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連綿,下了整夜。
五丈原西北一百裡,渭水上遊的林間,漢征西將軍魏延、平北將軍馬岱已帶兵在此處築壩蓄水兩個多月。
這兩個月裡雖然時有下雨,但水位一直保持在危險線以內,達不到能用來水淹二十萬大軍的標準,這使得魏延和馬岱心急如焚。
好在昨夜突然天降漂泊大雨,一個晚上,渭河水位便猛漲了一大截。
“文長,照如此雨量,隻消三天,便可完成丞相之計!”馬岱欣喜地對魏延說道。
魏延同樣很驚喜,要知道自從攻取北原失利以來幾個月,他這邊沒有任何戰功開張,組織了多次突襲均無功而返,這讓向來驕傲自負的魏延怎麽受的了?
好在丞相對他依然信任,不僅派人安撫自己,還授予錦囊妙計,便是這築壩蓄水、決堤淹魏的水攻之計!
這讓魏延深感背負北伐關鍵之重,激動興奮得好幾晚睡不著覺,平日也常常親自督造堤壩,終於在前段時間將工程完成,而今果然依丞相所料,天降大雨,看來天命在漢啊!
正當魏延含笑撫須,志得意滿之時,突聞斥候來報,稱大營那邊派來傳令使者有重要軍情相告。
還沒等魏延猜測是什麽重要軍情,便見一名頭戴鬥笠,身披蓑衣的騎士策馬而來,馬頭上裝飾一朵白綾編織的白花。
來者策馬到了魏延跟前,翻身下馬,稟道:
“稟征西將軍,丞相昨日病逝,長史與各營將軍商議定策,撤兵回成都,請征西將軍速速整頓人馬,一並撤回!”說著從懷中將一面令旗取出展示給魏延看。
“什麽?!丞相病故了?”魏延和馬岱同時大驚,一把揪住報信的騎士,喝問道:
“你所言當真?!可是那楊儀小兒故意蒙騙於我?”
其實在看到令旗的時候就能基本確定是真的,但這突如其來的噩耗,讓魏延不願相信。
傳令騎士從眼角擠出淚花,故意放聲大哭:“諸葛丞相,於昨日傍晚,殯天了!!”
他是故意的,他是長史楊儀的人,知道魏延可能不會這麽輕易聽令,這句話故意大聲說給魏延手下士卒聽的。
果不其然,附近的士卒一片嘩然,他們都是跟隨諸葛丞相打了多年仗的老兵,乍聞噩耗,心神失守,隊伍瞬間混亂了起來。
“混蛋!膽敢亂我軍心!該殺!”
魏延鷹目一眯,抽出神刀便砍,傳令騎士身首異處,死前卻露出詭異的笑容。
不好,中計了!
看到此人的表情,魏延心頭一突,有一種不妙的預感。
一聲砲響,東南方向的山坳內轉出數千漢軍,為首一人不是楊儀是誰?
看著被魏延斬殺當場的手下死士,楊儀厲喝道:
“魏延!你要抗命謀反?”
馬岱見狀不好,忙上前拱手替魏延解釋:“長史息怒,諸葛丞相曾贈錦囊於魏將軍,我軍在此另有他用,此時撤軍,豈非功虧一簣?望長史及各位將軍明鑒!”
楊儀既然設計這個局,怎麽會輕易放過魏延?聞言冷笑:
“平北將軍恐怕被此人蒙蔽了吧?魏延此人,腦生反骨,擁兵自重、剛愎自用,如今丞相病故,軍議撤兵回蜀請示陛下,他卻敢抗命斬殺傳令使者,簡直目無軍法,我看他是狼子野心,想趁丞相仙逝之機搶奪兵權!”
魏延本來有虧在先,不好辯解,聽到楊儀往他頭上扣罪名,脾氣也上來了,加之素來看不起楊儀這種賣弄口舌之輩,
聞言大怒,刀指楊儀: “楊儀小兒!休得血口噴人!既然丞相身故,如今軍中,當以本將為帥,豈能因一人身死而廢國家大事?眾將聽令!各自回營整頓兵馬,繼續北伐!”
跟隨楊儀前來的一乾將領,面面相覷,似乎魏延講的也有幾分道理,到底該聽誰的?
“哈哈哈,魏延!你果然覬覦軍權!?繼續北伐?我看你是想起兵造反吧!”
魏延大怒:“楊儀小兒,區區一個長史,也配和我說話?兒郎們,給我殺!”
馬岱大呼不可,扯住魏延衣袖防止他衝動,又頻頻給手下士卒打眼色,示意不要輕舉妄動。
當然,總有一些死忠分子,聽到魏延的命令,竟真的拔出武器向楊儀逼去,此時楊儀身旁的王平越眾而出,大罵道:“諸葛丞相剛剛去世,屍骨未寒,你們安敢如此!?”
