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潛揮散雲霞,見得那玲瓏洞府,那氤氳仙池中竟是盤坐著一道人形身影。
正欲致歉退出去,可忽然在這一刻,這洞府中的霞光氤氳似有著呼吸般,倏忽都是縮回了那仙池之中。
也由此,讓陶潛看到了池水中盤坐著的那一具……屍骸。
這赫然是一位女修,只見得她生有一張嬌豔面龐,緊閉雙眸,赤身裸體,漆黑秀發披散下來,膚白如雪,若不是在陶潛感知中,此女軀體中一絲一毫的生機也無,只怕會誤認為她正在沐浴,或是修行。
陶潛如今不管是見識、修為還是殺伐戰力,都遠遠不是尋常煉氣境修士可比。
縱然不去觸及,也可憑自身感知便窺得此女修的狀況。
她早已殞命,不知年月,這軀體能保留得這般完好,恐怕是因了“靈寶仙池”的緣故。
“師尊曾言,靈寶弟子築基皆在此處。”
“也便是說,這位應是我的一位同門,至少也是師姐了,因築基失敗而死麽?”
陶潛眉頭皺起,正想著。
忽而眸光一動直接落在洞府一側的牆壁上,只見得那翠綠樹壁被某種鋒銳劍芒留下了數行清秀古篆小字:
“吾名李秀青,成親前夜得遇吾師牡丹仙。”
“師尊循循教導,吾亦潛心修行,一朝修得無漏身,欲在池中築道基。”
“隻歎貪心太過,無漏生漏,功行喪盡,合該殞命於此。”
字裡行間雖無怨憤,卻也滿是哀歎。
陶潛頃刻看懂,顯然這位不知哪年哪月死在這裡的師姐喚作李秀青。
原本也是想踏入築基境,只是修煉時太過於貪心,導致無漏身出了紕漏,以至於前功盡棄不說,還生生把自己的性命也丟了。
只是不知為何?
靈寶宗對待弟子遺蛻是這般態度,並不收斂,而是永遠留在此間?
陶潛站在洞口看了片刻,隨後對著師姐遺體施了一禮,轉身便又重新踏入雲霞之中。
“這裡洞府一間又一間,自然不需要與死去師姐搶,且再尋過一處。”
剛發出這嘀咕,陶潛走出七八步。
左右兩側,竟同時有星光雲霞鼓脹出來,各照耀過陶潛身軀。
想了想,陶潛先往左側去。
“嗯?”
照例揮散雲霞,內裡景象讓陶潛又是發出驚呼來。
仍舊是一玲瓏洞府,只是更加點綴的物事多了些,華麗了些,但真正緊要的依舊是那靈寶仙池。
而此刻那池中,竟也有一具屍骸,這次卻是位男修,同樣赤條條端坐著,雙眸緊閉,生機全無,甚至於連一兩句遺言也不曾留下。
陶潛立刻轉身往右側去,果然那邊池中,也有屍骸。
卻是位須發皆白的老修士,在洞府壁上留下了自己的遺言:
“少時離家,尋仙問道,於八十歲時得遇吾師彭真人,不嫌吾資質愚鈍,收吾入得門牆。”
“原想築得道基,換老還童再修妙法,只可惜吾雜念太重,無漏生漏,不堪造就,不堪造就啊。”
看著這充斥著不舍心情的遺言,陶潛心底忽而生出猜測。
莫不是,這位於前列的一個個洞府,都是這般狀況,都是築基失敗前輩們留下的遺骸?
靈寶宗雖收去了儲物法寶等等,但屍骸卻不處理,留在此處,警示後人?
“尋仙問道,只求長生。”
“可道途殘酷,稍有不慎,便是身死道消之結局。”
感歎過這句,陶潛也對著這老前輩施了一禮,繼續往前方去。
而接下來所見,也印證了他的猜測。
一路行來遇上的一間間洞府內,幾乎都有著屍骸存在,他們赤身裸體各自端坐於靈寶仙池中。
有些留了遺言,有些則無。
且並不只是人族修士,也有如妖獸異類、山精鬼魅等等。
死因都是同一種:築基失敗!
見得這一幕幕淒慘景象,讓陶潛心情也不由沉重了些。
雖然早知曉修行極未凶險,每一境對於修士們都是生死考驗。
一個不慎,便要暴死。
而這築基一境,更是極為關鍵,也極其凶險。
何謂築基?
對於煉氣境大圓滿的靈寶修士而言,這既是下一個境界,也指的是一道關卡。
築得道基,方可超凡脫俗。
是以靈寶修士到達此關時,需以【靈寶無漏身】盡可能多的吞吸仙靈之氣入體,在無漏的前提下,正是越多越好,多多益善。
蓋因靈寶修士在跨入築基境後,便不能再吞吸仙靈氣,需閉了無漏身,內外錘煉,以煉成那超凡脫俗之道體。
由此,可一舉跨入“蛻凡境”。
而靈寶修士吞吸仙靈氣的關鍵,就在於這一間間洞府內的仙池,仙池本就是仙靈氣凝聚而成,且各自連同著,就如同是這一截靈寶妙樹樹根的仙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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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想最大程度築基,自然便需要脫去衣物,無牽無掛,無遮無蔽,端坐於池中,從靈寶仙脈中汲取仙靈之氣。
只是一旦開始,便無法再停歇。
中間若出了問題,便可能殞命。
這也是為何?
