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吉是一隻優秀的導盲犬。
——起碼在它被狗販子當街搶走之前,它確實是一隻優秀的導盲犬。
現在,它已經從那群可惡的人類手裡逃脫,正蹲坐在一條林蔭小道上,目不轉睛地盯著對面的那隻人類。
從氣味看,人類絕對還是人類幼崽。
單獨坐在公共椅子上,長達三十分鍾都沒有家長來接的人類幼崽!
野生的!無主的!
它的尾巴瘋狂搖擺起來,繼續目不轉睛地盯著對面的那隻人類幼崽。
犬類也是有裝備的,波吉身上本來有狗鏈和束縛裝之類的東西,但是被那群可惡的人類丟掉了。
對面那隻人類幼崽身上也全副武裝,頭上戴著棒球帽子、臉上戴著黑色口罩,身上穿了一件短袖和長褲,那雙綠色的眼睛從帽簷和口罩之間看過來。
這是互相打量觀察。
波吉懂!
如果這隻人類幼崽也喜歡它,過會兒就會來伸手摸摸它,它就會帶人類幼崽去警局、尋找對方的父母,一起回家。
雖然現在,它還不認識警局在哪裡,不過沒關系,勇敢的導盲犬會禮貌地汪汪詢問其他人類!
波吉昂首挺胸,任由那隻人類幼崽打量它。
又有點小擔心,這隻人類幼崽看起來有些太柔弱了,在沒有家長的情況下、居然能乖乖坐在椅子上等那麽久,這麽乖巧,可能不是走丟的,而是‘寶貝你在這裡等爸爸媽媽一下,爸爸媽媽去給你買冰淇淋’,然後被遺棄了。
……沒關系,勇敢的波吉已經摸清楚了附近的垃圾桶情況,可以飼養一隻人類幼崽,只要再辛苦一點點!
它再次昂首挺胸起來,同時控制住自己亂掃的大尾巴,想要矜持一點。
人類幼崽肯定會很喜歡它的,它可是一隻金毛!毛發蓬松油亮光滑的金毛!還會逮兔子呢!
這隻人類幼崽肯定喜歡兔子!
昂首挺胸了一會兒,
波吉敏銳地發現,人類幼崽放在椅子上的手動了動。
它立刻站起來,搖著尾巴、邁著小碎步跑過去。
人類幼崽沒有動。
在只有一步之遙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波吉突然感覺到有一點點的危險預感,它遲疑地放棄了‘直接抬爪趴上去,把頭埋人類幼崽的懷裡狂蹭’的動作,而是在他腳邊蹲下,仰頭看人類幼崽。
人類幼崽也低頭看過來,和它對視。
這隻人類幼崽真的好柔弱,比那群可惡的人類要小幾圈,波吉參考了自己咬那群可惡人類的經驗,稍微估算了一下,覺得自己使勁一口、可能會把人類幼崽的手臂咬斷。
它小聲嗚咽了幾聲,收斂了犬牙,用黑色的鼻子去蹭那隻搭在椅子上的手,那隻手被它拱動。
奇怪,有硝煙的味道。
人類幼崽把手抬起來、停頓在半空中。
波吉仰頭,不明所以,“汪?”
為什麽不摸我,你不喜歡我嗎?我很漂亮的,有一身又蓬松又順滑的金毛,是品種犬,還會捉兔子!
雖然現在身上有點髒,但那是因為流浪了,等帶著這隻人類幼崽找回家,他們就可以一起翻新毛發、變漂亮了!
它聽到人類幼崽道:“別摸我。”
汪?
波吉抬起上半身,把前爪搭在椅子上,又低頭嗅了嗅人類幼崽,繼續追蹤剛剛聞到的那種淺淡硝煙味。
從見面開始,它就被人類幼崽身上的那種……那種很有活力、很吸引敏銳群體的生命力所吸引,距離也不算多近,注意力更是全在‘我這麽可愛,你快摸摸我、帶我走,或者我摸摸你、帶你走’上面。
但是剛剛用鼻子拱對方手、聞到那股硝煙味之後,它就再也無法忽略了。
“別嗅我。”人類幼崽把手落下,屈指抵了一下它黑乎乎、濕漉漉的鼻子,又順勢摸了一下它的後頸,讓它乖巧地坐回去。
同樣不知道為什麽,對方一摸它的後頸,它就有種不敢動的感覺。
波吉用濕漉漉的狗狗眼看了一會兒人類幼崽,再次輕聲汪了幾聲,試圖把對方拐走,“汪汪汪!”
它知道附近的垃圾桶和橋洞的位置!
晚上睡在這裡太冷了,人類幼崽絕對會著涼的!
人類幼崽用另一隻手把口罩拉開,再次低頭看過來,似乎有些動搖了。
波吉就要再接再厲,便突然聽到了一陣由遠及近的汽車聲,車子的目標很精準、就是像這邊來的。
它下意識站起來轉身,先把身後的那個人類幼崽保護住,“汪!”