王平也是北伐老人了,從諸葛亮第一次北伐就跟著了,士兵們對其都不陌生,而且王平手上有一支山戰特種部隊——無當飛軍。是以魏延手下士兵見到王平出來阻攔,而且是自家將軍抗命在先,也就順勢放下武器,作鳥獸散了。
魏延見狀,知道事不可為,冷哼一聲,上馬和眾兒子及親衛往漢中方向退去。
馬岱不知道為什麽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還想著斡旋雙方關系,便向楊儀抱拳道:
“長史,魏將軍一時氣憤,當不得真,請容岱前去說服。”
“伯瞻將軍有心了,魏延如此大逆不道,任性而為,若其迷途知返,負荊請罪,尚有轉圜,否則,今日之事我必上表天子,夷其三族!在場諸將皆為見證!走!”說罷,帶兵回營,張羅退兵事宜去了。
目的已經達到,楊儀就是故意帶大家過來看看魏延的反應,要不然以魏延的職級,真要搶奪兵權,自己反倒處境尷尬。
馬岱一路緊追快趕,終於在午時左右追上了正在一處山洞中避雨造飯的魏延等人,將楊儀說的話轉告魏延後,馬岱苦勸魏延忍一時之辱。
聽了馬岱轉述的話,長子魏昌和次子魏榮盡皆肅然,齊齊看向了魏延。
魏延苦笑一聲:“延自跟隨先帝入蜀以來,每戰必爭先,為扶漢室勞心盡力,至今已逾二十載。不想竟遭小人算計,落得一個反賊的下場,先帝啊!丞相啊!延實有愧啊!”
“如今朝中大將凋零,朝政皆被益州人把持,我若回去,楊儀一黨攀誣我造反,我必死無疑!”
說著,抓住馬岱的手,語氣誠懇道:“伯瞻,你我共事多年,延的為人你最清楚,我是絕計不會北降曹魏的!但我魏延驕傲一生,做不來卑躬屈膝之事,也不願死在小人之手,便將這項上人頭送於伯瞻,伯瞻回去後就說我魏延已被你斬殺,那楊儀等人便不會為難於你。”
馬岱被魏延的話嚇了一大跳:“文長,何至於此啊!”
“伯瞻,你聽我說,朝中奸臣當道,名將凋零,此次退兵後,恐北伐將遙遙無期,你要忍辱負重,取得他們信任,為我大漢留可用之身,伺機除奸臣、保社稷,重振我漢家威名!”
馬岱除了流淚已經說不出話,哽咽地望著眼前的老戰友。
“伯瞻,我家犬子,就勞你照顧了。”說罷,閉上雙眼,示意馬岱動手。
天下之大,竟無我魏延容身之處。
也罷!丞相啊,且慢行,黃泉路上,延可為先鋒否?
可馬岱怎麽狠得下心,將刀子舉起又放下,如是反覆幾次,終歸不忍。
“伯瞻!莫要學那婦人心慈手軟!”魏延睜眼怒喝:
“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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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陽正在帳中擦拭“憶柔”,忽聽帳外有人稟報,說是薑護軍遣人送來丞相遺物,接過錦盒,見內裡是一卷帛書,心下疑惑,問道:“薑護軍可有話給陽?”
那人恭敬答道:“我家護軍說,此盒中之物,乃丞相交予保管,囑咐若有一天秦都尉要走,便作為餞別之禮。”說完便告退離開。
秦陽取出盒中帛書展開,見寫著“顧應劍法”四個大字,其下為口訣圖譜,其上有一行蠅頭小字:
“仲明小友,既見此帛書,則你我緣分已盡,特贈汝先主之顧應法以為餞別,望日夜勤練不輟,強武健體,保境安民。嘗聞雍涼風物,天高地闊、羊馬成群、民風淳厚,亮實心向往之。值此亂世,請君好自珍重,若來日有緣,你我再聚。”
丞相…
將帛書貼身收好,秦陽從角落架子上取下自己的明光鎧,仔仔細細穿上,又將兜鍪擦拭乾淨,緩慢而鄭重戴在頭上。
當初騎來的大黑馬,已命人從馬棚內牽出,此刻見了秦陽,邁著歡快的步伐小跑至跟前,親昵地用腦袋蹭著他。
拍了拍大黑馬的腦袋,秦陽往四周看了看,從白色帳簾上撕下一條,於腰間系緊,翻身上馬。
左腰掛“憶柔”,右手執長搠,輕磕馬腹,單騎往轅門而出。
行至半途,眼前道路被阻,銅頭帶著五百親衛騎攔在路中,人人裝備齊整。
“二哥,此欲何往?”銅頭在馬上問道,眼睛直直盯著秦陽的眼睛。
沉默片刻,秦陽開口道:
“阻敵,破陣,回家!”
“若一去不回?”
“那便一去不回!”
五百騎面面相覷,突然哈哈大笑,銅頭笑得尤為誇張,整個人都快從馬上歪倒下來。
秦陽被他們的突然大笑弄得一頭霧水,
“你們…?”
銅頭止住笑,正色道:“二哥為何不帶我等?”
“此去十死無生…”
話還沒說完,這次是被張半仙給打斷了:“二哥太過小覷我等,雍涼男兒,豈有貪生怕死之輩!我等乃二哥親衛,便是龍潭虎穴,也生死相隨!”
“龍潭虎穴,生死相隨!”
五百人齊聲高喊,聲震雲霄。
好兄弟!秦陽鼻頭髮酸,策馬上前,仔細打量每一名親衛,入眼只有堅毅果決。
秦陽一馬當先,五百騎緊隨其後,突然,秦陽奪過擎旗手中的“揚武都尉秦”旗號,擲於地上,反手抓過一面繡有“諸葛”二字的軍旗,折斷旗杆,插於背後腰間綁縛的白布之中。
丞相,雍涼風物,陽帶你去看!
“駕!”
“駕!”五百騎揚鞭催馬,整齊劃一。
二十萬魏軍緩緩向南,五百騎壯烈向北!
雖千萬人,吾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