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近的鬼牢中,有個衣衫襤褸的老嫗,脖子和手腕、腳踝上面俱被鐵鏈鎖住。
鏈上纏繞著一條條的電蛇,不停地遊走到老嫗身上,劈啪炸響,老嫗道行也真深厚,元神所化跟真人身體無益。
站在那裡,對於爬在身上的電蛇已經是習以為常。
除了爬到臉上的,被她隨手抓下來撚成一團電光,其他的全都不管不顧。
她看著徐玄都,裂開嘴,仿佛乾透的橘子皮,莫名透著一股陰森。
“這位道友,老身麻玄有禮了,還請教道友高姓大名?”
徐玄都還禮:“青林徐玄都,見過麻道友。”
“青林?”麻玄思索半響,記憶中並沒有這個宗門的名字。
“看你樣子,好似聽過老身的名字?”
徐玄都搜魂過的大小修士不下上千,對蜀山修行界的了解堪稱‘百曉生’級別,自然了解。
“披麻教主麻三娘的名號,在下自然聽過。”
麻玄笑著點頭:“正是老身!沒想到時隔這麽多年,竟然還有人記得我的名字。”
徐玄都澹澹一笑,據他所知這麻三娘最擅長用毒下藥。
既能救人,也能殺人,而且跟巫術、咒術結合到一起,哪怕隻拿到對方一根頭髮,也能在萬裡之外將人治死。
曾經以五顆神農丹化入江河水源,解救雲貴兩地瘟疫,也用一包無常散毒殺三位地仙。
因此,人們稱呼她為妙手麻三娘,讚揚她的醫書,同時還送給了她另一個綽號來說明她毒術厲害,那便是毒母,跟鬼母朱櫻、魔母溫良並列邊山四惡!
沒想到這樣一位高人,竟然淪落到這步天地。
“道友如何在這裡存身?”
麻玄自嘲地笑笑。
“還不是我看人不明。”
“兩百年前,邢家兄弟得罪了南疆的紅發老祖,幾乎命喪天魔化血神刀下,逃到我那裡求我收留,我看在昔日裡的一點香火之情將他們留在山上,並且傳授他代身脫體,假死之術。
用兩個竹人代替他們受劫,好讓仇人以為他們已經死去,放棄追殺。
這兩人在我山中一住就是半年,表面上對我恭恭敬敬,以乾娘相稱,暗地裡卻是狼子野心,趁我修煉到最緊要的時候,用他們師父傳下來的‘搬攔捶’將我肉身打碎。
並用樂山圖、樂水圖將我元神收到這裡,要煉那閻羅幡,我自是寧死不從,連鬥了幾十次,他們倆奈何我不得,我也逃不出,直到如今。”
徐玄都心下了然。
“原來那假死之術是道友所傳,邢家兄弟這些年憑借此法,可是瞞過了許多仇家,多活了二百多年。”
麻玄道:“我雖然教給了他們渡劫之法,自己的劫數卻渡不過去,做了二百多年的囚徒。
這些年來,邢家兄弟從來沒有帶別人來這裡。
我看道友一身正氣,必不是跟他們一夥,況且剛才在這裡看守的閻羅判官,十大鬼王全都消失,再未出現,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道友應該是解決了邢天相,自己進來的。”
徐玄都點頭:“道友慧眼如炬,那邢天相已經被我斬殺,形神俱滅了!”
這位毒母麻玄曾經活人無數,功德不少,所以他言語中也給與尊重。
麻玄道:“那也是他的報應,不過你要小心他兄弟刑天和。”
她用手朝左邊一指。
“刑天和手裡的樂山圖跟邢天相手裡的樂水圖是相同的,二者之間的通道便是此處,從那邊走到頭出口處便是樂水圖裡了。
此處三千六百間鬼牢為他們兄弟所共有,捉來的俱是修行人的元神,用來祭煉那閻羅幡。
我也是進來之後才知道,這兩個小畜生竟是這般可惡,三千多間鬼牢大半都關著人。
早知如此,當初非但不該救他們,更該直接將他們捏死!
老身也不知道友跟那邢天相之間有什麽恩怨,不過他既然在道友手中形神俱滅,想來也是樂得見他們死的,還請道友救我出去,邢天相已死,那刑天和不勞道友動手,老身替道友解決了他如何?”
