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蕭小涵躺在長椅上,懶懶的呻吟了一聲“還是這裡舒服。”
“差不多離城之日你就要回去了”蕭瑟說道。
“回去,就回去唄。”蕭小涵扭頭看著身旁的蕭瑟調侃道:“用不用,老娘帶你回去啊。”
蕭瑟懶懶的打了一個哈欠,拍了拍身上的雲煙細棉,撇了一眼身邊的蕭小涵“我會自己回去,就不勞煩永安郡主了”
“哼”蕭小涵當即冷哼一聲,扭頭不再看蕭瑟“說起來,唐蓮這三個月都不見人影,小憨貨更甚,從百花會開始,都沒有下過山。”
“你倒好每日在雪月城裡和千落玩捉迷藏的遊戲,跑累了就躺在屋頂上曬太陽、看月亮,或者和司空長風下棋,有時候也會看儒劍仙謝宣送的那本無名書。”
這時蕭瑟隱隱覺得會有什麽事情發生,他放下書,望著蒼山的方向。感覺身邊忽然閃過一陣風,一轉頭,唐蓮已經站在了那裡。
“哎呀”蕭小涵叫了一聲坐了起來“回來了。”
“嗯,回來了”唐蓮朝蕭小涵點了點頭。
唐蓮扭頭看著蕭瑟“同樣是雪月城城主的弟子,為什麽你們每天在這裡曬太陽,而我要在外面天天東奔西跑。這次又差點把命送了。”
“你可是大師兄,以後百裡東君隱退,你有很大的可能成雪月城城主,現在苦點累點,是應該的”蕭瑟辛災樂禍道。
“是啊,累點苦點,以後你能接過百裡東君的擔子,說不好以後見面,我們幾人見到你,都要喊唐城主了”蕭小涵在一旁附和道。
唐蓮腳尖輕輕一點,磚瓦上的一塊小碎片衝著蕭瑟與蕭小涵襲去。蕭瑟微微一笑,身形一偏,整個人往前挪了一尺。
蕭小涵則是撇過頭,躲過了小碎片,看著唐蓮調笑道:“沒有萬樹飛花,你打不到我。”
唐蓮面對蕭小涵的調侃,也是笑著搖了搖頭,看著蕭瑟““看來千落這段時間還是沒有怠慢你,這輕功越來越神乎其技了。””
而蕭瑟則是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大師兄可別折煞我了,你要真想殺我,震碎這屋頂上的所有磚瓦,然後來一手萬樹飛花,我躲也沒地方躲啊。對了,這一次又這麽差點死了,又遇到了什麽高手?”
“兩個故人,還記得“月姬笑送貼,冥候怒殺人”嗎?”唐蓮問道。
“差點被他們殺了,怎麽會不記得他們?”蕭瑟說道。
“冥侯本是望衣樓樓主謝柳衣的長子,當年望衣樓慘遭滅門,冥侯當時被打暈了過去,醒來後失去了那晚的記憶。他苦尋仇家多年,終於從無心那裡得到了答案。殺望衣樓的人正是冥侯的師父天泉老人,冥侯此番前去天泉閣尋仇,號稱要血洗天泉閣。”
“結果呢?”蕭小涵問道。
“結果,天泉閣被毀,天泉老人逃離,冥侯重傷之際,被趕到的月姬救走。”唐蓮答道。
蕭瑟歎了口氣:“可惜了,天泉老人這樣的敗類,就應該一刀殺了才是。”
“是啊,要是我爹,天泉老人,死無全屍”蕭小涵說道。
蕭瑟也是翻了一下白眼,以自己皇叔的手段,那天泉老人死無全屍?差不多連個屍骨都沒有了。
唐蓮聽到蕭小涵的話也是一愣,死無全屍!江陵王這麽狠嗎?