陶潛上來時,多寶道人特意提醒,不可貪多,不可讓無漏身生漏。
但有漏,必漏盡。
陶潛一邊往前方去尋空閑洞府,一邊心底思索著。
突兀的,陶潛腦海靈機一動,似想到什麽,直接生出一種疑惑來。
“這些前輩們皆因築基失敗而死,這可以理解,只是為何死狀都是一模一樣,都是這般安寧清靜。”
“無漏身生漏,雖不是什麽可怕酷刑,可眼睜睜看著一身修為漏盡,必有不少人會因此異化墮落,死狀該是各異才對?”
“為何會這般雷同,莫非是宗門幫忙處理過?”
帶著這問題,陶潛又在一洞府仙池中見到一尊異類前輩屍骸。
他應是一位蛇妖得道,本體為白鱗大蛇,死後也是栩栩如生,宛若是這世間最精美的雕塑。
不美之處,這前輩屍骸是倒伏著的。
見得這一幕,陶潛這回並未立刻退走,而是告罪一聲,旋即踏步上前將這位異類師兄的屍骸扶起。
就在陶潛雙手觸及蛇軀瞬息,也不知道他腦海中迸發出了怎樣的志述信息。
極為罕見的,陶潛失態了。
眸中閃過一抹悚然之色,更在下一刻感知到什麽,猛地轉頭,看向洞府之外,直接喝道:“什麽人?給我滾出來。”
幾乎是在陶潛話音落下瞬息,就見那氤氳霞光中驀地出現擾動,三道形態不同的非人身影各自凝實顯現。
它們雖是非人存在,但除卻一些特殊肢體,其余都作人族打扮。
分別是一身穿濃黃衣袍,尖嘴猴腮,一雙綠豆小眼內滿是狡詐之色的老者。
一身披黑色紗衣,面目也是黝黑,卻又撐著一把油紙傘,傘面還繡著一隻隻大蟬的古怪少年。
以及一身穿華麗衣裙,頭戴花冠,背生膜翅的女子。
雖然這三位明顯都屬於妖精異類,但身上並無妖魔氣,反而有著極濃鬱的仙靈氣息。
常人見之,必要認成是妖仙般的存在。
它們被陶潛喝破行藏,卻不慌不忙,現身後同時對著陶潛躬身施禮,道:
“妙樹三仙,見過這位小老爺。”
“不知小老爺呼喚我等,有何吩咐?”
聽到這兩句,陶潛似是生生被氣笑了。
將那位白鱗大蛇入道的師兄遺骸扶正後,陶潛直接出了洞府,站在三妖仙面前冷笑道:
“我呼喚你等?不是你們三隻妖魔,一直躲在樹根中,窺視於我麽?”
“若不是剛剛我去扶這位師兄的遺骸,讓你等泄了氣機,還真抓不到你們。”
“妙樹三仙?我上來時,師尊多寶真君可未曾跟我說過這靈寶妙樹的根須內,還藏著三位妖仙?”
“我看你們分明是三頭邪魔,藏匿於此,意圖暗害我靈寶宗弟子……”
陶潛吐出頭兩句,三妖仙無動於衷。
可剛說出“多寶真君”四字,這三妖仙紛紛變了面色。
幾乎是立刻,圍攏上來,各自拱手討好道:
“誤會啊,這是天大的誤會。”
“不曾想小老爺竟是真君弟子,真個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了。”
“小老爺莫惱莫惱,你既是真君弟子,此次築基我等三仙必助你一臂之力。”
“靈寶仙靈氣,管夠。”
“沒錯沒錯,有我們妙樹三仙幫助,小老爺必可築成最渾厚之道基。”
這三妖仙正賣弄著。
陶潛仍自冷笑,隨後更是不耐打斷道:
“我又不想死,哪裡敢讓你們三隻妖魔助我,想如何助我?”
“也像吸乾我這些前輩們的屍骸那樣,將我一身精血元靈,都吸入了你們肚中,隻余下一層死寂皮囊,泡在這仙池示眾?”
猝不及防,便是三妖仙都沒想到陶潛會這般突然的揭露駭人真相。
這便是剛剛那一瞬,陶潛觸及那蛇修遺骸,腦海中所窺見的志述信息。
“靈寶修士遺骸……殞命於築基之時……一身精血元靈,分別遭黃蚜仙、黑蟬仙、花蛾仙吸食殆盡。”
這第一道志述,只需稍稍聯想,就足以讓陶潛感覺毛骨悚然。
幾乎不會有別的可能!
陶潛回想起沿途所見,那一間間洞府中,築基失敗的前輩屍骸。
他們死狀一致,安寧祥和盤坐於仙池。
初始陶潛還慶幸前輩們未受什麽痛苦便死去,也算是一樁幸事。
可如今想來,他們死前如何尚不可知。
但死後一身精血元靈,只怕都入了這三妖仙的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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