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渴望前往新世界麽?”

　　景山精神病院，重症監護室最深處的一間病房內，一名面容枯槁的老人躺在白布病床上。

　　他的目光已經很渾濁了，頭髮幾乎掉光了，頭頂也只剩下兩鬢斑白了。

　　如果要找一個形容詞，大概也只能是“火雲邪神”一般的容貌。

　　“你渴望前往新世界麽?”

　　那老人乾癟的嘴唇微微開合，望著一旁的男人，聲音嘶啞而枯朽的再度重複道。

　　那男人看起來二十來歲，穿著合身的西裝，頂著微微豎著背頭，帶著一副黑框眼鏡，嘴唇很薄，溫文爾雅的模樣。

　　可他的眸子卻顯得有些倦意，並非因為疲憊，而是因為...無聊。

　　周誠搖了搖頭，他看著病床上的老人，心中略微歎了口氣。

　　無趣。

　　一個精神病人，

　　一個重症臆想症的精神病人，

　　一個即將死去的重症臆想症的精神病人。

　　他口中的“新世界”，還能是哪?

　　無非是地獄。

　　“你可以開啟新的人生，嶄新的人生！”

　　那老人的語氣有些急促。

　　周誠溫和的笑了笑，道:

　　“謝謝，我覺得活著挺好。”

　　他雖然是個旁人眼中的“瘋子”，但不是個傻子。

　　地獄什麽的，也太虛無縹緲了些，

　　他只是感到人間乏味，

　　卻不至於像是個冤大頭一般，與老人合葬。

　　“不，不！”

　　那老人的目光忽然有些驚恐，他伸出布滿老年斑的手，死死的攥住了周誠的手腕！

　　周誠眉頭一挑，剛要喊隔窗觀望的醫生進來。

　　卻發現手中一涼，老人像是塞了什麽到自己的手心中。

　　低頭看去，那是幾枚銀色的硬幣，上面刻著一個俊俏的男人頭像。

　　“祂要我回去，祂要我回去！”

　　那老人幾乎是嘶吼道:

　　“我必須回去，我必須回去！”

　　周誠看著老人的模樣，將硬幣塞入褲兜裡，轉身，離開。

　　看著周誠離去的背影，老人的忽然咧開了嘴，露出滿口殘缺的黃牙，用微不可查的聲音，喃喃道:

　　“你拿了我的東西...就要替我去死...”

　　打開探望室的大門，門口站著的醫生有些緊張的看向周誠。

　　“可能又犯病了。”周誠攤了攤手，指了指監護室內。

　　那醫生透過窗戶看了一眼那老人，見那老人已經平靜下來了，便是松了口氣。

　　“沒關系...周先生，您放心，這位病人四十四年來都沒有展現出任何攻擊傾向，這一點，我們是專業的。”

　　那醫生拍了拍胸脯，微笑著對周誠說道。

　　周誠不可否置的點了點頭。

　　確實，

　　在病人快噶了之前，借助噱頭，吸引一批我這樣的，為了有趣，好奇精神病人想法的“冤大頭”來探望，順便收取一筆不菲的“探望費”。

　　榨乾病人的最後一滴價值。

　　這一點上，你們是專業的。

　　“周先生，這邊兒您還要看看其他病人麽?這位初號病人的下一位探望者已經等很久了。”

　　那醫生有些猶豫的問道。

　　噢，周誠心中點了點頭，還真有其他的“冤大頭”啊。

　　“我可以在這裡看看麽?”周誠問道。

　　看看他們發現老頭是真·精神病後，發現自己個兒是冤大頭的表情。

　　這個時候，他們會出來，看向自己，露出“同為冤大頭”的苦笑。

　　自己就可以一臉感同身受的，拍一拍他們的肩。

　　道:“我沒花錢。”

　　那醫生微微一怔，雖然有些詫異，但還是道:“可以的。”

　　“好，謝謝。”

　　“不客氣，應該的。”

　　走廊隔間的推門聲響起。

　　那走進來的人發出“咦”的一聲。

　　周誠扭頭看去，只見那是個長發飄飄的...胖子。

　　準確來說，

　　是一個留著絡腮胡，並長發飄飄的，胖子。

　　胖子雖胖，卻不臃腫，一米八多的個子，倒不如說是“壯”。

　　放在古代，八成是個當將軍的材料。

　　“王先生，初號病人就在前面。”

　　那醫生熱情的朝著胖子迎了過去。

　　而那胖子則是沒理會醫生，徑直朝著周誠走來。

　　周誠的目光微微一怔，

　　那胖子的嘴角露出笑意，看來周誠也認出自己了。

　　“好久不見。”那胖子用一種極為複雜的目光，看向周誠，隨後輕聲道:“這些年來，過的怎麽樣?”

　　“嗯...還行吧。”

　　“沒想到能在這兒見到你...唉，得小十年了吧?”

　　“嗯...大概吧。”

　　“你瘦了...病癆鬼的模樣倒是和以前一樣。”

　　“你胖了。”

　　“...”

　　“...”

　　“那，我先進去了?”

　　“好。”

　　周誠隔著玻璃，看著胖子走進病房，坐在那床邊的凳凳上，又問著些什麽。

　　他不禁，扶了扶額。

　　所以，

　　這胖子，

　　是誰來著?