唐蓮反應過來,看著蒼山方向“那個傻小子,怎麽樣。”
“不知道”蕭瑟與蕭小涵異口同聲道。
“不知道?”唐蓮微微皺了一下眉。
“小憨貨已經整整三個月沒有下來過了,怕是在百花會那次,被劍仙關禁閉了吧”蕭小涵說道。
蕭瑟點了點頭“我不會武功,怕上了那蒼山,被劍仙殺了。”
“傻小子還說,以後我們三個人要一起闖蕩江湖來著,就像當年年輕時候的雪月三君。可等他學成下山,也不知道會是什麽時候了。”唐蓮喃喃地說道。
蕭小涵遙望蒼山方向,心道:“很快了,很快了。”
蒼山,萬花峰。
劍仙李寒衣坐在那裡閉目沉思,名劍鐵馬冰河靜靜地放在一側。
今日是三月之約期滿之時。按照約定,今日他的弟子雷無桀將會與他試劍,結果若是他滿意,那麽他便下山,前往雷家堡見那雷轟最後一面。而雪月劍仙的上一次離城,已經是四年之前了。
但想起月初時候,天啟那邊送來的信,李寒衣心中一沉,但很快平複過來了。
“閨女,爹給你算過一卦,還記得不?那是死劫,但有一現生機,你不出雪月,安然不養,一旦踏出雪月,生死難料,去或不去,這一切都在你的一念之間。”
但想起道劍仙趙玉真、儒劍仙謝宣以及殺怖劍雷轟,都是久違的名字了,最近卻又忽然的出現了。
李寒衣心中歎了一口氣,在雪月城內困了這麽多年,還是要走出去了嗎?想起雷無桀的願望,自己這個當姐姐的,不能拒絕。
“爹,女兒不孝,這次就當是為了我自己還有小桀吧。”
雷無桀提著聽雨劍,慢慢地往山上走著。這三個月,李寒衣每日依然授劍,卻只是言語相授,再也沒有對他出過一劍,他知道他們的下一次試劍必將是三月之後了。而一個月之前,李寒衣離開草廬,去蒼山十九峰上練劍,留雷無桀每日在草廬邊苦修,直到一周之前,雷無桀自己忽然收劍,也學著師父開始閉目靜思。
“只是如今的自己,已經有資格與雪月劍仙試劍了嗎?”雷無桀看著手中的劍柄,微微有些發呆。除去那玄之又玄,幾乎跟成仙差不多的玄遊神境外,一品高手分三境,金剛凡境、自在地境、逍遙天境。雪月劍仙據說十九歲時就入了逍遙天境,如今更是逍遙天境中的頂峰位置了,離踏入那幾乎算是半個神仙的玄遊天境也沒有幾步的距離了。
縱觀這一代,除去蕭小涵之外,雪月城唐蓮算是正式入了那金剛凡境,司空千落也只有一步之遙,以金剛凡境之下的劍,對那逍遙天境的劍,能打過嗎?
打不過也得打啊。雷無桀苦笑著撓了撓頭。都說山中有四季,雷無桀慢慢地往上走著,他倒也不急,從微微有些炎熱的山底,走到了依然繁花盛開,和煦如春的山腰後,還坐了下來,歇息了好久才繼續往上走去,一直走到了讓人覺得微微有些寒冷的山頂。看到雪月劍仙一身白衣,坐在山峰之巔,恍若仙人。雷無桀站住了身,低頭行了一禮。
李寒衣閉目,緩緩說道:“你來了。”
雷無桀點頭:“師父,我來履約了。”
李寒衣依舊閉目,不言語。
雷無桀忽然一把握住了劍柄,劍柄之處暗雷驚動,他一掃剛才的瀟灑自在,眉宇之間滿是戾氣,他沉聲道“吾有三劍,請君試之。”
原本靜靜臥在一旁的鐵馬冰河這時也是微微鳴叫起來了,這時李寒衣緩緩睜開眼睛,說道:“好。”
落霞軒。
尹落霞坐在鏡子前,眼中思緒萬千,很是混亂,不知道在想什麽。
“師父。”這時落明軒緩緩走進來說道:“長史來了。”
“讓她進來吧”尹落霞說道。
“嗯”落明軒點了點頭就轉身離開。
片刻,一身素衣的心蓮緩緩走了進來,看著坐在鏡前的尹落霞說道:“快回去了,小涵也會一起回去。”
“會嗎,涵兒會嗎?”尹落霞呆呆的問道。
“如果不回去,羽落會請她回去的”心蓮說道。
雷無桀猛地拔出了一劍,對著李寒衣搖搖一指:“第一劍,劍仙所傳,月夕花晨。”
這一劍,沒有滿山飛花,沒有月光掃下,這一次的這一劍月夕花晨,清清白白,乾乾淨淨。可雖沒有花,不見月,卻有花意,有月影!
