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天朝,界內界外,皆有孽龍哀嚎。
界內錢塘省城,斬龍台上一頭頭從史書上走出的極樂境孽龍被綁縛上去,判決一響,身死道消。
界外那威名赫赫的十二位開朝皇帝,被自家的吸血觸手捆著,瀕臨絕境。
“代價?朕乃千古人主,曾掃蕩八方,一統天下,庇佑億萬人族安寧,朕能長生至今日,是朕應得的,和朕說什麽代價,朕什麽代價都不該付。”
“朕生前立下天大功業,死後享受一番乃是理所當然,誰敢和朕要代價?”
“朕不該死,朕也不能死,朕乃是天命所歸的真龍天子。”
“祖龍一統天下後能修秘冊,得長生,踏劫仙,朕也是開朝皇帝,朕也能。”
……
十二帝入方士後從未感受過死亡恐懼,這一刻驟有所知,齊齊都是瘋癲。
嘶吼著,不斷將怒火傾瀉到人族萬民以及祖龍身上,聽來愈加可恨。
按說這個時候,該由得他們發泄,畢竟祖神禁法斷絕供給後,十二帝會與那些癌瘤道場一起,漸漸枯萎殞命。
可不知何故?
多寶道人似按捺不住,偏要在此時繼續撩撥道:
“呵,鐵律緣何稱之為鐵律都不懂?”
“十幾頭老孽龍,在我面前擺什麽譜,皇帝有甚了不起,我多寶還是堂堂道門第一宗,靈寶宗欽定的下任宗主呢?”
“修行出了岔子,不是照樣要付出代價?”
他不說這些還好,剛一出口,頓時將十二帝瘋狂到極致的猩紅眸光盡數吸引了過來。
界內,瞧著這一幕的陶潛和袁公。
不由得無奈對視一眼,袁師徑直歎道:
“現下你該懂了吧?為何多寶這廝在同輩中名聲那般差,和臭狗屎也似。”
“除了這廝慣常喜歡竊寶外,也與這張嘴有關。”
陶潛聞言,沉默同時心底倒也猜到了旁的緣由。
在他暗歎之時,域外果然又爆發混戰。
這一遭,卻是真正的生死之戰。
先前方士十二帝,本也是忌憚多寶道人那“下任靈寶宗主”的身份,不敢真個下死手,生怕在關鍵時刻靈寶宗主,甚至是靈寶天尊在大淵深處也出手,滅了他們。
如今,十二人都曉得自己絕無幸理,哪裡還會有甚顧忌?
他們齊齊癲狂嘶吼,扭頭圍向多寶道人。
足足十二道比之前更加龐大,更加扭曲的異化本相,顯在域外。
每一道也都如同山脈一般大,起伏蔓延,幾無盡頭。
充斥著汙穢的大道源炁,如同風暴般開始肆虐。
“多寶道人,汝既要找死,朕成全你。”
“殺!朕在殞命之前能拖你這個未來靈寶宗主賠命殉葬,足夠了。”
“多寶,朕要生吃了你。”
“老賊,就是你們師徒害朕落得這般境地,殺殺殺。”
“哈哈哈……一群老牲畜,土雞瓦狗,米粒之珠,焉是貧道對手?”
多寶回以大笑,萬寶魔軀在星河之上挪動著,悍然迎上前。
接下來的廝殺場景,除卻真正的大神通者,其余人皆看不見全貌。
哪怕是陶潛,也是借了禁法祖靈的便宜才能一窺虛實。
若是普通人去瞧,便隻可看見:天外世界,混沌星辰之中,在這個當口,有十三道比太陽、太陰二星還要耀眼的輝芒在互相碰撞,互相糾纏。
廝殺雙方!
不管是多寶,還是十二帝,實則都不是正經的道化境。
前者是不顧代價強入此境,後者乾脆就是強行吸血吸來的。
即便如此,道化就是道化。
十三種“大道”的碰撞,怎會不絢爛?怎會不震撼?
此時若有人能近距離觀看而不被汙染異化,立時就能得到大好處。
……
若是旁的時候,旁的道化,這般廝殺少不得要持續數日,乃至於數月,數年也不稀罕。
但雙方狀態特殊,是以都不持久。
多寶被萬寶代價蠶食!