一輛黑色的人類汽車停在它面前,上面的車窗緩緩滑下,傳出來一個非常讓狗害怕的聲音,“上車。”
這個聲音……憑直覺,波吉就知道,對方絕對比那群可惡的人類要恐怖很多。
它下意識夾了一下尾巴,便意識到,這個可怕的人類是在對身後的人類幼崽說話。
於是,波吉立刻把尾巴放出來,同時向前壓低身體,讓威脅聲從嘴邊溢出來,“嗚——”
一隻手從它身後伸過來,攥住它的嘴巴,讓它剛發動了一秒的沉悶摩托車式威脅聲戛然而止。
人類幼崽漫不經心地摸了摸它後背的毛,“你遲到了半個小時。”
“如果你每次都準確地告訴我你目前的位置、而不是告訴我你做任務的位置,我會更快地找到你。”可怕的人類冷冷道,對方從車窗內瞥過來,露出一抹居高臨下的冷笑。
“今天又有極道主動招惹你,你迫於無奈,只能把他們交給警方處理了?”
“摸狗要有個限度,冰酒。”
警方?
波吉捕捉到關鍵字眼,抖了抖耳朵。
它感覺到人類幼崽摸了摸它的脖子,好像貼上去了一個硬的東西,不過只有一瞬間的感觸,它把這點拋之腦後,繼續觀察局面。
人類幼崽沒有被這隻可怕的人類嚇到,還在淡定地摸它的毛,同時反駁,“不,今天的禮包不是極道,是任務目標。”
他低頭和波吉對視一眼,“任務要求,不是讓任務目標失蹤或者死嗎,好讓組織的其他人掌握任務目標的公司。”
“把他送去坐牢,也符合任務要求。”
琴酒一秒結束釣魚,冷冷地總結:“所以,你又讓警方幫你做任務?”
做人,為什麽會有兩種極端呢?
似乎是嘗到了‘高高坐在觀眾席上’的快/感,日向合理最近刷的這些任務,基本沒有自己動手,都是各種硬塞炸/彈給任務目標、再硬塞警方給任務目標,一般,等被警方逮捕的時候,任務目標才能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還有格外廢物的,在審訊、或者定完罪,才能反應過來。
還好,日向合理還有分寸,無論是給任務目標、還是警方人員、或者是炸彈,又或者是普通路過的極道成員塞surprise的時候,都會掩飾自己,悄無聲息地塞,力求做到最大的驚喜。
……也並不算多好。
只能說,幸好說是一起做任務,但其實是琴酒接送日向合理做任務、然後在附近做其他任務,不是真的一起行動。
“我沒有摸魚。”日向合理認真道,他再次摸了摸手下的金毛導盲犬,站起來,打開車門擠進去,“快走吧,過會兒可能會有警方人員要過來。”
“這裡離公園只有五條街的距離,說不定會有嗅覺敏銳的家夥纏上來。”
“我以為你已經被纏上了。”琴酒冷笑了一聲,再次瞥了一眼車窗。
波吉半站起來,把爪子搭在車窗上,一邊搖尾巴,一邊發出不明所以的嗚嗚聲,“嗚,汪?”
明明是我先來的,你怎麽被其他人撿走了,還是一個可怕的人類,一看就是偷幼崽的可怕家夥!
“這是一隻導盲犬,聞到我身上的硝煙味了吧,所以剛剛一直在警惕地看著我。”日向合理伸手,拍了拍它的爪子,“乖警官,松手,再見。”
波吉放下爪子,失落地搖了搖尾巴。
趁它落地的瞬間,那輛黑色的汽車立刻啟動,還噴出一股濃烈的尾氣,然後得意揚揚地拐著人類幼崽跑了。
嗚……
它夾著尾巴,低著頭,失魂落魄地走到椅子旁邊,然後鑽進椅子下面,趴在那裡休息,只露出一截尾巴和自己的狗頭。
椅子上還留有人類幼崽的味道。
除了淡淡的血味和硝煙味,好像並沒有什麽其他的味道,只有空氣和清風,但是……
但是,它回憶了一下,剛剛看到那隻人類幼崽的感覺,尾巴便開始冒充拖把、搖擺起來。
有生命力的小孩子!野生的!無主的!
還很聰明,和它很有默契,知道它是導盲犬!
!
……可是被別的可惡人類搶走了……
它的尾巴又凝固下來。
失魂落魄地趴了一會兒之後,波吉突然聽到有笑聲傳來,於是探頭看了一眼。
幾個人類正在和不遠處的攤主說話,不知道他們和攤主說了什麽,攤主一邊笑、一邊連連搖頭,又打算從小攤上製作幾隻冰淇淋遞給那些人類。
那些人類連忙拒絕、並且快速撤退。
其中,一個有著一頭卷毛、戴著墨鏡的人類順著它的視線掃過來,然後腳步轉了個彎,快步走過來。
波吉聽到他低聲喚道:“乖狗狗,出來?”
