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生涯的最後一學期,校方良心地安排了一場春遊。以三七一中為起點,經歷長途跋涉,目的地長鳴寺。
春遊的前一天,萬珊就和爸爸鬧別扭了。
萬珊想著好不容易春遊一次就在小賣部買了一個小布包,明天直接背點吃的喝的輕裝上陣。
一個黃色的小布包,上面印著一隻金毛卷的泰迪,憨態可掬,一條長長的帶子可斜挎至腰間,也可縮短單肩出行。
她回到家,放下書包和小布包,跑去告訴爸爸明天學校組織春遊要去長鳴寺。
爸爸難得在家,居然悠閑地看起報紙。
“能不去嗎?能不去的話就不去。”
她怔住,她沒想到爸爸張口就是希望她不去。
“爸爸,老師說了這是集體活動,每個人都要參加,會寫到素質報告手冊裡的。”
爸爸一臉質疑:“到底是老師說的還是你自己這麽說的。”
“老師說的。”萬珊與爸爸對視。
“你就這麽想去?”爸爸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眼神裡帶著等級的威壓。“你作業寫完了?”
“在做。”
“功課都複習了?”
“還沒……”
老師講的都會了?預習了嗎?”
“還沒預習。”
“買的資料寫完了?”
“……沒。”
“我給你請一天假,明天在家補習一下。”
萬珊有點失望,拉下臉輕輕“哦”了一聲。
他放下報紙。
“站住!”萬南不是看不見她的情緒,他一向看不慣別人對他這般態度,“你做個鬼臉給誰看?還不都是因為你學習嗎?你看人家萬榮姐都考上平城重點高中了,不說你要比她強,但是也不能弱太多啊!”
他隨意地從萬珊書包裡面拿出一張試卷,看見躺在一旁的小布包,先是沒有做聲:“你看,剛開學測驗,數學只有82。”緊接著又拿出三張,“之後月考,語文80.5,數學79,英語86。”
“現在四月份,你們老師不是說下周二又有測試嗎?你掰著指頭算算還有幾天?今天就周四了,明天玩一天只剩下三天複習,你少玩一天好好複習是會掉塊肉還是脫層皮?”
萬南似乎想要以理服人,理由太過霸道,萬珊依舊不甘心,她手伸進書包拿作業,氣鼓鼓又無力反駁。
“停一下,我現在有讓你拿作業嗎?”
萬珊動作僵硬,雙手頓住,一直保持操書包的動作,呆得像個木頭。
爸爸往他露出來的手臂打了一下:“叫你停下來,還真停下來了,你好歹給我把手拿出來呀!女孩兒要有女孩兒的樣子啊!”
爸爸手指他對面的衣櫃:“站到那裡去,面向我。”
萬珊覺得委屈,雙目毫光彩地望向地板:不就一次春遊嗎?至於嗎?
可是接下來他講的不是關於春遊的事了,她也想不到,是因為那個小布包。
那個靜靜躺在一旁的小布包被爸爸拿起來,他的手指在有印花的那面打轉。
它只有一層,中央是一隻泰迪熊,全身的金毛發卷,周圍還有零零散散的愛心圖案。
“這是什麽?”
“熊。”
“這個呢?”
“愛心。”
“你在哪兒買的?”
“小賣部。”
“多少錢?”
“八塊。”
“為什麽買這個東西?”爸爸似笑非笑,鼻孔冒氣,
牙關確是緊咬。 “……想著明天春遊用得上。”萬珊有點害怕爸爸這個樣子。
“你讓我說你什麽好?你春遊要用包,你把書包裡面的書拿出來不就行了?這不是錢嗎?”
“是錢,可是這是你給我的零花錢啊……”萬珊嗓子有些沙啞。
“對,是我給你的零花錢。但是也沒有叫你隨意揮霍呀!你一下子就花了八塊錢,我們這些人在外面節儉得不行,你還在家亂花錢。”
“還有,你這叫先斬後奏,你在沒有告訴我你明天要去春遊之前就把包給買了,這不叫先斬後奏叫什麽?你應該先告訴我你明天要春遊,看我同不同意你再買包。”
“而且誰讓你買這種花裡胡哨的包了?中看不中用,還遍布愛心。怎麽?有喜歡的人啦?想背個包,打扮好看一點是吧!你才多大呀!”
萬珊看著地板磚,還有他們之間一橫條與豎條交錯的細縫,她迫切的想鑽進去。
那些個子虛烏有,她無論如何都想不到。
喜歡的人麽?
爸爸盯著她,似乎想從她那裡得到一次回應。萬珊自顧自低著頭,覺得自己相當冤枉。
他沒有得到他所期待的,深深的歎了口氣。
她沒有花很多錢,她的小金庫不說有很多錢起碼可以讓自己足夠富足,不會經常找父母要錢。
她一直都覺得動不動伸手找父母要錢的行為相當羞愧。
她會在開學前自己買好本子和筆,如果學習資料不貴的話,她會自己拿錢去買。日常買零食或者給弟弟買玩具,她都有掏錢。
她以為那是她自己的錢了,她以為她可以有掌握的權利,到頭來原來所有都只是她的以為。她擴大了自我使用權利的范圍,猝不及防的一頓批讓她瞬間認清自我。
“你看你眼睛紅的,我跟你講你別哭啊,哭了還挨打,你知道的,爸爸最討厭別人哭了。
萬珊抹了抹掛在眼角的幾顆淚珠。
“我講了那麽多,你聽懂了嗎?”