李寒衣微微點頭,手指輕輕一勾,鐵馬冰河脫鞘而出,他輕喝一聲:“落!”那鐵馬冰河劍便一劍斬下,斬碎了雷無桀的花意,刺破了他的月光,帶著山峰之間的寒意襲來,聲勢浩蕩,劍氣如那踏破荒原的野馬一樣,衝著雷無桀奔襲而來。
雷無桀持劍而立,一步不退,右手衣襟被撕得粉碎,他漠然不語,握緊了手中的聽雨劍。
“催花雨小,著柳風柔,都似去年時候好。露紅煙綠,盡有狂情鬥春早。”雷無桀退了一步,挽了一個劍花,又出了一劍。
雪月城內
司空長風走出自己的大殿,遙望蒼山。
“司空長風,是不是發現什麽了”蕭小涵見司空長風走了出來,抬頭問道。
“要下山了”司空長風說道。
“下山?”唐蓮與蕭瑟對視一眼。
“趕緊去吧,或者還能趕得上看到最後一劍。”司空長風一個縱身,向蒼山方向望去。
唐蓮三人緊忙跟上,向蒼山方向奔去。
只聽雷無桀站在山巔之上,大喝一聲“劍回。”
雪月城城門之上,那柄被插了三個月之久的殺怖劍忽然震鳴不止。
城門之下的眾人都聽到了劇烈的聲響,抬起頭,望著那柄火紅色的劍。
雷無桀再喝一聲“劍回。”
殺怖劍終於掙脫了城牆,衝著蒼山直飛而去,如一道紅光劃破長空。
正往蒼山趕的幾人,感覺到一陣狂風劃過,抬頭望去,卻見是那殺怖劍。
蕭小涵抬頭望去:“人劍合一,一品之境,小憨貨入金剛境了。”
“是啊”司空長風說道。
在山巔之上,雷無桀伸出左手,接住了那柄殺怖劍,劍身上的火焰紋路開始流淌,雷無桀左手一揮,將那柄鐵馬冰河打了出去。
“昨宵殷其雷,風過齊萬弩。複吹霾翳散,虛覺神靈聚。第三劍,雷門劍客雷轟所傳,名烈火轟雷。”
“紙落雲煙供醉後,詩成珠玉看朝還。第三劍,劍仙李寒衣所傳,名紙落雲煙。”
雷無桀右手聽雨劍,左手殺怖劍,氣勢無兩。他慢慢地抬起雙劍,聽雨劍上寒氣綿綿,殺怖劍上烈火炎炎,一寒一暖,他緩緩道:“這第三劍,請師父試之。”
“好”李寒衣說道。
李寒衣手指輕輕一鉤,手握住了鐵馬冰河的劍柄。剛才的李寒衣一直以手指禦劍,連擋住雷無桀兩劍,然而這第三劍,終於值得他握住劍柄,真正一戰。
“師父也賜你一劍,劍有一名。”李寒衣緩緩說道:“平地一聲雷。”
一聲驚雷,平地炸起。
鐵馬冰河劍尖青芒繚繞,山風呼嘯,劍氣如踏破荒原的野馬般侵襲而來。
與李寒衣曾經的劍很不同,這一劍,很霸道,沒有詩意,有的只是可怕可怖的殺意。
“這是雷轟的平地一聲雷啊”蕭小涵說道。
“你是怎麽知道的”司空長風問道。
蕭小涵撇了一眼司空長風,說道:“劍仙之劍有詩意,但這劍招沒有,只有殺意。”
只見李寒衣收回遞出去的劍,緩緩閉上眼睛。
“看來,真的要見面啊,雷轟”李寒衣呢喃道。
雷無桀左手殺怖劍,遞出一劍“烈火轟雷”,右手聽雨劍,揮出一劍“紙落雲煙”,已是到達了自己劍術的頂峰。可在這平地一聲雷的威勢之下,卻只能一退再退。李寒衣雖已經收劍,可劍勢卻絲毫不減,那平地一聲雷,竟引得天上也驚雷滾滾,瞬間陰雲密布,大雨竟瞬間傾盆而下。
李寒衣轉過頭,望向他,雨水傾瀉而下,卻沾不濕他的半片衣襟。
雷無桀卻被雨水淋了一個透,站在雨中,忽然又出一劍,無比平常的一劍,像是稚童遞出的一劍,沒有章法,不帶劍意。
李寒衣抬頭看了看天空,手指輕輕一抬,一滴水珠落在了手中,他輕輕一劃,一滴水珠又沾出了一串水珠,一串水珠慢慢顯露出了一柄劍的模樣,他忽然抬起頭,雷無桀的一劍已經遞到了自己的面前。李寒衣低頭凝神望著,手中的青水劍瞬間炸裂開來,劍意無窮,卻無殺性。
“這招叫什麽?”李寒衣問道。
“三才劍法,平刺”雷無桀緩緩說道。
李寒衣笑了,他轉過身,雷無桀這平平凡凡一劍劃破了他的面巾。面巾緩緩地掉落在了下來,那圍繞著他的一身劍氣也在瞬間傾瀉,雨水淋在了他的身上,一代劍仙任憑那雨水打濕了自己的衣襟,頭髮,默然不語。
雷無桀也是收回了劍,臉上忽然淚水縱橫。
趕到山巔的司空長風幾人,除去蕭小涵與司空長風沒有絲毫驚訝。只見雷無桀隻遞出了平平常常的一劍平刺。三才劍,那是江湖上習劍之人的入門劍譜,書店裡幾十文錢就能買上一本,十歲不到的幼童都能使出幾招來。這一劍,能傷得了一代劍仙?
