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馮大人求見。”
“宣。”許行知道,這是馮去疾從沛縣回來了。
不知道蕭何有沒有跟來……傳聞他曾數次拒絕升遷鹹陽,寧願躲在沛縣那麽個小地方為吏……許行有些期待。
很快,馮去疾領著一短須中年悠悠來到殿前。
馮去疾拂袖說道:“臣攜沛縣主吏掾(yaun)蕭何參見陛下。”
“末官沛縣主吏掾蕭何,拜見始皇帝陛下。”
馮去疾身後短須中年躬身禮拜,想必就是蕭何本人。
“來了就好!”許行心中暗喜,怕就怕蕭何不來。
“無需多禮,且起身說話。”許行抬手,隨即切入主題問道:“蕭主吏可知朕何故宣你來京?”
此時蕭何約莫四十五六歲,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他拱手還禮,隨即說道:“陛下惜才之心天下皆知,小吏僥幸讓縣丞大人舉薦過幾次。”
別人傾其身家求人舉廉入仕,蕭何到好,縣丞幾番好心舉薦擔保他去郡衙京城為官,他卻以各種理由都給回絕了。
此時若非許行點了他的名,而後讓右丞相馮去疾親自去請他,估摸著蕭何還是會找各種理由來拒絕入京。
許行對此不禁莞爾,他說道:“聽聞蕭主吏對律法一道頗有見地,不若與朕說說你對當下秦律的看法,如何?”
蕭何聞言當是一驚,但臉色依舊如往常一樣隨和,他道:“微末看法,怎能入得始皇陛下眼耳,不過是同僚吹捧,鄉民抬愛罷了。”
說著,蕭何徐徐擺手又道:“不過秦律一道,小吏確有話說。”
許行點點頭,靜待下文。
蕭何續而說道:“商君定律法之初,乃秦人之風好武,為官者自濁。是為當時而立法。”
“然今有始皇帝陛下橫掃諸國,合七國之疆域為華夏之始,商君之法便不合時宜。”
一句不合時宜,道出來蕭何為底層官吏多年看到的秦律苛責亂象。
他淡淡看向許行,心中多的是無比坦然。
畢竟為官者,是當為民發聲,既然始皇帝要見他,他自然不能再做推脫,想著如何自保。
許行則是沉思良久,對蕭何的話大感認同。
然而秦國當下,多是功勳卓著的豪門望族,加之六國遺民時不時捅婁子,想要在這個基礎上施行新的律法,無疑於劍開天門。
不過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許行作為當今的大秦之主,雖說有些時候有可能會受到豪門望族的掣肘。
但很多時候,很多事情其實還是他一個人說的算。
“這樣,不如蕭主吏你先留在鹹陽,朕還有諸多事情想要向你討教,你看如何?”許行想了想,隨即說道。
“這......”
蕭何萬萬沒想到,他都做好了被殺頭的準備,然而卻聽許行說要向他討教。
而且“討教”二字念的極重,這但凡是個人或許都能聽出許行是有意與之深聊吧。
一時間,蕭何一掃之前淡然處事的為人之道。
他甚至有些慌亂的拱了拱手,說道:“小吏,遵始皇帝命。”
這一刻除了遵命,蕭何確實不知道他該怎麽回答。
總不可能讓他舍命去駁斥當今始皇帝吧?
光從始皇帝剛才對他的態度,以及表現出有意他所述內容的時候,他能看出其人並非是傳聞中那樣枉顧百姓性命的暴君。
這其中或許有許多他不理解,
甚至不知曉的難處也說不定。 許行卻是不知,他這下意識裡散發出來對蕭何的意向,被蕭何理解成了一位君王有意變革而現實有諸多阻撓的這樣一個形象。
許行這時只是竊喜著說道:“如此甚好!”
......
次日,
暖陽初升。
許行拖著疲憊的身體,有些無奈的起了床。
隨後一番洗漱之後,適才悄悄帶著蒙毅出了鹹陽宮。
“沒想到七日回春丹的藥效這麽大......”許行一身喬莊走在街上,心中止不住吐槽著昨夜丹藥帶來的副作用實在有些駭人。
“不過能明顯感受到身體機能有所好轉了。”許行眼中泛著點點睿智的光芒。
該大肆整頓一下朝堂上下的風氣,然後借此搜刮一波惡人,充實他的靈魂點數了......
許行這樣想著,隨後他和蒙毅來到一處掛著‘驛’字的地方方才停下腳步。
“陛,大人,蕭主吏便是下榻的此處驛館。”蒙毅指了指身前驛館,隨即掏出一枚令牌於驛館前分說,道:“前面帶路,昨日蕭主吏住處。”
驛館小吏掃了一眼令牌,不敢多言,徑自低頭在前帶路。
許行則多看了幾眼驛館內外。
驛館,又稱郵驛,今遍布大秦四十四郡,數百縣衙,是大秦當下用來傳遞文書,更換馬匹,亦或官員下榻,呈遞軍情情報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直屬於三公之首的太尉管轄。
而今大秦不設太尉一職,自是許行本人監管,對於自己直管的情報部門,許行自然得多看幾眼。
不多時,他來到蕭何住處。
蕭何則早早聽到動靜,已於門前靜候。
“小吏蕭何,見過......”
話沒說完,見許行眼色使然,蕭何當即改口道:“見過大人。”
許行點了點頭,適才笑道:“蕭主吏也不請我進去坐坐?”
蕭何怔了一下,隨後連忙讓出身後說道:“此處簡陋,蕭何多有怠慢。”
許行卻是搖頭說道:“蕭主吏住得,我自然入得。”
許行此話一出,卻是宛如一道驚雷直擊蕭何天靈。
眼看蕭何愣在原地,許行無奈笑笑,隨即開口說道:“可知我今日為何而來?”
蕭何聞言看了看蒙毅,隨後又看了一眼許行一身喬裝。
“小吏不知。”蕭何搖頭道。
許行看了看屋內簡單的擺設,隨即指著案幾說道:“蕭主吏對秦律的看法,就猶如這案幾上的茶水。”
蕭何不解,隨即看向許行。
許行笑道:“一人斟水可酣之如甘霖,二人斟水可使茶香四溢,然多人同斟一壺水則勢必不夠酣暢,不夠盡興。”
“大人意思是說,帝國之法可變,然受者勢必對此多有怨言?”蕭何一臉震驚的看著許行說出他的理解。
許行則惱於搜腸刮肚弄出來的那點墨水,輕易就被蕭何點中了真意。
蕭何就是蕭何,不服不行,許行悻悻給了自己一個台階下。
隨後才說道:“蕭主吏想必也是出身富貴人家,對此應該多有感受才是。”
蕭何聞言之後神色微微一變,“百姓苦苛律久已,豪門望族又多有濫用苛律的情況,小吏哪怕出身還算不錯,但於萬千勞民面前,也只能歎一聲蚍蜉偷生半日閑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