徐玄都笑道:“我跟他們之間並無仇怨,只是因緣巧合罷了。
不過毒母的大名我是就有耳聞,別的不說,單衝你當年解救雲貴兩省瘟疫,我便該救你出來。”
說完也不用什麽飛劍法寶,直接從指尖放出十股凌厲劍氣斬向柵欄,上面附著的各種禁製符篆承受不住劍氣威力。
頃刻間支離破碎,劈劈啪啪,電弧狂射,彩光亂閃,不過一盞茶的功夫,禁製便全被破去。
剩下那千年寒鐵煉成的柵欄,直接化成鐵渣,撒落余地。
徐玄都用五行劍氣破了鬼牢禁製,麻玄直接從裡面一飛而出,她元神凝煉,幻化出來的皮肉骨骼全都跟真人一樣。
乍一看去,根本瞧不出一點鬼氣。
剛才在鬼牢裡的時候,她還是個老嫗模樣,如今出來已經變作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少婦,身上也幻化出來一件道袍,衝徐玄都盈盈施禮。
“這才是我的本來面目,這些年在鬼牢裡受盡那兩個畜生的摧殘,方才成了那副模樣。”
徐玄都拱手道:“恭喜道友得脫牢籠,日後天高地廣,道友重新自在逍遙了。”
麻玄也很高興,笑著點頭:“在這之前,還得先去把邢天和那崽子殺了,道友是跟我同去?還是在這裡稍待片刻?”
徐玄都說:“道友有所不知,前不久刑家兄弟投靠了妖屍谷辰,如今都在四凶谷裡。”
麻玄被囚禁在這裡二百多年,根本不知道外界變化。
“哈哈老祖和沙神童子都在上面施法尋我,因此我才躲到這畫中世界裡來,待會還是我和道友一起出手,力爭做到一擊必殺,以免讓邢天和跑掉,或者是驚動了外面的那些魔頭就糟糕了。”
麻玄聽了哈哈老祖和沙神童子的名號也吃了一驚。
“哈哈老祖走火入魔的法體竟然恢復了麽?他和……,他們兩個一邪一魔,向無來往,怎麽如今竟然在一起與道友為敵?”
“說起來話長,等收拾了那邢天和後,我再跟道友細說。”
“不錯不錯,先去辦了正事要緊。”
麻玄在前那邊帶路,在漆黑狹長的甬道之中向前疾飛。
這樂山圖和樂水圖兩件法寶,各有十五裡長的洞穴。
中間連接的地方有一個巨大的洞窟,便是閻羅殿。
正中央塑著閻羅王的凋像,左右是分別穿著紅袍和藍袍的文武判官,再往下則是十大鬼王,分別拿著水火棍,勾魂索,拘魂鈴,引魂幡等各種法寶。
四面牆壁上懸掛著一千多面妖幡,無風自動,陰風颯颯,正中央有一個巨大的祭壇,乃是一個三層寶塔形狀,黃銅鑄就。
裡面燃燒著赤紅的火焰,不停地傳出鬼哭神嚎之聲,徐玄都剛才看到的那點亮光便是這裡映照出去的。
閻羅判官和十大鬼王都被徐玄都鎮壓,這些凋像全都失了靈氣,徹底成了泥胎木偶,陣法禁製也發動不起來。
二人從閻羅殿穿越過去,再走十五裡,前面便是樂水圖的出口。
麻玄說道:“那樂水圖是邢天和的師祖當年在北海得到了一塊拇指大的天一玄冰,化合開了之後形成的一座湖泊。
其水性質陰寒,洞口更以冰川築成,若無至寶護身,恐怕難以通行。”
徐玄都道:“無妨,我只有辦法,道友隻管帶路便是。”
麻玄還有些不放心,不過也不好再說什麽,向前飛出不遠,便出了洞穴,外面果然是在一片冰川裡面鑿出來的通道。
晶瑩剔透,光彩紛呈。
只是寒氣逼人,若是普通人到了這裡,立刻便要被凍成僵屍而死,然而徐玄都元神通體光焰朦朧,與寒氣之間毫無衝突。
又出冰川洞窟,外面是一座古代宮殿的內部。
凋梁畫棟,瓔珞垂掛。
雖然不如紫雲宮富貴大氣,卻也瑰麗非常,麻玄告訴徐玄都。
“這裡是水底宮殿,咱們先在這裡布置好,等邢天和什麽時候進來,便將他擒住擊殺!”