十二帝則慘得多,斷了供給後,那些吸血觸手受禁法壓迫,反過來吸他們,若不與人廝殺還好,一旦動手虛弱枯萎的更快。
當祖靈喚來的,將所有孽龍子孫都斬個乾淨,判個徹底後。
幾乎是同一時刻,域外廝殺也出結果。
一幕讓陶潛也不由倒吸冷氣的景象,此時投影進來:
那處本也算是空空蕩蕩的虛無戰場內,此時分外擁擠。
數不盡的血肉器官,汙穢生靈,漂浮在星河內。
不知曉內情的,便是告訴他有兩大血肉帝國在此進行國戰,只怕也會相信。
即便打成這等模樣,十二帝仍未掙脫“人道鎖鏈”的捆縛,他們那縮小了許多倍的血肉殘軀依舊被牢牢鎖在癌瘤道場。
如同十二頭被凌虐至殘的妖獸,癱在星空各處。
多數將死未死,無有動靜。
如劉沛李萬壽趙玄郎這幾位,則明顯仍有聲息,只是已虛弱之極,無力再戰,好似屍體般趴在癌瘤道場內,快速萎縮,隻待殞命。
至於多寶道人?
那山脈似的萬寶魔軀,已是徹底消失。
萬寶解離!
血肉湮滅!
唯有那星河上空,懸有一陌生神物。
此物,似一塊巨岩。
生有萬千孔洞穴竅,雖空空如也,卻仍放出億萬道衝霄寶光,幾要將星海輝芒都遮掩下去。
那岩頂,見不得多寶真君,隻一嬰兒端坐。
此嬰雖有一頭炸成蓬頭花般的漆黑卷發,但面目卻生的極好,粉雕玉琢,天生神韻,頗為可愛。
生得可愛,動作卻粗魯。
只見其搖晃站起,手忙腳亂將一金環戴在手腕,將一面仙鏡懸於腦後,又持著一柄殺伐仙劍,叉著腰,環顧周遭,十二頭殘獸映入目中後,立時引得他哈哈哈大笑起來。
“是我多寶贏了!”
“都說多寶道人精擅推演算計,鬥法神通一般般。”
“妄言也,好叫諸位曉得,我多寶一生鬥法多次,從未有過敗績。”
“這一世如此,下一世更將如此。”
“若有道友不信,待我轉世歸來,盡可來尋我。”
顯然,這般老氣橫秋的嬰兒,正是多寶。
倒是誰也沒想到,失卻萬寶,斬斷所有因果代價後,最終他的真面目,真性靈,會是這般模樣。
更讓人想不到的變故,則在下一刻發生。
手持著天刑劍的多寶嬰,忽而看向界內錢塘省城的陶潛,隔空喊道:
“好徒兒,莫慌張,也莫哭嚎。”
“為師確是故意撩撥劉沛李萬壽這些老東西與我廝殺,非是為師嘴賤,不過是借他們之手,了斷過往因果,還萬寶自由。”
“一番好殺,痛煞我也。”
誰都聽得出來,多寶心痛的不是自己被圍殺,被肢解的魔軀,而是那各自飛走的大量寶貝。
世上第一愛搜羅寶貝之人,非他莫屬。
今生囤積的寶物盡數散去,多寶還沒瘋已令人嘖嘖稱奇。
正當諸多敘修士都這般稀罕想著時,多寶最後幾句驚人之語也隨之響起:
“蠢徒弟!”
“你我這一世的師徒緣法,盡於此日,料定你必要腹誹為師不曾授你神通法決,提前與你說,為師已將自己最為精擅的萬寶訣、演天訣連同那一群玲瓏無竅最好把玩的晶妖族,一同放入你登仙島的星竅之內,待你歸了蓬萊自取便是。”
“記得時機一到便前來度我,好生教導,多予好處,否則對不住為師這般大的犧牲。”
“莫要送,為師這便去也。”
這蘊著巨大信息量的話音剛落下,所有人便都瞧見那萬寶岩上。
爆炸頭嬰兒手持天刑劍,自我屍解。
不曾見血肉潑灑,而是化作一團清靈仙光,裹挾著萬寶岩、天刑劍、回仙鏡、如意環這四件本源法寶往界內一投。
神光自隱,天機沉匿,任是誰也無法知曉多寶轉世去了何方。
這一番變故實在是突兀又驚人,再如何會猜的,也想不到多寶真君的結局會是如此。
尤其先前這道人顯出魔軀時,身上還貼著賜下的神符。
命定的下任宗主,受天尊寵愛的多寶真君,怎會死的這般痛快?
以一敵十二,付出“失去萬寶”的代價後,打殘十二帝。
本以為是大勝,誰料這道人說屍解就屍解,絲毫耽擱也無。
錢塘省城,陶潛瞧著那神光墜往七十二省某個方位。
不由得眨了眨眼,緩解酸澀,旋即笑著吐槽道:“一個二個的,屍解轉世倒是都勤快,莫不是都想著讓我來度?”
