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稱為福祿星君的這人一振雲水大袖,又往前踱了幾步,陰柔的唱腔宛若攀附人雙膊而上的毒蛇,自四面虛空傳遞進吳幽的耳中。
這又與他懷抱著的那狐媚花旦聲音所帶給吳幽的可怖感有所不同,但是卻也一樣讓吳幽犯起了一陣又一陣的惡心。
【茹姑娘動用了法相。】
村民所變成的怪物跪伏倒地成黑壓壓的一片,保持著靜默的姿勢,身上分化出無數宛如根須一般的觸須開始在地上扎根,身上的皮膚浮現出褶皺與角質,遠遠看去正如同樹皮的質感
——只不過這樹皮卻長到了人的身上。
吳幽心下了然,這些村民正在變成他先前所見過的,一株又一株的血肉之樹。
果然不多時,一片連綿而起的,以人的血肉為養料的可怖林子就在鄉野間化生而出,捅破一個又一個村夫的皮囊,張牙舞爪地恣意生長。並且不止如此,地上也有無數絲絲縷縷的肉須長了出來,好似擬化著那春日裡的青草。
沒錯,就是春日——這幾乎讓他退無可退的怪物林子居然給他一種春意盎然的錯覺,似乎有種生機勃勃、向陽而生的道蘊,宛如世界上一切代表“生”的美好,此刻都縈繞在了吳幽左右。
“留下吧……”
“留下吧……”
“留下吧……”
虛空裡有什麽東西在輕柔地撫摸著他的額頭,以最溫柔的語氣這般對他說著。
但是一陣恍惚之後,他見著的卻是連綿望不到盡頭的食人怪林,若不是他不曾動彈,沒有暴露實力得以讓這兩人忌憚,早已經被吞噬殆盡。
這種強烈的矛盾與反差讓吳幽的精神負荷極其之大,甚至於有些難以承受和理解,也只是在小霸王學習機的保護之下,才能勉強承受住了某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洗刷。
“青華長生土,請道友品鑒,不如久居於此,與我等一齊共享長樂,常得太平。”
水衣花旦言罷,那列坐戲台周邊,早已經眸子漆黑的樂手們便奏起一曲歡慶雀躍的樂來,銅鑼金鼓與嗩呐琵琶向和,自地上憑空生出的無邊林子也隨之雀躍地“手舞足蹈”。
吳幽一陣暈眩,差點一口給吐出來。
這到底是什麽東西,青華長生土,按這獵奇模樣,還不如叫少女快樂林,能把這片林子取名成這樣也是讓人無語凝噎。
“還有什麽招兒一並使了,免得我不痛快。”
吳幽堪堪靠著《平子》抗住了這片林子的出現所帶來的精神衝擊,卻沒有任何動作,也不敢有任何動作,只能是盡可能打打嘴炮——
他現在亂動一步都是個錯,還好因為那種令人窒息的恐懼感讓他的腿直接僵持住了,都不帶抖的,不然立馬就會將自己連戰五渣都算不上的事實暴露。
他從這兩個東西的言行舉止就能看出,他們自命不凡得很,把自己當做頂聰明的上位者。而自作聰明的人最容易便是想得太多,他越是不動,活得就能越久。
他需要一個機會,一個意公子脫離那水衣花旦的機會,這樣才能完全將小生喚醒。
他可是記得,先前水衣花旦只是輕輕一抹,就使得綠袍小生的神智被重新迷住。
並且……
他實在是不成,嚴夫子還在他身側呢!
吳幽按捺下心中的某種衝動,克服生理上的抗拒與恐慌,等待著福祿星君的下一步。
若他與這兩人易地而處,面對一個能夠抗住自己手段,
卻察覺不出氣息、不知底細的普通人有恃無恐的挑釁,自己是絕對會趨於謹慎,手段盡出的。 吳幽不知道讓這二人如臨大敵的對待算不算課堂表現的一部分,但在不清楚評分機制的情況下,總得嘗試一番。
於是他賭福祿星君聞言還不會直接動手,他畢竟有大把的時間可以試錯,不必要寄希望於這一次解決。
他賭得起。
“狂妄!”
福祿星君聽著吳幽的言語果真有些惱怒,但是那純黑不帶一絲人氣的眸子又現出一陣子思索,看著雪地裡一步都不曾挪動的吳幽,與花旦對視了一眼。
“那便如你所願。”
自稱福祿星君的小生那分明已經是深邃漆黑,要將一切光華吞沒殆盡的瞳孔間,怪異地泛起來一陣青光,妖異無比。
一尊巨大的虛影便在他身後的影子裡頭掙脫開來,起先佝僂著,顯得極其渺小,隨後又舒展開來,變得通天徹地。
吳幽在這虛影出現的一刹那身體就有急劇戰栗和抽搐的趨勢,還好眼睛莫名其妙地隔上了一層薄膜,只能隱約看清楚那虛影的特征。
那仿佛是一個穿著紋源綠袍的老人,面貌間依稀可見老年斑和皺紋,只是看不真切。他手中還持有一對青白二色的珠子,輪轉之間有種搬弄人間種種的氣度。
【意公子動用了法相。】
只是讓人奇怪的是,這仙靈一般的虛影身上,卻纏著一根根不協調的藤蔓枝杈,並且在不斷地勾連血肉、吮吸收緊,與這虛影本身那富貴的紅塵氣格格不入。
吳幽觀察了一會,嘖嘖稱奇
——還得是傻瓜伴學靠譜,從今天開始,我就是大傻瓜。
他為自己的精神抗性捏了把汗, 可事實又一次證明,學習通傻瓜模式和嚴老夫子的《平子》以及誦經聲值得信賴,知道自己見不得這些,還給自己打了薄碼。
他算是明白了,這些東西出場就沒有一個不帶著精神汙染的,真就是炮仗炸了糞坑了。
“不知我這福祿仙君法相道友又待如何?”
這倆怪物真是沉得住氣啊,也真是怕事兒啊,都到現在了還不動手,說不定還留著三分見機不對跑路走人的力呢。
吳幽不作言語,只是依舊是靜默地看著台上這兩尊泥塑的神明。他已經在想待會看自己死亡回放的時候該是個什麽心情了,究竟能不能體面一點。
可這樣的作態在那台上的兩個戲子看來卻全然是傲慢無人,沒有把他們放在眼裡。
“哼!目中無人,今日你就算是洞虛大修,也得給我留作種子!”
所謂“青華長生土”之中的邪樹瞬間滋生出萬千枝杈,地上的血肉觸須也暴漲三尺,泛著血色與青色的華光,直直向吳幽裹挾而來。
而福祿身後的那尊仙君,則俯首低眉,笑的與那小生別無二致,變得陰柔邪魅無比,手中青白二珠輪轉之間似乎有什麽冥冥中的規則向吳幽絞殺而來。
與此同時,福祿星君隨著獵獵衣袍直身飛向台下吳幽所在。
【你完整地觀摩了如意二仙施展法相的全過程,知識得到了顯著提升。】
吳幽驚喜地看著侵身而來的福祿,深知一直等待的機會到了。
“夫子,是時候出手了!”