有其他人類亂七八糟地揚聲道:“松田?怎麽了?”
“不要亂摸流浪狗!”
“下班一起去你上次去的那家狗咖看看吧,別摸街上的流浪犬,小心被咬了。”
波吉不高興地搖了搖尾巴,它才不會咬人!
壞蛋不是人!
那個被叫松田的家夥搖了搖頭,“不是流浪犬,這是隻金毛……它的耳朵上有缺口記號。”
然後,突然,對方嚴厲地下命令:“起來!”
波吉下意識鑽出來,在他面前坐好。
卷毛也立刻放緩了表情,摸了摸它的狗頭,“受過訓練,是工作犬吧?”
“最近有什麽犬類新聞嗎?”
其他人類也紛紛走了過來,把這片小空地站滿,強烈的人類味道傳來,但是那種硝煙和血的味道並沒有消失,反而更濃烈了。
波吉搖了搖尾巴,聽到他們亂七八糟地交談了一會兒,還有人各種試圖對自己下令,比如握爪戰立之類的。
在又一次聽從命令抬爪的時候,卷毛伸手,提前把它的手截住、握在自己手裡,“是隻導盲犬,我找到它的丟失新聞了,波吉?你叫波吉,對吧?”
“汪!”波吉大聲應了一下。
“乖狗狗。”卷毛誇讚道,同時,他身上的手機響了一下,他立刻掏出來查看。
和剛剛那隻人類幼崽的誇讚差不多,波吉搖了搖尾巴。
其他人類開始沉思。
“找到狗這種事,應該交給哪個部門?”
“反正和爆/炸物處理班沒關系,除非它身上有炸/彈。”
“有誰會和犬類交流嗎?問問它有沒有看到什麽可疑的女性。”
“怎麽可能會有人能和犬類交流啊,是吧松田?”
“……”低頭看手機的松田陣平站起來,沒理快樂的同事,“先帶回警局吧,我回復一下訊息。”
他看著手機上,那條詢問米花商場事件後續的訊息,想了想,斟酌著回復:[那起炸/彈案涉及了FBI,要進行國際交涉。]
而且FBI一直堅持他們是被冤枉的、是被陰的。
現在警方這邊也大體分為兩派,一派是覺得FBI畢竟不好惹,惹出大事、他們也要被群眾罵,要上電視台鞠躬道歉。
另一派則是覺得FBI都偷渡了那麽多探員進來,甚至還帶了窮凶極惡的死刑犯進來、還讓他們在大街上亂晃,這都不嚴肅處理,那萬一消息泄露,不是更是失職?
松田陣平站後者。
他隱隱感覺到,這件事已經不是FBI偷渡到日本了,而是其他的博弈,這兩派都是出於自己派系的目的、推行不同的主張。
甚至派系內也有不同的意見,有的想要和美方私下談判,有的堅持要公開遣返FBI、要表露自己的態度。
松田陣平還是站後者。
這次博弈裡,警方內部應該也摻和進了不少的勢力,肯定有人被FBI收買,或許那個至今不太明朗的黑色勢力也插手了。
幸好,他的上司也是堅決的‘公開遣返FBI,他們都讓死刑犯在東京亂晃了,這事絕對不能這麽了解’立場。
他繼續回復:[不過交涉已經進行到了後期,最晚一個月,就會有結果了。]
上司已經猜到對方可能會問這個問題,所以提前劃了可以說和不可以說的范疇。
發完,松田陣平又順理成章地發了一條追問:[你在意這件事嗎?它不在我的工作范疇了,我回頭再詳細打聽一下?]
[不用了。]對方也很快回復,[只是比較討厭FBI罷了。]
那群不僅自己偷渡、還帶著死囚犯偷渡,還在逮捕現場率先開槍的家夥,松田陣平也討厭。
還有一點非常奇妙。
就是在松田陣平手機上交期間,對方就像是一個無情的上班打卡機器,基本不回復、隻發各種通風報信的訊息。
但是松田陣平拿到手機以後,就發現對方似乎也沒那麽的無情打卡機器,偶爾也會和他聊一些其他的話題,又恢復了最初的那個‘受過教育、有修養的女性’這個人設。
咳,忽略掉那一串平靜又悚然的[你為什麽沒來?]的話。
上司和其他警方人員也非常鼓勵他和這位線人小姐私聊, 看看能不能套出一點消息。
他想了想,拍了一張波吉的照片發過去:[在現場附近發現了一隻走丟的導盲犬,看起來很可愛。]
對方接受了這個私人話題:[是金毛,不可愛。]
嗯?
松田陣平下意識低頭,又看向波吉,剛好和這隻渾身金色、毛發蓬松,雖然流浪了一段時間,但看不出有多髒兮兮的溫柔導盲犬對視。
不可愛?
對方討厭金毛?是因為過去的某段經歷嗎?被咬過?還是和金毛有不愉快的經歷?
再次捕捉信息點,回頭繼續查檔案!
然後再次收到了一條訊息。
[我沒被咬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