這一劍卻劃破了李寒衣的面紗,露出了那絕世的容顏。
“三師尊是女的?”唐蓮驚詫道。
雖然已經不再年輕,但面巾下的那張面龐卻依然堪稱絕世,只是面若冰霜,透露著一種不容接近的威嚴。
“你以為呢,不然雷轟叫最美一劍?”蕭小涵說道。
雷無桀忽然單膝跪地,輕聲道:“姐姐。”
李寒衣低頭看著雷無桀,神色淡漠道:“你早就知道,是小涵告訴你的?”
雷無桀搖了搖頭。
雷無桀說他第一次練劍,是看到雷轟使出了一劍,才知劍之美,從此想要學劍。可曾經在他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拿起過劍。那個時候,他與父親、母親以及姐姐住在一座很大的城池中,父親總是外出,母親也不常在家,姐姐常在院中練劍,無聊時便拉著年幼的他一起練劍。當時便有這一劍平刺,年幼的他力氣很小,唯一能用的也就是這一劍平刺。
有一天還有一個身穿金邊黑衣的中年男子,教了姐姐幾招,看了看他,還能依稀記得幾句話。
“天生玲瓏心,是個可造之材,往後你們雷家可出劍仙一名。”
“三師尊,這是?”唐蓮轉身朝司空長風問道。
司空長風歎了口氣:“寒衣入師門雖比我早一個月,但實際上卻比我要小上四歲。她的母親是劍塚傳人李心月,父親是雷門前輩雷夢殺。她未入雷門,隨母姓。”
“雷夢殺?李心月?……”唐蓮大驚道。
“劍心有月,睡夢殺人。”蕭小涵說到這裡眼中殺氣騰騰,玉手緊握“二十年前的天啟城之亂中,他們身為蕭若瑾的護衛,保護著他殺入平清殿,後在我爹與琅琊王叔的支持下再加上保護蕭若瑾的功勞,成為了八柱國之一,遠征南訣,死在了戰場之上,而李心月則是拜天啟四守護,東方青龍,四年前琅琊王案,離開了天啟,在劍塚永遠沉眠了。”
司空長風聽後,也是歎了一口氣。
唐蓮則是一臉震驚。
而蕭瑟則是不知道在想什麽。
“你來找我,不是雷轟快死了”李寒衣說道。
雷無桀搖頭:“師父的確已經重病,我也的確為了他才跑來雪月城,只是見到姐姐的那一天莫名的覺得有些熟悉,只是剛剛大雨磅礴,忽然就想到了幼時,我偷偷跑出去玩,迷了路,下了很大很大的雨,我找不到回家的路,站在那裡大哭。姐姐忽然出現在雨中,像是瞬間點亮了我的世界。剛剛大雨傾盆而下,我忽然就想到了那個場景,當時姐姐就這樣看著我,像是有些欣喜,卻又像是有些生氣。我不知所措,不知道是該低頭認錯,還是該立刻往前跑,撲倒姐姐的懷裡大哭。”
李寒衣把鐵馬冰河劍重新插回了鞘中,歎了口氣,慢慢往前走,忽然俯下身來,輕輕摟住了雷無桀:“小桀,這麽多年,你受苦了。”
雷無桀則是淚流滿面,卻隻搖頭,不言語。
而司空長風身旁的蕭小涵看到這一幕,眼中的淚水,也是忍不住,不爭氣的順著臉龐流了下來。仰天望著夜空輕聲說道:“娘,看到了嘛,寒衣姐與小弟相認了,而你卻看不見了,看不見了。”
唐蓮看到哭泣的蕭小涵則無助,自己不知道該怎麽勸她。
“唐蓮。”司空長風對唐蓮搖了搖頭默默地轉過身,往山下走去,嘴中輕吟道:“相去萬余裡,各在天一涯。”
唐蓮默默地跟了上去,這樣的場景,的確不再適合他們的確待下去了。可蕭瑟卻依然呆呆地站在那裡,像是出了神一般。唐蓮拉了拉他的衣襟:“你在想什麽呢?”
蕭瑟呢喃道:“宿命,真的是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