”少女怒氣衝衝。

　不過，這怒氣更像是條件反射，或者裝出來的，轉瞬即逝。

　只剩下女孩望著桌上剩余的早餐，稍稍出神。

　倒不是因為名塚彥把餐具交給她來洗這件事情。

　而是她沒有想到，就算到了宿舍，名塚彥也會準備三人的份的早餐。

　不知不覺間，女孩都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嘴角微微揚起。

　“說起來，起來的時候都沒看時間……現在幾點了來著?”看了片刻，泉悠月才醒悟過來自己連時間都不清楚——宿舍裡沒有掛公共鍾表，而泉小姐現在還沒有手機，所以只能回房間去看鬧鍾。

　路過冰室侑房間的時候，少女下意識地停下腳步。

　裡面靜悄悄的，沒有動靜。

　泉悠月想了想，還是輕輕搖頭，沒有去把冰室侑叫醒的想法。

　雖然西園寺雪繪在她面前對著冰室侑說過那麽多攻擊的話語，但少女並沒有把那些話語當回事情。

　親身經歷，親身感受的時候，才會明白冰室侑絕對不是在利用名塚彥。

　只是她不明白，為什麽平時那麽冷靜的冰室侑會有那麽大的反應。

　回到房間，泉悠月看到鬧鍾上的時刻表。

　時間是十點出頭，說是日上三竿都還不夠。

　少女坐在窗邊，有些呆呆地看著外面的景象。

　知道住進私立理心的宿舍，她仍舊覺得自己經歷的一切很不真實。

　那個叫名塚彥的討厭家夥，從黑道手下保護了自己，用自己的兩個承諾換取了西園寺雪繪給予的合法身份，還有入學資格。

　甚至這家夥，在搬進來的第二天，還想著給自己和冰室侑做早飯。

　就算泉悠月之前已經和名塚彥口頭簽訂約定，要把聲優出道以後三年內的50%收益分給名塚彥，女孩仍舊覺得不踏實。

　從聲優學校畢業，被事務所選中，參與試音，碰上好作品，還要發揮出色。

　每一件事，都需要她努力去做，才可能獲取相對好的成績。

　在這樣的條件下，想要獲取大量的收益，實在不是什麽可能的事情。

　偏偏名塚彥又把時間限定在了三年，一個她完全不值得被“壓榨”的階段。

　“爸爸，你說他到底為什麽會這麽做?”泉悠月打開窗，伸出手，目光迷離，像是想要觸摸什麽。

　少女的小手上有了濕潤感。

　先是一小點。

　再是陸續幾點。

　接著繼續擴散，直到她反應過來。

　下雨了。

　“等一下，渡邊晴代不是說過屋頂的防水還沒有做好嗎?”女孩忽然想起女教師昨天的話語。

　屋頂防水沒有做好，而宿舍看上去明顯有些年頭……

　真要是滲水下來，怕不是某幾個房間要就此遭殃。

　泉悠月坐在床上，有些坐立不安。

　不過片刻，雨點就從滴滴而下變成瓢潑傾下。

　窗外的天色已經暗下來，帶著有些壓抑的氛圍，似乎要將積蓄大半個春天的雨水一並傾瀉在東京。

　少女的頭頂一涼。

　泉悠月身體一僵，但還是抱著僥幸心理向上看去。

　天花板上，有好幾處白色的地方已經染上水漬。

　而剛剛滴到她頭上的幾滴水滴，顯然就是來自這些水漬。

　不過片刻，又是一滴水珠滴下。

　女孩眼疾手快，擋住了水滴，但只能看著自己的房間開始淪陷。

　桌子上，衣架上，還有被褥上。

　什麽都需要搶救，否則她明天就要沒衣服穿， 沒有被子睡。

　泉小姐可不像剛剛才搬出宿舍，就又落到和人共用被褥，甚至可能還要借用衣服的尷尬境地。

　尤其是現在，冰室侑的房間可能也會受影響，而名塚彥的房間在一樓，位於這棟宿舍的天然安全區。

　“冰室同學，冰室同學！”眼看情況眼中，泉悠月也顧不上其它事情，只能喊出聲來，“房間裡在漏水，不要再睡覺了，趕快起來轉移東西！”

　冰室侑的房間仍舊沒有一點動靜。

　泉悠月將幾件衣服用被子包好，扔到看起來還乾燥的走廊上，快速跑到冰室侑的門前，用力敲動，“冰室同學，快醒醒！”

　裡面還是沒有半點反應。

　“打擾了，冰室同學！”泉悠月不再猶豫，打開大門。

　然後愣在原地。

　房間裡空空蕩蕩，連冰室侑的影子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