她抬眸點頭。
“你是沒張嘴巴,不會說話嗎?”
“……我聽懂了。”
嘴上這麽說,萬珊心裡想的卻是“不就一個包嗎?又不只有我一個人買。而且我也沒有讓你們花錢呐!”
是啊,懂了。
首先要學著爸爸媽媽一樣勤儉持家。其次他說一切看似是她的,其實並不都是她的,還是爸爸媽媽的。她沒有權利做決定,所有的事情要事無巨細地上報,最後都要得到他的點頭。就算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如此,起碼她現在知道在花錢方面是不被允許的了。
萬南打量萬珊,她緊抓著衣角不敢看他的眼睛。許久過後,他突然來一句:“你真的想去嗎?”
萬珊在心裡嗤笑:這算什麽?現在討論這個話題有意思嗎?難不成想打了我一巴掌,又給我一顆糖吃?
她似乎忘了爸爸總乾這種事兒,弟弟犯了錯打了屁股回頭就給他吃米糕,也許是橘子,或者是給他一塊錢他可以坐搖搖車。
萬珊在心中揣摩他想聽到的答案。她知道他希望她說什麽,她也清楚自己心裡的想法。選擇就在於是聽從自己還是順從爸爸。
“你想去嗎?”
她思量半刻,終抬頭:“想!”期盼如星光散開,她殷切地望著,眼波流轉。
爸爸凝望他面前的這個孩子,她明知道自己想聽什麽樣的答案卻不順從。他稱之為“不貼心”。
在他的理解中,他的孩子,思想應該跟著他走。
萬南捂了捂啤酒肚,氣不打一處來。
萬珊見這情景怕是沒戲,再次垂頭,把頭垂得低低的,再往下一點就成了鞠躬。
她再次聽到了爸爸的悵然歎息:“唉,隨你,你去吧!回來了記得好好複習。”
他起身拿走那個小布包離開房間。
雖然爸爸允許她去了,但是她卻沒有了原先的激動:我是不是讓爸爸失望了。
很多年後,她在整理房間時偶然翻出小學生素質報告冊高年級試行本,在平城小學生創新素質實踐行活動情況記載了2015年4月12日為期半天的校外遠足。
她為了那一行字眼悖逆了她的父親。
但是她看到那行字眼,也會想起她和劉敏、王武還有楊帆。
她會想到那天的晴朗,風和日麗,楊柳依依,夾岸桃花灼灼,海風吹得人舒服得想睡覺。她會吟誦:“黃師塔前江水東,春光懶困倚微風。桃花一簇開無主,可愛深紅愛淺紅?”
劉敏說她應該把詩改一下,應該是“長鳴寺前海濤濤,春風懶困倚微風。桃花處處開無主,可愛深紅愛淺紅?”
王武覺得甚妙,拍手讚好。
楊帆坐在石凳上玩弄著頭頂上的垂柳絛,忍俊不禁笑出聲:“杜甫要是知道你把他的詩給改了,說不定要穿越過來揍扁你!”
他扯下一根垂柳絛,將它纏繞成環形蓋在萬珊頭上,萬珊說這東西容易招蚊子,楊帆就更要要把它安在萬珊腦門上。
柳葉撓的萬珊脖頸癢癢的, 半路上楊帆又采了幾朵花,紅的、黃的、紫的,也都安在萬珊的腦門上:“這樣你不僅能招蚊子,還能招蜜蜂了哈哈!”
萬珊暗罵他的陰險,王武像大吃一驚“哦豁!”,再次拍手叫好。
萬珊從後面拉著楊帆的書包:“我告訴你,蚊子,蜜蜂叮上我,你也跑不了!拉也要拉著你來墊背。”
劉敏笑了笑,走到萬山和楊帆前,面對他們倒著走:“其實我覺得萬珊這樣挺漂亮的。”她的視線往楊帆那邊傾斜。
是挺好看的。
少年有點臉紅,他以為自己的心思沒人發現。
起碼那個人還沒有發現,一直都覺得自己是在捉弄她。
劉敏退回萬珊身邊:“我給你噴點花露水吧,蚊子和蜜蜂就能躲你躲得遠遠的。”
她拿出花露水,在她白皙的脖頸上噴了一點,手臂也噴了一點。
萬珊擦試著花露水,楊帆本來可以逃脫她的“魔爪”,卻依舊沒有走開:花露水還挺香。
等她弄完,她又重新抓住他:“別想跑!”
“不敢不敢!”
他故意向前跑,他就是想讓萬珊追著他。
長鳴寺的古鍾長鳴,傳說往古鍾下的盆缽扔一枚銅錢就能心想事成。
楊帆扔了一塊錢正中盆缽中央。
“我希望,我希望,我希望……”
王武:“你不會真信這玩意兒吧?”
“不信呀,圖個好兆頭不行?”他挑眉。
那天,楊帆許了個願,願裡有個圓滿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