　　“周先生，沒想到您認識王先生啊。”

　　那醫生有些驚訝的看向周誠，隨後又露出釋然的笑意。

　　“確實，以周先生的家底，認識這種大作家也不是什麽難事兒。”那醫生道。

　　“所以，他誰啊。”周誠問道。

　　看著醫生有些發懵的表情，周誠心中表示自己是無辜的。

　　那胖子太熱情，看見自己跟看見失散多年的親兄弟一樣。

　　咱也...不好意思打破那氣氛不是?

　　“王安，筆名向陽，是一位暢銷書作家。”那醫生苦笑道:“我還以為你們認識呢。”

　　“噢。”周誠點了點頭，心中琢磨著。

　　是有點眼熟，這麽一說就想起來了。

　　好像自己讀大學的時候，也認識這麽一個胖子，當時也在寫書，只不過是個撲街。

　　嗯，頭髮挺長，應該是他，變化挺大的。

　　回憶起王安，周誠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揚，沒記錯的話，這是個有趣的家夥啊。

　　...

　　...

　　“你渴望前往新世界麽?”

　　病床上，老人看向王安，聲音萎靡。

　　王安的目光略微閃爍，和所有的作家一樣，王安在當立之年也遇到了最困擾的問題。

　　他，卡文了。

　　沒思路，沒靈感，寫不出“味兒”了。

　　所以，來精神病院外出取材了。

　　“那得先看看新世界是什麽樣的。”王安回答道。

　　那老人聞言，渾濁的眸子微微一亮。

　　“那是一個宏大而腐朽的世界！”

　　“那是一個怪誕而瘋狂的世界！”

　　“那是一個被神靈統治的世界！”

　　聽著老人有些癲狂的話語，王安嘴角的笑意更盛。

　　果然，精神病人的腦洞比自己大。

　　新書的世界觀，這不，

　　就有了麽?

　　“那你怎麽知道那個世界的?”王安問道。

　　“我...”那老人的語氣忽然變得沉重。

　　“我被神遺棄了...祂視我為糟粕！”

　　“不哭不哭，你繼續說。”

　　“可他又讓我回去！他拋棄了我！現在又想得到我！”

　　“喔，神是個渣男。”

　　後面，王安在引導中又詢問一些細節，風格之後，

　　那老人忽然道:

　　“如果你可以去那樣的世界，你願意麽?”

　　王安輕吸口氣，咱別扯淡。

　　你繼續說，我繼續記，你幫我新書大賣，我等你死後多給你燒點紙錢。

　　小爺要是心情好，再在新書後面提一句:“本書靈感來自於XXX精神病人腦海中的世界”。

　　你助我陽間榮華富貴，

　　我助你死後千秋萬歲。

　　“願意，願意，當然願意。”王安的臉上掛滿了虛偽的笑容。

　　說不願意，你不講了我不完蛋。

　　先哄著唄。

　　可就在王安話語剛落之時。

　　那老人的乾癟的嘴唇，

　　露出了，

　　滿足的笑意。

　　轟隆隆！

　　窗外，這突如其來的雷聲嚇了王安一跳！

　　他哆嗦了一下，看向外面，院子裡沒有任何征兆的下起了雨。

　　下一刻，

　　王安卻驟然感到，

　　呼吸，一滯。

　　他目露驚恐的看向床上的老人。

　　那“火雲邪神”一樣的老人，

　　不知何時坐起了身來。

　　與此同時，他那布滿老年斑的枯手，死死的掐住了自己的脖頸！

　　“救...”王安的視線越來越模糊，他艱澀的呐喊著。

　　救救我！

　　不管是誰！

　　救救我！

　　我不想死！

　　他媽的，我就是取個素材啊！

　　上帝...玉皇，不管誰都好！

　　我不想死！

　　救救我！

　　阿蒙也行啊！

　　王安感到老人扣住自己脖子的枯手，猶如鐵鉗般...他用力的掙扎，拉拽手指，卻根本沒用。

　　他的眼球，微微凸起，呼吸，越來越艱澀...

　　救......救......我...

　　...叮咚叮咚duangduangduang！

　　門外的醫生與周誠也發現了這一幕，與此同時， 警報聲驟然響起！

　　那醫生連忙推開門，周圍負責安保的警衛也手持防爆盾牌，警棍，一擁而來！

　　周誠站在人群的後面，有些好奇的打量著裡面的情況。

　　老人抽風了?

　　他有些遺憾，怎麽剛剛不抽風，要是現在被掐著的是自己...

　　那多刺激。

　　就在這時，門外響起了煩躁的念叨聲。

　　一個梳著時髦頭髮，面容冷峻，摟著一個女人的男人，走了進來。

　　“吵吵什麽，能不能探望病人了?”

　　那男人極為不耐煩的說道。

　　周誠看向這個男人，怎麽也有點眼熟啊。

　　好像是某個景都大家族的少爺，沒自己家有錢，但也不差。

　　以前自己還在商圈拚的時候，遇到過。

　　自己對他的評價是。

　　一個廢物。

　　可下一刻，周誠的眸子卻愣住了。

　　他看到，那廢物的身子，在逐漸...變得透明?

　　那男人也見到了這一幕，他不禁一把推開摟著的女人，連忙摸索著自己的身軀。

　　能碰到！

　　但還是...在變得透明！

　　周誠的瞳孔微微收縮，他的呼吸驟然變得急促...越來越急促！

　　他扭頭看向監護室裡面。

　　醫生和警衛，都沒問題，沒有變透明。

　　那王胖子，卻變透明了。

　　下一刻，他看到了自己的雙手。

　　嘴角，緩緩咧開，露出笑意。

　　原來自己，也在變得透明。

　　真好，沒給自己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