徐玄都尋思,邢家兄弟都拜了谷辰為師,修煉那玄陰煉魄大法。
他們兄弟向來同進同出,此時如果沒有自己出現,邢天相應該還在魂魄分離,養屍煉魂,那麽邢天和也應該是這般。
八成元神便在這座宮殿之中。
他止住麻玄,讓她少安母躁,催動昊天鏡,搜查整座宮殿。
麻玄看到她頭頂的銅鏡,感受到那厚重的道韻,不由得心中一驚。
“此寶定然是仙器一級。”
在昊天鏡下,整座水底宮殿的全貌很快就出現在他腦海中。
哪怕一個茶碗,一滴水珠,也全部清晰呈現,無一遺漏。
還沒等他把整個大殿搜索完,大殿中突然閃耀起萬道金光。
一股強橫的雷霆之氣彌漫開來。
不過很快便被昊天鏡光所阻。
徐玄都認出來,這便是嚴媖姆嫡傳,天底下赫赫有名的乾坤太乙無音神雷。
揮手之間,浩瀚的鏡光宛如大日初升,把整個大殿全部籠罩其中,殘余的雷霆之氣被昊天鏡收走。
光芒籠罩下,不遠處現出一個粉紅色的少女元神,全身都躲在一片澹澹的金光中。
看到徐玄都,神色中透著幾分驚慌。
“薑雪君,果然是你。”
薑雪君感受著外面那鏡光中傳來的驚人的壓力,不敢怠慢,連忙道歉。
“見過徐前輩,剛才我以為有四凶谷的妖孽來此,故而放出太乙神雷,若有得罪之處,還望前輩海涵。”
當初在洞庭湖上,她親眼目睹了對方與自己恩師的鬥法。
那驚人的法力,讓她現在回想起來,仍覺心驚。
這樣的存在,就是她完好無損的時候都無法抗衡,更別說現在的重傷之軀。
在打了對方一記太乙神雷的情況下,想要不被遷怒下打殺,就要乖乖認錯。
“青林一脈也是正道,應該不會怪罪。”薑雪君心中忐忑。
看著她誠惶誠恐的樣子,徐玄都心底的火氣倒是消弭了大半。
徐玄都道:“你到是好心計,外面穿心和尚翻天覆地找你……。”
“前輩不可!”
薑雪君臉色大變,急忙打斷他的話。
“前輩有所不知,那老魔頭已經成就金仙,練就無邊魔法,哪怕在萬裡之外,只要一提到那人的名字,就會被他立刻感知!
尤其現在群魔聚集四凶谷,若是被他知道前輩在此地,怕是插翅難逃。”
看她如此,徐玄都笑道。
“沒想到大名鼎鼎,屠戮無數左道魔頭的薑雪君也有怕的時候。”
聞言,薑雪君臉上露出一絲尷尬。
也就是這位挫敗恩師,執掌昊天鏡、九嶷鼎等仙器的少清真君徐玄都,但凡是換個普通點的,哪怕是天仙,她也敢跟對方爭鋒相對。
“好了,你也不必擔心。 我只有法術可以屏蔽因果,別說是說那老魔頭的名字,便是罵上幾句,也斷然不會被他感知到。”
薑雪君附和著點了點頭,但神色中多少有些懷疑。
徐玄都繼續道:“我倒是好奇的很,你不在洞庭湖修煉,怎麽跑到這四凶谷白骨山,還被穿心老魔頭追殺?”
“前些時日,師父命我來昆侖山采藥。我偶然發現百年前害我失去肉身法體的對頭之一,冥聖徐完,便主動跟上去,想打殺此賊報仇。”
“因他身邊還跟著數個實力高強的魔頭不好動手,便一路跟隨,來了四凶骨,結果被穿心老魔頭感知。”
“耗費了師祖水母所賜靈符,才逃出生天,隱匿在此。”
“原來如此。”
頓了一下。
“這樂水圖中的邢天和可是被你打殺了?”
薑雪君認同的點了點頭。
看向一旁的麻玄,薑雪君繼續道:“這位道友看著眼熟,還未請教尊號上下?”
麻玄笑道:“薑道友不認得老身了,當年在善法大師北海屠龍,我跟妙一夫人鬥法,咱們還有過一面之緣呢。”
薑雪君越看越眼熟,忽然驚呼出來:“你是邊山四惡之一的毒母麻三娘?!”
“呵呵,正是老身。”
“道友緣何在此?”
麻玄有些暗然:“說起來就話長了。”
她把自己如何搭救邢家兄弟,然後如何被反噬毀了肉身,元神擒到這裡,關押了二百多年的事情簡略地說了一遍。
薑雪君聽完恨恨地道:“刑家兄弟俱是狼子野心,誰跟他們親近都要被其所害,真是死不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