說話間,陶大真人又看向隻余一縷殘魂的袁公。
袁師則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冷冷回道:“先不說為師幾無轉世重修的可能,便是能,為師也懶得轉世,以你小子的惡趣味,他日去度多寶轉世身時少不得要捉弄一番,留下些話柄由頭,為師不上當。”
聽得這兩句,陶潛無聲笑笑,也不搭茬。
心底則打定主意:趕一隻羊是趕,一群羊也是趕,若能尋著讓袁公轉世重修的機會絕計不能放過。
……
隨著諸多孽龍子孫被斬滅,十二帝被徹底打殘,枯萎瀕死,多寶屍解轉世……界內外,這一場人道大劫似終於結束。
所謂的“真相”大白後,即便姒洗心和張金鑾執掌著更大的禁法結界,此時也不敢再來蠶食陶潛麾下地盤。
一切,似乎漸漸安寧。
眼前血獄散去,喚來的斬龍台也重歸祖神禁。
陶潛環視周遭,又借禁法遠觀其余七十一省之景,面上不由自主便露出笑容來。
心頭,更有一股難以言喻的疲累感與輕松之感同時翻湧上來。
許久以來壓在心神上的那塊巨石,這一刻徹底放下。
他身側本該是站著雲容和幾個小的,但先前都已送走,如今站著的,卻是妖妃元明真。
這位天鳳女帝,面上也滿是震驚之色。
仰頭,正看著那重鑄成功的祖神禁法,口中呢喃自語道:
“竟真個成了?這如何可能呢?以祖龍之能也耗多年方成,三位聖皇也說須經足足百年的人道劫數醞釀後,才可重建禁法,可陶大哥卻以自身為餌,借來大勢,生生坑死方士再鑄成禁法。”
“這是異數?還是真正的天命之子?”
元明真說著說著,眸中似瞧見什麽,面色微變。
立刻轉頭,急問陶潛道:
“陶大哥!”
“三聖皇先前也與我說過人道審判這神通,但所說用法卻不是你這般,本該由你這等氣運之子掌控審判之能,代表人道對這些碩鼠囊蟲進行審判,如此也可避免這些汙穢畫面暴露後,對數十億民形成的汙染。”
“表層的汙穢好遮蔽清除,但有關這世界的真相暴露出來,只怕會令得數十億民沉溺絕望,無法再安然繁衍,轉而窮盡所能,癲狂作亂。”
似是為了印證元明真所說。
下一刻,能轉瞬窺見七十二省各處變化的陶潛與祖靈,二人眸中都出現了一些亂象。
禁法神威可以遮蔽汙染,但卻無法祛除“世界真相”暴露後對人族心靈的衝擊。
因此生亂,再正常不過。
陶潛見到後,先也是一驚,而後認真去瞧那些生亂的地界。
不多時,他竟露出更多笑容來,旋即回道:
“祖龍橫掃神靈詭物,立禁法結界,無疑是前所未有之大功業,使得此界人族安然繁衍數十億之多。 ”
“然其以及後世皇帝們所用之‘愚民之策’,卻不可再用。”
“時移世易,該當施變。”
“將世界真相露出一角,對於此界人族雖有陣痛,但也令翻湧而起的人道洪流不再歸於沉寂,必可催生出超越過往兩千年的諸多人傑來。”
“今日之後,無須我這等異數,或是什麽欽定的天命之子,氣運天驕,祖龍傳人……這些存在來救世。”
“人族,可自救。”
“妹妹若不信,可仔細去瞧,各省各地如今是否在誕生愈加多非同一般的人傑,有凡民,亦有修士,甚至是鬼魅異類。”
“姒洗心、張金鑾、陰月華還有余延世道友,都瞧出我陶潛無有當人皇的志向,所以先前才配合我共同誅殺方士。”
“打的主意,自然是等我走了再逐鹿中原,只是會將戰場移到修士層面去。”
“如今依我看,再爭個幾十年,這四位,未必有人能得逞。”
陶潛此時表情,除了欣慰外,還有些類似偷雞狐狸,竊油老鼠,笑得頗為快意。
元明真驗證過後,一時陷入彷徨。
而祖靈,則大笑著上來拽著陶潛,喊道:
“好計好計,真人實乃吾之知己也。”
“走走,劫數既已了結,你我該當痛快暢飲,把酒言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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